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婚姻招安

一

彩霞从老公的手机上发现了暧昧信息，便认定老公有了外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我跟前哭诉当初自己是如何不听父母的话，放弃条件好的男人执意嫁给冬春那个花心大萝卜，以至于落到如此下场。我平静地听完后问她：“你还爱他吗?还想跟他过下去吗?”她狠狠抹了一把泪说：“我恨他，恨不得一刀结果了他。”我又问：“他跟你提出离婚了吗?”她说：“他死不认账。”我说：“你既然还爱他还想跟他过，他不认账不是更好吗?撕破脸皮有什么好处?”她气呼呼地说：“那不可能，他可以杀人可以放火可以犯别的错，唯有背叛不能原谅。我跟他离定了!”

看着年轻气盛的彩霞，我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同样的骄傲同样的自负同样的霸道同样的单纯。以为自己是他永远的女皇，以为他应该永远臣服于自己脚下。可十年后的今天，我不这样了。我跟彩霞说：“如果还爱就不存在无法原谅。无法原谅只能说明你爱他还不够深。”

彩霞惊讶地看着我：“叶子姐，你怎么也这样说啊?我以为，只有你会理解我。没想到，你也这么传统。”我笑：“不是传统，是被婚姻招安了。所有走入围城的女人无非两种结局，一种是针锋相对拼个你死我活后心灰意冷冲出围城，一种是被婚姻招安带着些许遗憾些许无奈快乐终老。”

彩霞愤愤地说：“我才不会被招安，我会坚持自己的原则，绝不向任何人妥协低头。”我笑了。都有年少轻狂不可一世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结婚的头两年，和许可三天两天吵。不能容忍他一点点疏忽与怠慢，他乱扔臭袜子，他把烟灰弹到我阳台上的花盆里，他忘记了我的生日…-都是导火索。

二

第一次动离婚的念头是因为一个袋子。

中秋节我跟许可一起回娘家，买了一袋子月饼、麦片、桂圆干之类的礼品。他居然让我一个人提着，自己空着一双手跟在我后面。

我生气了，一个人直往前面冲，他问怎么了，我说不舒服。他问哪儿不舒服，我说心里不舒服眼里不舒服手也不舒服。他便明白了，笑着说：“原来是怪我没给你拿袋子啊，又没多重，也没多远，你就这么娇气啊!”我气愤地说：“我并不是提不动这些东西，而是觉得你根本就不关心我，结婚前你不是这样的，你从来都不让我提东西。”他说：“结婚前你也不是这样的，你什么都不让我帮你，说你自己行。”我说：“既然我们都觉得结婚前比结婚后好，不如回到结婚前吧，把这婚离了算了。”他笑着说：“就为了一个袋子离婚啊，法院会判吗?”我说：“原来你并不珍惜这段婚姻，只是担心法院不会判啊。”他说：“我当然珍惜这段婚姻了，长到三十岁，好不容易娶个老婆，说离就离了，那影响多不好啊。”我更气了：“原来你不愿意跟我离只是怕影响不好，并不是因为对我有感情。”于是，马上就要拖着他去离。他赶紧道歉：“老婆我错了，以后我上哪儿都主动提东西，哪怕你手里只拿着一根绣花针，也请交给我吧!”

然后他来抢我的袋子，我不给，他一把将我抱住，说不给他就不松开，让别人都围过来看我们。我这才半推半就地将袋子递给他。

三

第二次提出离婚是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

他的初中好友在县城开了家洗脚城，他跟我说，其实这位初中好友一点本事都没有，开洗脚城全靠老婆在外面当人家二奶挣钱。我说你是不是挺羡慕他啊，他笑嘻嘻地说我羡慕他干吗，我的老婆又不漂亮，也没人看得上。我火了，一定要他马上跟我离婚去找个漂亮的老婆。吵到半夜，他便不理我了，无论我如何哭如何骂都不再吭一声。后来，干脆在我的声讨中打起了鼾。我气得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他抓过来，我又掀。几次三番，他翻身坐起来愤怒地吼：“你有完没完?明天还要上班呢!不睡了?”我说：“今日事今日毕，不把今天的事情解决我睡不着!”他说：“好，你要怎么样我都随便你，要离是吧，就依你的，明天清早起来就去离，夫妻之间玩笑都开不得，说话还得前思后想斟酌措辞，这样的日子我也怕。”他钻进被窝给了我一个背脊。那是婚后他第一次跟我发脾气。在此前，我一直都以为发脾气是我的权利，他只有解释和道歉的义务。在这一刻，我意识到，男人真正硬起来，女人还是弱者。

他很快鼾声如雷了。我只想离开他，立刻，马上。

我起床穿衣，拿着简单的行李出了门。离家出走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经常吵过一阵我便会收拾东西冲出家门，每一次都被他及时阻止和追回。这一回他没有追我，也许是真的睡着了，也许是成心想惩罚我。我一个人硬着头皮在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转了半天才想起，其实没地方可去。娘家是不敢去的，怕他们为自己担心，好友也不便打扰，刚刚结婚就闹离家出走，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唯一的去处只有学校。学校离家有十多里路，在一个山沟里，深更半夜不可能有车子可坐，即便有也不敢坐。好在有点朦胧月光，就着那点月光，我奋勇前往。平时四十分钟的路程二十分钟就到了。学校规定放假三天，才休了一天，同校的张老师还没来。我打开房门才发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了。

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咬牙切齿地想起那个仍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的男人，一刀结果了他的想法都有。

