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儿子走上路,失去尊严的母爱只有伤害

飞来横祸，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

阳春三月，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异样温暖。当身后那威严的黑铁门“咣当”一声紧闭时，我向它深鞠一躬，然后带着泪水悄然离开。

这里是北京市女子劳教所，我在里面度过了整整10个月的劳教生活。经过心灵的洗礼和不断的反省，我终于能坦然地面对自己，重新生活。

我曾经有一个十分美满的家庭，夫妻恩爱，相敬如宾，10多年来不曾红过脸；儿子懂事，孝顺父母，学习优异。虽然家境不富裕，但家里时刻充满了欢笑，人人都羡慕不已。

2006年是我命运多舛的一年。年初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了。刚刚走出丧亲之痛，又遭遇了晴天霹雳。7月中旬，丈夫张铁生被检查出患了心脏病，我的第一个反应，这一定是假的，他还不到40岁，从未打过针吃过药，一个感冒竟然引出了心脏病?但医生慎重地告诉我，他随时都有去世的可能，建议不要再继续检查。平时别让他太激动，让他平静地离去。

死亡的宣判让我几近崩溃，走完病房不长的走廊仿佛用尽了我一生的力气，每一步都沉重得好像从心头碾过。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能放弃。将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花光后，我又将从亲朋好友那里借到的3万多元投入到给丈夫治病之中。到最后实在是找不到钱支付医药费了，才将他接回家中养病。

儿子特别懂事，他以前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自从丈夫病后每个星期都赶回家。他给丈夫买一些笑话书、逗丈夫开心，还经常握着丈夫的手鼓励他：“爸爸，你身体棒着呢，一定会没事的。”看着父子二人嬉笑的场面，我总是在心底祈祷，让我丈夫的病赶紧好起来吧，让我们家重归平静吧。我暗暗想着，想去卖掉自己的一个肾来筹集资金，给铁生做心脏移植手术。但没等到我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2006年冬天的一个早上铁生悄然地走了。我守在他的身边迟迟不肯离去，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掌心里。铁生去世前曾经一再嘱咐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孩子送进大学。如果他高中的成绩不好，也让他学个一技之长。”

儿子一直是我们两个人的希望和骄傲，从来我们和他都像朋友一样相处。我和儿子还有一个特别的交流方式，那就是写信。小时候孩子很淘气，老惹事，我们批评教育他，他也不爱听。后来我就想到写信的方式，像朋友一样和孩子谈心。信封上写着：“东屋儿子收，西屋妈妈寄。”写完后就放到孩子房间里。没想到这样的方式他竟然能接受，敞开心扉聊了几次后，儿子不仅变得懂事了，成绩也从第26名上升到第17名。从那以后我们母子就延续了这样的交流方式，直到他上高中，我们还聊过敏感的早恋问题。这样的方式，让我和儿子之间心灵畅通，一有什么问题就及时解决。

丈夫去世3天后，我就让儿子赶回学校，不想耽误他的学习。“如果你要报答爸爸就回学校读书，你要是让妈妈放心更得去学校读书。”儿子很听话，走之前紧紧抱了我一下，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妈妈你要坚强，没有了爸爸，你还有我!”我强忍着泪水点点头：“儿子你也是，没有爸爸了，你还有妈妈。”站在窗前看着儿子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后，我一直硬撑着的精神一下子垮了，瘫倒在地，然后搂着丈夫的遗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过年的时候，儿子带回了一份精美的挂历。我正要责怪他乱花钱，儿子却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零钱，“妈妈，挂历是面包店老板送我的，这是我从他那买面包卖给同学挣的96块钱。”原来儿子利用中午的时间去附近面包店买面包给同学当午餐，一个挣一毛钱。班里80多个同学，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喝饮料，儿子就把这些瓶子收集起来卖掉。

儿子兴高采烈地讲着卖90个瓶子老板可以给他100个的钱，而我却听得无比心酸，不知道他有没有遭别人的白眼。儿子一直是个好面子的人，要是他父亲活着的话，有一万个理由他也不会去拾饮料瓶卖的。但现在，儿子知道家里欠着债，虽不知道具体的数，但为了减轻我的压力才这样做的。儿子上的是重点高中，学习很紧张，我怎么能让他把时间花在这儿上。

那一年的大年三十，窗外飘着小雪花，我和儿子像往年一样掷着雪球，放着烟花，在欢笑声中、在氤氲的烟雾里我的双眼潮湿了。儿子和他爸爸的感情最好了，他是忍着多大的伤痛才来故意逗我开心的。在和儿子过了两个人的团圆年后，我在丈夫的遗像前暗暗起誓，不管多苦多累做什么，我一定要挣到钱供儿子上学。

