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安东尼亚》的回归主题解读

时间:2022-09-30 10:34:06

《我的安东尼亚》的回归主题解读

内容摘要:回归是心理建设的防御措施,也是对逝去事物的渴念。边疆小说《我的安东尼亚》以拓荒人的生活为描写对象,充满积极向上的乐观态度,但同时,小说无处不体现着回归的怀旧主题,有无望之回归、渴望之回归,也有精神之回归。

关键词:回归 怀旧 主题

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回归是自我防御的机制之一。弗洛伊德说,‘(回归是)一种冲动的较为发展的机能,若遇有外界强有力的障碍,使他不能达到满足的目的他只有向后转的一个办法’”。这一心理发展向前阶段的倒退便是回归。回归于固着互为因果,心理发展的路上固着点越多,越容易为外界的障碍所征服而回归到这些固着点上。显然,在弗洛伊德的阐释里,回归带有难以突破固着点[1],故转而退避的消极因素,是心理建设的自我保护的本能,但卡尔文斯・霍尔持有很不同的观念,“即使健康的顺应良好的人,亦常以回归作为手段来减轻焦虑。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他们要‘解解闷’”。于是,文学作品中的回归往往被赋予诸多的独特意义:如沉溺往事、止步不前的生命之痛、追忆往昔的怀旧之情以及探寻心灵家园的精神之力。

以美国拓荒时代背景,薇拉・凯瑟在《我的安东尼亚》一书中刻画了诸多形象鲜明的拓荒者。他们满怀希望来到这片土地,辛勤耕作,在荒蛮的西部扎根繁衍。然而,这些也是移民的劳动者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同样承受着故土离情的煎熬,如安东尼亚的父亲雪默尔达先生和丈夫库扎克。小说弥漫着浓浓的怀旧之情,既有作者对以逝去的拓荒时代的怀念,也有人们对“回归”的渴望。

一.回归的生命之痛

雪默尔达先生是波西米亚移民。当他第一次出现在小说中时,他和家人刚刚“飘扬过海”,来到内布拉斯加州的黑鹰镇。这位老人“高个子,背有点驼”,“没带帽子,粗厚的铁灰色头发从额头往后梳得笔直,头发从耳背后翘了出来,……他的手很白样子很好看”[2]。但是,与移民到来时满心满眼的憧憬和渴望不同,雪默尔达先生的“眼睛很忧郁,深陷在眉毛下面。面容粗犷,但看起来像一滩死灰―仿佛所有的热和光都已熄灭”。在来到这块陌生的土地之前,雪默尔达先生有着不错的收入,受人尊敬,生活快乐,“总是拉小提琴,人家结婚也拉,跳舞也拉”,可在这个新国家却从来都不,即便最疼爱的女儿央求也不行,只是偶尔“从盒子里拿出小提琴,用手指向在弦上拨弄拨弄”,音乐是一种只属于故乡的记忆,他渴望摆脱难忍的思乡之情,但却始终无法释怀。同自己渴望发洋财的妻子不同,他更愿意呆在故乡,还因为离开一起弄音乐的朋友而哭泣。雪默尔达一家的新生活非常艰难,尤其在冬天。没有果腹的食物,没有御寒的物品,甚至连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只能睡在土洞里。移民生活令这位老人非常不适,他总是“生活在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中”,漫无目的,像个影子。他担心自己被当做“乞丐”,虽然对未来也有规划,“只是落雪和严寒的天气使他们大家感到沮丧”,而雪默尔达先生也没能熬过第一个冬天。

