爸爸,来生我想嫁给你

如今，我有了像考大学一样的明确目标，那就是：尽快为爸爸找个老伴儿，然后让他的婚礼和我的同一天举行。

一

那个夜晚，应该是我10年的生命里最黑最暗的吧。爸爸妈妈的争吵声突然像山崩海啸一样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你都不能给我，你还算什么男人！”“你小点声行吗?别让雯雯听见啊!”妈妈的声音那么冷酷，而爸爸的声音却像在哀求，“雯雯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可你看她多可爱、多懂事啊……”刹那间，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突然凝固了，眼前漆黑一片，即使在那样一个闷热的夜晚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爸爸妈妈最终还是离婚了。我自然是跟了爸爸。我的快乐从那晚的那一刻起便凝结成冰了，因为我知道原来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而妈妈正是因为想要自己的孩子才离开了爸爸，离开了这个家。

离了婚的爸爸话少了，但他依然每天早晨骑自行车送我去上学，然后去上班。说实话，爸爸做的饭菜真的没有妈妈做的好吃，但为了让爸爸高兴，我大口大口地吃，甚至吃得啧啧作响。然后我一抬头，便看见了爸爸的眼睛，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暖，让我想起冬日正午的阳光。

爸爸是自行车厂的工人，工资只有五六百元，生活非常节俭。妈妈也曾因爸爸太抠门而和他怄气。但自从妈妈离家后，他过日子反而“大手大脚”起来。从前，当我看到邻居小娜穿着漂亮时髦的连衣裙，露出羡慕的眼神时，他往往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咱不和人爱比穿着，咱要和她比学习……”可如今，最烦逛商场的他会带我在商场里转悠半天，只为了给我选一件我满意的衣服。不仅如此，家里的伙食也好起来，经常会有鱼、肉之类的美食端上餐桌。有一天，爸爸烙了我最爱吃的馅饼，可由于没有掌握好火候，有点糊了，我突然想起妈妈烙的香喷喷、黄亮亮的饼，眼神便暗淡下来。爸爸好像明白了我的心事，问我是不是想妈妈了。我愣住了，而泪水涌上了眼窝。其实我是想妈妈的，因为10年的光阴里，她也曾给予过我温暖和疼爱，可是她为了要自己的孩子就扔下我和爸爸，我心里的恨一天天滋长着，可我不能对爸爸说出来啊。见我泪光晶莹，爸爸像我小时候一样紧紧握住我的双手：“雯雯，不要恨妈妈．是爸爸不好才让妈妈伤心了，她离开了爸爸，但她还是爱你的，她还是你的妈妈啊……”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叫一声“爸”扑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也许爸爸说的是真的，妈妈是爱我的。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妈妈就会来看我，并且每次都会给我买好吃的，甚至还有漂亮的花衣服，她那甜甜的笑容和亲热的抚摸有时令我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是啊，如果她不爱我，怎么舍得花钱给我买那么多东西?怎么会依然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陪我去公园玩、去吃肯德基?我怀疑那个夜晚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可是，妈妈说的话就那样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怎么会是梦呢?

星期天和同学到公园玩，当妈妈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时，我愣住了：满面春风的她亲热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走在林阴小道上，不时抬头凝视的目光是那么温柔……

跑回家，我哭个不停。我不知道这泪是为我自己流的还是为爸爸流的。爸爸见我如此伤心，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得不行。当我终于哽咽着说出了原因，爸爸默默地抚摸着我的头，沉吟良久，爱怜地说：“雯雯，妈妈已经和爸爸离婚了，她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这很正常。有你陪着，爸爸不寂寞。你妈妈一个人生活不容易，这下好了，我们不用为她担心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妈妈再婚的丈夫，我叫他叔叔，他比爸爸年轻，是妈妈单位里给厂长开车的司机。他第一次开车和妈妈一起来看我时，我什么也没叫他，当时妈妈脸色很不好看，还是爸爸及时打了圆场，才让妈妈阴沉的脸渐渐晴朗起来。

二

冬日的一天，放学后我和同学一起去她家，半路上自行车没气了。我们推着车走了将近一里路才找到一个修车摊。修车师傅戴着棉帽子，身披旧军大衣，埋头做活儿，并不看我们，只是问我们的车怎么了。我突然感到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便仔细打量起来――竟然是爸爸！当我“爸爸”叫出口，他愣住了，随即像个孩子做错事被人发现了一样，脸腾地红了！“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爸爸语无伦次了。看着同学惊讶的表情，我只感到深深的心痛：寒风里，爸爸的鼻子冻得通红，满是油污的手已经开裂了几道大口子……

“我没想到你会走那条路，爸爸给你丢脸了……”晚上，当爸爸向我“检讨”自己的“过失”时，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疼。我这才明白他单位那么不景气，可他却为什么总“加班”。“爸爸，你没有给我丢脸，以后女儿和你一起上街出摊去。”尽管我努力控制，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爸爸的眼圈红了，但他还是笑了：“傻丫头，明年你就中考了，这才是你的任务，咱们俩得好好分工啊。”