一念之差，为挣钱我出卖了尊严

年后我离开了家乡小镇，到县城的一个冷冻厂当工人，一个月300元钱。没干几天，我的手和脚就都肿了，一出门风吹得疼痛难忍。于是我又换到一家饭馆当服务员。我什么都做，洗菜、上菜、打扫卫生，有时厨师忙不过来我还帮着炒菜，一个月说好给400元工资，我也挺知足的。但老板特别不尊重人，好像我们给他干活就低人一等，可以肆意辱骂。有一天我正在洗菜，所以上菜晚了点，他就又开始骂我。“我虽然是给你打工的，但我也是有尊严的，你是老板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人啊。”我和他辩理，但他骂得更凶了。我气愤地提出不干了，结果他就给了50元钱让我走。我不依不饶，最后他可能怕影响到生意，又给了100元。我走出饭店的时候，一个经常来的小姑娘拉住我，说：“我都看到了，在这里挣钱太不容易了。你跟我去北京吧，我们那有一家美容院需要人，挣钱比这儿多。”

当时我真以为遇到了好人，握着小姑娘的手，心里溢满了感动。于是我和她一起到北京郊区一家美容院上班了。

没干两天我便知道，这是个打着美容的招牌从事的场所。我一向最鄙视这样的行为，但带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而我自己既无学历又无一技之长，能干什么来还债和供儿子上学呢7在经历几天内心的挣扎后，我终于开始接客了。

第一天的晚上，我闭着眼睛，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但一阵阵的耻辱感涌上心头，令我忍不住想要呕吐。饭店的老板骂我的时候，我觉得没有尊严，而现在却做令自己不齿的事。回忆着多年的夫妻恩爱，我无法面对丈夫的在天之灵，在那人还没走的时候我就号啕大哭起来了。我不敢走出那间小屋，不敢走到阳光底下，觉得阳光能照射出我身上的肮脏。擦干泪水后我却没有勇气把他留下的100元钱撕掉，因为我太需要钱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买票回了老家。原本想着本本分分再找点事来挣钱，没料到刚待上几天就因为阑尾发炎做了手术。我躺在病床上，百感交集，不由得抱怨起生活的不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和我的家庭?已经让我失去了父亲和丈夫，如果我再倒下，我的儿子怎么办，母亲又怎么办?尽管我极力掩饰自己的落寞，但儿子还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妈妈，我送给你两句话：生活中的困难往往会忽然横在人的面前，但你要坚强面对；当困难来临，是一个人压力

最大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最坚强的时候。”儿子的眼神坚定而澄亮，微微上扬的嘴角充满了力量。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儿子长大了，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不再需要别人来教育他，他已经懂得了怎么样去对人对事。他的话让我备感温暖，我想，年少的儿子都懂得坚强，我为什么就做不到。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自从父亲去世后，她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双目几近失明。我又向朋友借了3800块钱给她治病，这对我来说又是一笔巨额债务。儿子学的是美术，下一年的学费肯定又不菲。儿子去学校前，我拥抱了他一下，发现儿子越来越瘦了，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的生活费就降到了200元，他的一张绘画纸就挺贵的，生活费肯定是能省就省。我不能让儿子受罪，我要去挣钱，哪怕是出卖自己的尊严。

病好了之后，我又回到了那家美容院。

比起辛苦打工挣几百块钱来说，出卖肉体挣钱还是容易多了。为了母亲、为了儿子，我已顾不得廉耻了。但我还是经常劝店里的女孩，她们还年轻，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我也常对来店里的男人说：回家去吧，少来这种场所，不是什么好地方。老板为此还训了我几次。

5月15日是我39岁的生日。儿子在电话中祝福我后，问，“妈妈，我们学校组织捐助灾区儿童，你说我捐不捐钱?”“你想捐助吗?”“妈妈，我宁可少吃一顿饭，也要捐助。”“你这样做就对了，证明妈妈没白养你。”“妈妈，即使你不同意，我也会捐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一声。”我深深地感到欣慰，因为儿子也懂得爱别人，他不曾因为单亲加贫穷变得孤僻冷漠。过年过节的时候，我的同学朋友都会给我电话短信祝贺，因为我很热心，在她们需要的时候都曾经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过。这些祝福让我觉得开心，觉得对得起身边所有的人。但内心隐隐有一丝失落，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我看不起现在的自己，但我把这一切归结为生活所迫。