雪默尔达先生总是被浓浓的思乡之情缠绕,无法自拔。他渴望接近一切与往昔有关的事物和人。帕维尔和彼得是雪默尔达先生在这个新国家的朋友,他们的出现让这位老人非常快乐,“几乎每天晚上都去看他们”。他们离开后,老人“郁闷沮丧”,总会跑到他们住过的木头房子里,闷闷不乐地静坐沉思。“这个小屋成了他的隐居室”,成了他抓住往昔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安东尼亚同自己的父亲有深深的相同之处,他们热爱生活、渴望平静,并且对万物充满了“怜悯之情”,是唯一可以将他从麻木中唤醒的人。安东在树林里捡到一只小虫,它的歌声像极了她家乡的一个讨吃老太婆―老哈塔。安东尼亚将虫子放在自己头发里,带给父亲听。老雪默尔达先生站在那里低头望着绿色的小虫。当小虫开始有气无力地唧唧鸣叫时,他仿佛在倾听一种非常美妙的声音,微笑中充满了令人难忘的忧伤。这种忧伤,就像他常常去拜访的“隐居室”,是他生命中对故乡的最后一丝留恋。在新土地上,人们不得不放下自己以往的一切,无论曾经多么快乐或悲伤,否则,生命只会在严酷的生活面前流逝。

雪默尔达先生的朋友帕维尔和彼得就是这样。促使他们离开家乡的原因不是对新生活的渴望,而是为了躲避自己曾经犯下的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年轻的帕维尔和彼得在一次婚礼后,为了躲开狼群,残忍地将新娘和新郎扔下了雪橇。他们虽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却遭人唾弃,“连帕维尔的母亲都不愿见他”,最终两人背井离乡。但新生活并没有带给他们太多解脱,高利贷越滚越多,帕维尔的身体也越来越差,生活举步维艰。“这两个俄国人是那样倒运,人们对他们感到害怕,连提都不想提”。更糟糕的是,他们所犯的罪孽始终沉沉地压在心上。临死前的帕维尔向雪默尔达先生讲述了这个故事寻求解脱,几天后便故去了。彼得卖掉所有,重新开始寻找逃避痛苦的地方,但毫无疑问,在残酷的生活中,帕维尔的死加重了他的负疚之情和对故土难以释怀的情感。对他们而言,故乡早已成为难以摆脱的枷锁,是回忆中最深刻痛苦的一面,既渴望又害怕,永远也无法面对。

雪默尔达先生同自己的朋友一样,深陷往昔的泥沼,唯一不同的是渴望的是生活的平静和安谧,但最终却同样难以逃离渴望回归的生命之痛。他故去前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是他移民生活中最后的快乐时光。“在他们那个窑洞的拥挤和嘈杂声中,这个老头会以为和平和秩序已经在世上消失,或仅仅是存在于他远离了的那个家乡的世界”。吉姆祖母家的厨房里,他默默坐在那里,“脸上有一种即疲倦又愉快的神情,就像一个病人感觉到刚解除了病痛,”心满意足。这个快乐的圣诞节似乎令他再也无法承受思乡之痛。圣诞节后不久,雪默尔达先生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也结束了刚刚开始的新生活。正如吉姆所言,“致雪默尔达先生以死命的是怀乡病”。不知他那脱离苦海的灵魂最后是不是能找到回乡之路。

二.回归的怀旧之情

安东尼亚的丈夫库扎克在小说中所占的篇幅不多,但却栩栩如生,性格鲜明。同自己的妻子一样,库扎克是波西米亚移民,父亲是个皮匠,自小跟着做皮货商的伯父学手艺。他的移民生活充满活力和冒险生活带来的刺激:在维也纳寻欢作乐、在纽约参加工人罢工、在佛罗里达种柑橘,直到遇到安东尼亚,然后安定下来。库扎克性格开朗、心地善良,在妻子的帮助下,生活也越来越好。

同难以摆脱旧日回忆和对往昔生活眷恋的雪默尔达先生相比,库扎克似乎已经抛开了过去。他拥有美好的生活,有爱他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孩子,在新世界里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他感到心满意足,也应该心满意足,但库扎克本却说,“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这样一个移民”,被钉住在人世间这块最荒凉的地方的一个农场里,这里的生活美好,却“不是他想要过得生活”。颇为了解他的安东尼亚也说,“(库扎克)依然是个城里人,喜欢剧院、灯光雪亮的街道、音乐”,这都是他曾旧日最普通快乐的生活。在这片荒凉寂静的新土地上,没有了曾经的欢乐和朋友,他曾经寂寞地“差点要疯了”,有时看了家乡的报纸,“几乎要偷偷地溜走”。现在的生活固然美好,也能带给他诸多快乐,可这些都无法使他彻底忘怀思乡之情:当他仰望明月时,“如梦初醒似地”低声说道,“真不像是已经离开那里二十六年了!”简单的话语中满都是对故乡和往昔的眷恋之情。