第二天天刚亮听到敲门声，我知道是许可，故意不出声，也不开门。他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好话，说他为了找我天没亮就去了我娘家，不敢跟我妈妈说我离家出走了，装作去拿点东西。看我不在那儿，又跑到学校来找我。

我最后还是被他乖乖领回了家。条件是他为我买一条我心仪已久的新裙子。

四

第三次想到离婚是给女儿打预防针。

那天是周六，又到了该给女儿体检的时候了，却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上午雨。许可说孩子本来就有些感冒，不能冒着雨去医院，下星期再去吧。我说这点小雨算什么，我们可以打车去。许可说要是吹了风加重了女儿的感冒怎么办?我说你别找借口了，我就知道你挂念着去楼下打牌。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和女儿，根本就不配当父亲。许可也生气了，说我就是想打牌怎么了，一个星期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放松放松不行啊?我不配当父亲，我心里没有你和女儿，你心里又有我吗?夜里孩子闹，你要叫醒我，要冲牛奶，你也要叫醒我。我如果起来得不积极还跟我发脾气，我白天上了一天班啊，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我睡都睡不安稳呢?给孩子打个预防针非要我去不可吗?你打个车一下子就到了医院，打过针再打车回来，多方便啊，不是有很多女人一个人带孩子去的吗?你就这么娇气啊!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眼眶，我说好啊，我娇气，我烦人，你再去找一个能干的女人过日子得了!不吵着你睡，不耽误你打牌，不连累你过幸福日子!我抱着孩子就要往门外走。他

冲过来抢孩子，我不让，他怒吼道：“你少发神经啊!要是把孩子闹感冒了，我跟你没完。”我说孩子是我生的，我们现在离婚的话法院肯定判给我。跟你没有关系了。

他说孩子都有了你以后再开口闭口离婚我对你不客气。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满了眼眶：“难怪别人都说女人结婚是往陷阱里跳。婚前装得再好，结婚后都是一副德性。我算看透了，也对你死心了。你对我客不客气我都离定了!”

他恶狠狠地抓住我的肩膀要挟：“你再说一遍!”

我大声喊：“离婚!离婚!我跟你离定了!”

我的声音太大，惊动了睡梦中的孩子，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哇的一声哭了。我们的吵闹戛然而止。离婚之战也以他乖乖跟我带孩子去医院做体检结束了。但是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是让我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孩子醒了，他会不会打我呢?

第四次想到离婚是因为我想买一件三百多块的裙子，他嫌太贵，我说我同事都说女人一旦结了婚，心里就只有丈夫和孩子，自己的穿着都不怎么讲究了，我不想成为那样的女人。他说你都结婚了还这么虚荣。我便感到很委屈。我说自从跟你结了婚，我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菜式，各种各样的面食；学会了织各种款式花样的毛衣围巾，还学会了用手用肥皂为你洗衣服……我为你做的改变你看不见，独独看得见我的虚荣。女人不虚荣还算女人吗?女人不虚荣找男人干吗?我就是这么虚荣，而且还会永远虚荣下去，如果你受不了，我们离婚算了。

他赶紧捂住耳朵说：“好了，去买吧，买下那件裙子。不让你虚荣是我的错，我应该对你充满感谢。感谢你每天给我做的早餐、晚餐，感谢你每天给我洗的衣服，感谢你为我生了女儿，感谢你为我织的毛衣袜子围巾……”

我“扑哧”一声笑了。

以后，还有过无数次，我都想到过离婚。可是都没有付诸实施。

五

好像是从婚后第四年开始，我没那么频繁地想到离婚了。那一年，他失去了工作，成天阴沉着脸唉声叹气。我安慰他，那样的工作不要也罢，趁年轻再找一份更好的活。没有想到离婚。

第五年，他的父亲去世，花去的两万元丧葬费全部由他承担，老家分的房子却没有他的份。我跟他吵了一晚，骂了他很多难听的话，但没有说到离婚。

第六年，他生了一场大病，胃部大出血。住了一个月院，花去医药费三万多元，他成天鼻腔里插着胃管，一定要我给他拿烟来抽。我知道他是希望用烟来减轻痛苦，但我知道抽烟会呛着他，我没有拿烟给他，说等他病好了出院了让他抽个够。他冲我发脾气，摔东西，将我的脚背都烫伤了，我含着眼泪好言相劝，没有想到离婚。

第七年，他跟朋友去了外地做生意，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当爹又当妈，孩子生病的时候，不敢打他电话，担心吓到他。看到医院大厅里人家都是夫妻双双带着孩子，一个排队一个抱着孩子，只有我一个人累得满头大汗，心里有着很多的委屈与埋怨，但没有想到离婚。

第八年，他有钱了，跟一个女人的故事通过他的合伙人的妻子传到我的耳中，仿佛晴天霹雳，可是，我没有想到要跟他离婚，而是担心孩子将要失去父亲，我将要失去他。脑海里全是他的好。我打电话要他回来，我说我不要很多的钱，我要一个完整的家。他很快便回来了，将那边的生意全交给了合伙人。在火车出站口看到他一脸憔悴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哭了，抱住他的脖子问他：“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他紧紧搂着我也流下了眼泪：“我们以后再不分开了。”

从十年前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到今天的可以原谅他的一切过错，是一个女人被婚姻招安的全过程，也是一个女人被家庭和责任慢慢征服的过程。无论多么高傲多么不可一世的女子，被婚姻征服，便会被磨去锋利的棱角，心甘情愿地沦为贤妻良母。

这些道理，彩霞暂时是不会懂的，但是十年后，她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