5月底美容院被查封，我们被关进了拘留所。最初我的抵触情绪很强，甚至心里厌恨这些警察。我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呢，还没开始挣钱就被抓起来了。但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关于艾滋病的宣传片后，才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有多大的危害。那些得了艾滋病的孩子，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原本明亮的眼睛流露着深深的无助，他们将忍受着疼痛直到小小的生命走到终结。他们是多么无辜而可怜!如果别人将艾滋病传染给我，我再传染给其他人，会给多少家庭多少孩子造成伤害。我看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我庆幸在刚刚迈向犯罪的深渊时就被抓获了，没有让我去危害社会，生活对我还是公平的。

我嘱托妹妹替我照顾好儿子，就是借钱、贷款也要先支付了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等我出去后就卖房子还给她。妹妹得知了我的遭遇后，心痛地说：“我聪明的姐姐啊，你怎么这么糊涂，有什么问题咱们一起想办法啊。”但我知道她家也欠着一万多元的外债，当时我根本就不能也不愿意麻烦她。

我给儿子打电话，告诉他妈妈以后工作比较忙，可能联系比较少，让他安心学习。儿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说：“妈妈，我今天刚看到一个故事。有一个父亲供儿子上大学，病入膏肓，只喝到了儿子的一杯水。还有一个孩子辍学后挣了很多钱，让父母过得很好。妈妈，我想做第二个孩子。我已经失去了爸爸，我不想让妈妈再受罪。”我哽咽了，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儿子，那是故事，你别想那么多，天下多数的父母都会做第一个父亲的。你能考上大学就是对父母最好的报答。”挂完电话我泪水长流。我的儿子这样懂事，我却在这里反省着自己的过错，既不能给他经济上的援助，也不能在他身边陪伴，我愧对“母亲”这一称号。

为了他们，更要爱惜自己

女所的环境很好，到处是盛开的鲜花和欢迎的喷泉。在一排排高大的树木掩映下，几座粉红色的房子悄然挺立，温馨而宁静像花园一样。这样的环境是为了让我们有平和的心态来反思和改造。

每天清晨，队长带我们练操，白天还和我们一起劳动。到了深夜，我们这些劳教人员都休息了，队长们还要值班。这些都让我深深地感激和自责，国家为我们这些人投入这么多的物力和人力，如果没有我们这些违法的人，民警们就能歇一歇，去干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在车间劳动的时候，我跟队长学会了用裁刀。每刀下去裁100件裤子的样品，需要很小心才不会出差错。因为全神贯注，半天下来衣服就被汗水浸透了。由于表现好，我做了班长，在车间担任质检员。在田间劳动休息时，我会仰望着被高高的围墙圈住的天空，它高远而宁静，偶尔有小鸟掠过，飞向遥远的天边。我才明白拥有自由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

夜深人静，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总让我想起满天星光下，一家人坐在树下促膝长谈的场面。此刻我的儿子怎么样，是不是也在深深地想念着我?他消瘦了吗?他吃得饱穿得暖吗?我多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我不敢和他联系。如果他知道我曾经为了他做这些事，他即使考全省第一也不会去的。如果因为我的过错影响了儿子的成绩，那我就是天大的罪人了。还有我73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听妹妹说已双目失明。她总是向姐妹们询问我的消息，这么久没联络她一定牵挂着我，踮着小脚在门口企盼着我回家去，而我却不能尽孝跟前。因为我所犯的错误，导致了母子分离、姐妹牵挂，我本不愿意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但最后还是牵扯到这么多人。

参加女所第一次升国旗仪式时，我的两腿直发颤。当嘹亮的国歌奏响的时候，泪水潸然而下。我一向是积极健康的人，曾经在国旗下庄严地宣誓入党，做梦都没想到竟然会以一个劳教人员的身份再次站在国旗下。我觉得自己不配站在国旗之下，因为我玷污了它的鲜红和圣洁。

在女所还有和我犯同样错误的人。那个女人也是单亲家庭，为了支付两个孩子的学费才走上这条路的。有一次所里举办关于“母亲”的演讲，我们都走上了讲台，相互交流后后悔不已。作为一个女人，首先要有自己的尊严，自强自立自爱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我们只考虑到老天爷的不公平，唯独忘记要拿出克服困难的勇气。在车间劳动，自己能做得很好，干别的也能做好，为什么非要走上犯罪的道路呢?有的母亲供了4个孩子上大学，人家都能做到，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现在的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自信，我会陪伴着儿子直到他上大学，也会在老母亲需要的时候给她按摩腿脚、揉揉肩膀。

希望我的经历能警示一些人，不管什么原因，千万别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即使是为了给亲人们更多的帮助更好的生活。为了他们，我们更要爱惜自己。奉劝每个人都走光明的路，能自立自强光明地生活，不仅自己要看得起自己，还要别人看得起，活出一份尊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