读者们总渴望在《我的安东尼亚》这样一部讲述西部拓荒的作品中看到坚强的人性和顽强的人们,但是背井离乡、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中寻求生存,生活不总是振奋激昂。拓荒者们因为不同的原因和渴望来到这片土地,又因为同样的原因内心纠结:对故乡和往昔难以割舍的复杂情感,最后雪默尔达先生放弃了、维格尔解脱了、库扎克常常心怀惋惜。

然而,回归绝不等于机械的“倒退”,不是从来路上倒退回原点,这是显而易见的。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回归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重要的不是回头或是后退,而是克服生活和成长的固着点,从而更为健康的向前发展。库扎克做到了这一点,他虽然对逝去的生活难以忘怀,但在妻子的帮助下接受现实,脚踏实地的生活;雪默尔达先生难以从自己以往的生活中脱身,最终饮弹而亡;维格尔和彼得始终活在对往昔自我的谴责中,无法自拔。

三.回归的精神之力

海德格尔曾指出:当代人“不能倒退回到那个(过去)时期的乡村风貌,也不能退回到那个时期的有限的自然的知识”,没人会认为“我们这个行星的状况在不久或一般而言可以又变成乡村的田园风光”。但是,“情况仍然会从根本上改观”:未来社会应“从人类的根源处萌发出新的世界”。这是被赋予了新含义的“回归”。这里的回归是要回归至“根源”,即最初时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那个有机统一的天地[3]。

来到大草原的第一个早上,还是孩童的吉姆深深地被大自然的生机勃勃而触动,在他的眼中“景物在移动,清新柔和的晨风在移动,连大地本身也在移动,那蓬松的牧草仿佛一张松松铺开的兽皮,下面有一群野牛在奔驰……”大草原上的动物,菜花蛇、金花鼠和常常从洞穴望着伯丹太太的獾,都是最鲜活本真的生命的存在。拓荒的生活充满艰辛,但与自然的共生却意义非凡。安东尼亚离开土地去黑鹰镇生活,很快便不顾一切地融入其中。然而,在被骗又怀有私生子后,她重新回到土地,将自己所有的热情和爱都投入其中,在最淳朴和宽容的自然中获得宽慰,收获幸福,仿佛变成了“太古民族的奠基人”,一位大地的母亲。除此之外,小说叙述者吉姆也带着对大城市和外面世界的深深向往,离开故乡,成为以为成功的法律顾问。他“按照现代人追求进步的观念,达到了这种观念所应许的目标”,但发现这个目标“难以维持下去”。自然界中的一切,风、雨、雪、花,以及童年乡村,作为一切记忆之源,依然深藏在他的心中。他重新回到大草原,回到自然的本源中,才终于获得了内心的平静,找到一种“回归自我的感觉”。他是他人回忆中的一部分(如安东尼亚的回忆),也是他人记忆的保存者(如维格尔和雪默尔达先生的记忆),同时也深刻地洞察到每个人生命中都有难以磨灭的记忆,意识到“不管我们感到失去了多少东西,我们却共同拥有那无法以言语表达的宝贵的往事”,也意识大自然才是一切的生命之源。对他来说,回归是最美好的人生体验,是“命运之路,它把人们带向早年那些偶然发生的事件,而这些事件又都预先决定了我们以后的道路,”而这些道路也最终决定人们的命运。

注 释

[1]弗洛伊德曾指出:“一部分的冲动在较早期中的停止叫做固着”。人往往会稳定地从一个阶段进入另一个阶段,但有些机能的发展也会停滞不前,这种情况发生在心理发展过程中便是固着。固着是由于“固着者看到前程的危险或艰难,不敢迈出下一步”。

[2]文中所引小说原文均出自周微林译《我的安东尼亚》,外国文学出版社1998版,不再赘述。

[3]转引自《生态批评空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6页。

(作者介绍:王黎娜,延安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上一篇:浅析《聊斋志异》中的人鬼恋现象 下一篇:小安:不是“我”,是诗歌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