爸爸的“分工”就是他多多赚钱，我好好学习。我知道他在为我将来读高中、上大学做准备，我知道自己应该争气，学习更加刻苦了。

我考上了重点高中，爸爸乐坏了。妈妈得知消息，也赶来为我祝贺，还给了我1000元钱。她和她的司机丈夫，生了一个女儿，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算是如愿以偿了，可我的心却隐隐作痛。记得爸爸的同事董叔曾给他介绍一个对象，爸爸说什么也不见。爸爸说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谁嫁给他都免不了跟着吃苦，就不坑人了。可能以为爸爸是因为顾及我才不答应，董叔背地里找到我，让我见见那位阿姨。其实，对爸爸再婚我挺矛盾的。爸爸那么辛苦，为了这个家，为了我，我真希望有个好阿姨能帮帮他，和他说说话，暖暖心。因为我也曾看到爸爸在多少个不眠的夜里辗转反侧，那轻轻的叹息声如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可我心里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担忧，有时甚至怕一觉醒来爸爸也会离我而去……

我上高二的时候，爸爸那半死不活的单位终于解体，他下岗了。已经50岁的他找不到工作，干脆做了专职修车人。有时我会不顾爸爸的劝阻，固执地和他一起上街摆摊，没人修车时，我会陪爸爸聊天。开玩笑，爸爸有活儿时我会默默坐在一边看我的书，偶尔和爸爸的目光相遇，我会给他一个甜甜的笑。爸爸的笑容非常灿烂非常舒展，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了他心底流淌的快乐发出的“哗哗”声……

三

我考上了南方一所重点大学。我看到爸爸推着他那辆车出摊时，腰板挺得那么直，路走得那么铿锵。我猜想那一刻他大概很想唱那首《我们走在大路上》吧。可他没有唱，生性腼腆的他只是把所有的快乐和自豪化作更麻利的修车动作，化作更辛劳的早出晚归。

大学四年，爸爸很少给我打电话，他说打长途话费贵，而且说过就没了，不如写信，想我了就能拿出来看看……我笑话爸爸“老土”，心里却酸

酸的――爸爸一个人在家寂寞，他想我啊。于是，我坚持每周给爸爸写一封信，有时甚至只有一句话：“爸爸，我想吃你做的鸡蛋面啦。”“爸爸，今天出摊有没有听我的话早点回家?”而爸爸的回信每次却都很长，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我种种生活细节，仿佛我还是那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这样的信每每令我的心暖暖的、柔柔的。

大四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告诉我爸爸住院了，让我马上回去。

在医院里，爸爸昏迷了两天两夜。他是在晚上收摊回家时被一辆货车挂倒的，伤了腿和头部。等爸爸醒来时，他费力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知不知道他出了事。当姑姑告诉他已通知我返回时，他闭上眼睛，泪水流了出来。

妈妈送来了3万元钱，看着爸爸头部缠满了纱布，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我向她道谢，她哽咽着说：“这钱本来就是你爸爸的……”

我没想到妈妈竟然会告诉我一切：当年，她和爸爸结婚不久，爸爸因为一次意外失去了生育能力。后来，他们到孤儿院收养了我。也许是天意吧，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我竟然越来越像妈妈，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在爸爸妈妈的疼爱中，我快乐地成长着。可是，爸爸平庸、清苦的日子，终于让妈妈厌倦了。天生丽质的她渐渐感到嫁给爸爸是委屈了自己。于是，她渐渐感情出轨，最后以那种方式逼爸爸离婚……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离婚时爸爸竟然将全部存款3万元都给了妈妈，而他对妈妈惟一的要求是经常来看望我，让我继续享受母爱的阳光．让我在阳光下健康成长……

“雯雯，我对不起你爸爸，也对不起你，你恨我吧。本来我和你爸爸约定，等你大学毕业后再将你的身世告诉你，可是不说出这些我都快发疯了……”

妈妈告诉我，虽然离婚后她住进了楼房，过上了富足的日子，可她却经常梦见自己在我们居住的小平房里……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一直默默流泪的我终于痛哭失声。

两个月后，爸爸出院了。那天晚上，爸爸将我叫到跟前，满眼慈爱的温暖将我包围了好久，才郑重地说：“雯雯，再有半年你就要毕业了，爸爸今天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拉住爸爸的手，凝视着那张写满沧桑的脸“爸，你不用说了，你就是我的亲爸爸，有你这样的爸爸是我今生的福分啊！”说完，我像当年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样，一头扑进爸爸的怀里，将满脸的泪水尽情挥洒在他已经并不宽阔的胸前。

我对爸爸说，你尽快再给我找一个妈妈吧。爸爸说，你不是有个妈妈吗?我说，是的，她养育了我10年，当然是我的妈妈，可我还需要一个陪伴在你身边的妈妈啊。爸爸腼腆地笑了，说爸爸没本事，谁肯嫁给我啊。我笑着说，爸爸，这辈子我是你女儿，没有办法了，来生我想嫁给你！

是的，爸爸坚忍、豁达、善良……这样的好男人本来就应该有好女人来爱啊。

如今，我有了像考大学一样的明确目标，那就是尽快为爸爸找个老伴儿，然后让他和我的婚礼同一天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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