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校是如何被消灭的

一

任局长是去年上任的，之前她是当地一所名校的校长。如今，作为教育局长，困扰她的是当地教育的均衡化问题。随着招生季节的临近，择名校的热潮一定会给她提出许多令人左右为难的问题。

想必一般百姓的择校请求并不会太过于困扰她，真正使她倍感压力的是各路权贵们，在权贵们看来，不就让教育局安排一下某人的读书问题嘛，作为教育局领导，向名校校长打个招呼，不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嘛。

可问题是，权贵太多，各路神仙的期望都要得到满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名校是稀缺资源。那些不多的热门学校挤进去了太多的学生，而那些普通的学校却门庭冷落，偌大的校园里，空空荡荡。于是，不知道有多少局长可能只能做选择题，不是选择让哪个神仙满意，而是让谁不满意。几乎每个权贵都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地方教育局是最“烧钱”的部门，却远不是一个强力部门，必须仰别的部门的鼻息过活。至于教育局的上级领导和平行部门，无论与教育搭不搭边，又总是能对教育局“颐指气使”，“吆五喝六”，尤其是与经济有关的。

干预教育的力量实在不少，而不满足他们的需要，则干预力量很有可能变成一种破坏性的力量，而这种破坏性的力量常常还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出现。因此，一些局长们作出妥协，可以被认为是为当地教育争取更大生存空间的无奈努力。

怎么才能化解权贵太多而名校太少的矛盾呢？集团化办学可以是个办法。任局长所任职的天宁区，在她上任之前就成立了四个教育集团，这四个教育集团都以一所名校为校名，本地的大多数学校都并入到了集团内，也就是说，在这个地区，差不多都是名校了。

先不说这么做是否让教育更为均衡，只说缓解择校压力，此举倒还是有些功效的。你不是要选择名校吗？反正都是名校了，选哪一所都不会错。

可是，那些巨无霸式的集团学校如何有效管理呢？在当地，采取了两种管理方式，一是紧密型的，即，一旦归属某教育集团，便不再成为一所独立的学校，而成为了另一所学校的分校或分部；二是松散型的，即，在本校校名前冠名某某教育集团，而本身作为一所独立学校的性质和地位均保持不变。

任局长的头脑是清晰的，她认为全区只有一个集团，或者到最后只剩下一所名校，这是荒谬的。即使只保留四所学校和集团也是不正确的。她将目前的过程认定为过渡阶段，她不愿意牺牲教育的多样化。在她看来，多样化才真正意味着教育的繁荣，而同质化则只会窒息教育的自由空气。

虽然集团化办学是目前的权宜之计，可既然已成立集团，怎么能使集团更有质量和效益，使那四所名校不因为规模扩大而名牌浓度被稀释，这确实是个令人烦恼的问题。

二

我认为，集团化办学的主要功能在于应对择校，尤其是应对权贵们的择校。至于集团化办学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提升了教育的质量，实在值得怀疑。我从来不认为学校规模扩大，居然不以牺牲质量为代价的。尤其是一些名校，几乎是靠占有优质生源和优质资源基础上被人为打造的，而一旦生源和资源两方面都被削弱，我不信学校反而会办得更好。

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奇迹而不是常识，常识告诉我们，将办学规模扩大了若干倍，学校管理本身就会很成问题。在规模小的时候，管理方面的矛盾还不突出，那些未受过严格的管理培训的管理干部们，靠着他们的经验和实干精神，以及手中所掌握的资源，多半还能支撑。可是规模放大之后，原来的管理中的缺陷也同时被放大，这时，从校长开始，几乎所有的干部们都开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们挫败感和无助感与日俱增。

梅岭小学是扬州的一所名校，与史可法纪念馆毗邻，这所百年老校一直保持着适度的规模，而适度的规模一向是中小学名校的一个条件。因规模适度而需求强烈，导致严重的“市场紧张”，正是稀缺性将一些优质学校推向了品牌的顶峰。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终于结束了。如今的梅岭小学共有三个校区，116个教学班，也就是说，学校光班主任就有一百多人。更令人烦心的是，在短短几年内，梅岭小学的主管单位也在变更，开始时学校属于广陵区，之后是淮扬区，而今是刊江区。而无论归属哪个区，梅岭总是领导们手中的一张牌。而无法抗拒的就是学校的“被扩张”。

与企业扩张不同，学校的扩张丝毫不能给员工带来经济上的利益，相反，教师们发现，随着所谓的均衡化过程，口袋里的钱反而少了，甚至不如郊区和农村教师。那是因为学校再也无权给教师发一分钱福利了。

学校失去的不仅是奖金分配权，同时失去的是人事权，学校教师都由“上面”统配，而统配来的也许未必能胜任，或者说多半不能胜任。

如果名校规模越来越大，办学权利也随之放大，而使名校保持原有的质量和声誉尚且十分的困难。

如果规模快速放大，而权利越来越小，居然名校依然可以有名，实在是奇迹了。

教育总是那么的诡谲，原来集中资源树名校，谋杀普通的学校。现在倒好，扩张名校规模，以消灭名校。折腾来折腾去，一切都又回到原点。折腾来折腾去，学校和校长越来越无权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

而得益的永远只有一方：权贵和新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