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汽车司机传奇

时间:2022-09-28 02:32:29

高原汽车司机传奇

按老辈人的说法,冬天的太阳有主人,特别是在,这是一个喝茶、晒太阳、听故事的好季节。2009年的冬天,我约了原拉萨运输公司的次仁、拉顿、刘师傅和钱师傅一起在老汽车四队的花园广场上“晒谈”长途汽车司机的生活。他们被称作“好汉”、“驾驶室的皇帝”,一群谜一样的人,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公路之王”。

次仁和拉巴顿珠是普普通通的藏族老人,而山东人钱师傅却很有些“来头”,有人在背地里叫他“嘎师傅”,指他像电影里的“张嘎子”一样顽皮有趣。一见面果然如此,只见钱师傅小个子、大嗓门,戴着一顶过时的“铁人式”鸭舌帽,看到我,给我掏出一张制作粗劣的名片,上面印着一行似通非通的汉字――“路路通退休余热参谋钱行义”,怎一个“嘎”字了得,听他说自己的经历一定错不了。

“驾驶员哪有不适应的嘛?!”

首先开口的是平日木讷的次仁老人,他说在上世纪50年代,当汽车第一次出现在藏北草原的时候,淳朴的牧民们怜爱地称其为“不吃草的牦牛”,不知拿什么喂它好,当年,次仁和他的朋友们在隆冬季节过藏北无人区的故事今天听起来仍叫人匪夷所思。那是上世纪6。年代,他们一帮民院的在校生和一些休假回单位的阿星干部经安狮路去狮泉河镇。虽然名字叫“安狮公路”,实际上当时是没有路的,司机在戈壁滩上自己摸索着前进。

钱行义师傅摸出一张他在阿里措勤县政府门前的照片,形象多少有些落魄,和他在别处拍的神采奕奕的留影差别不小,我知道那里生活艰苦,肯定受过很多苦,但钱师傅嘴巴硬:“驾驶员哪有不适应的嘛?!没有问题。”但实际情况并没有他说的那么潇洒,“苦是真的苦啊,没吃没喝没住,我的原则就是能装车我就走,求爷爷告奶奶都行。”次仁师傅说:“我们还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比如说吧,那个时候汽油质量不行,渣渣很多,分离不充分,怎么办?我们就往油箱里面倒水。”

“各地我都去过,墨脱我没有到,因为我是开车的(意思是那边还没有通车)。”钱师傅说的“最牛”的就是这句话。

“自己的皇帝”

早期的汽车司机被称为“驾驶室的皇帝”,支配着一定的权力资源,这是由于当时交通落后、物资匮乏等原因造成的。

老钱的同事刘师傅完全同意钱师傅的说法,他也是一个老,在呆了30多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当被问起最开始来拉萨时拉萨的样子,他介绍说,当时的拉萨市仅有一家国营的供销社,一家国营的理发店,一家国营的澡堂,一家国营的餐馆,街上公路也是破破烂烂,“跟现在根本没法比”。但那时候他们做司机的,是最幸福的一群人,因为拉萨市的姑娘们,择偶的标准就是要找一个汽车司机,“找老婆一点问题都没有。”原因也很简单,汽车司机们见多识广,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司机们从外地回到拉萨的时候,能给家里人带上一点在吃不到的水果和新鲜蔬菜。“那时候的人,坐飞机回拉萨,什么都不带,包里全都是搁黄瓜西红柿什么的。我们开车回到拉萨,给别人送上一小把青菜,别人就感激得不得了。”回想那会儿的情形,刘师傅还十分感慨。

从收入上讲,司机们也是相对滋润的。刘师傅回忆,成都是与内地之间的交通枢纽,在成都,人花钱比较大方,再加上高原的日光照射,这些人的皮肤显得很黑,因此成都人便把他们戏称为“土产华侨”。来的司机性格粗犷豪爽,不重视钱财,痛恨虚伪和做作。另一方面,他们又是非常纯朴天真的,如果走到一个稍为讲究的场面,又会像一个孩子那样彷徨不安、手足无措。由于无法适应内地社会生活的复杂性,很多司机甚至放弃到内地甚至到大城市工作的机会,宁愿重新回到那无拘无束的高原。

吃苦耐劳“拉运人”

拉萨运输公司曾经是的超大型企业,有过光荣的历史。关于“拉运司”,老职工拉巴顿珠绝对是“过来人”:“我是1948年生在江孜农村,16岁到19岁时在江孜县江热乡当干部,上面对我挺好的,想培养我。穷苦人是革命的依靠对象嘛,县里打算让我去学车,但乡里不让,说还要把我提拔,计划送我到内地上学,回来后使用。这样几番辗转,把我送到了拉萨,上了‘技工学校’,这个学校当时有学生370多人,本地的第一代工人就是在这里产生的。我记得教我们最多的是理论,什么汽车的构造啊等等,在

黑板上画,然后给我们讲。1967年5月分配工作,10月份正式上班,我们一部分留拉萨,一部分去昌都,一部分下格尔木,我被分到格尔木汽车一队当司机。头几年每月工资是30元,三年后涨到36元,1970年7月份我就算是满师了,调到拉萨运输总公司汽车一队工作,汽车一队当时是军队在管,叫一营。我的师傅是个汉族老兵,叫范添彩(音),北京人,以前是边打仗边开车进来的嘛,他身上的勋章可以把一边的胸脯都盖满,对我这个藏族徒弟是非常照顾的。那个时候司机这个工作是非常光荣的一个职业,我们从柳园拉货到拉萨,车队一到郊区,欢迎的人群就敲锣打鼓等在那里了,真是那种‘彩旗招展,歌舞喧天’,我们司机都把半个身子探出来,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举着语录跟迎接我们的人打招呼,一路上吃的苦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汽车四队成立以后拉巴顿珠被调到那里。重新分了新车,开的是解放牌。当时一个月工资还是不多,但每月还能省下一些,因为物价便宜,很多菜是几分钱几毛钱的卖,五毛钱吃一顿饭就算是奢侈享受了。“那个时候什么囊玛厅、歌舞厅根本没有嘛,想花钱也没地儿去。白酒最多的是江津白酒,然后是二曲、三曲,抽的烟是劳动牌、飞马牌、大象牌,分锡纸包的和没有锡纸包的,都只要几毛钱,中华和大前门是最好的。我1998年退休的时候工龄是31年,退休工资是860元现在的退休工资是差几毛涨到1700元了。也有人问啊,说你是的第一代工人,退休多年就这点钱,你是不是犯过什么错误?犯错误是没有,但当年的整个情况就是这样的,我们当时没有定级别嘛,但是话说回来没有我们当年的艰苦也就显不出现在的进步和发达是不是?所以改革开放的政策就是好,我不是1998年退下来的吗?工作压力减轻了,但经济状况还不大好。我想了半天,我一辈子都在开车,别的能耐也没有,趁现在身体不错还是继续摸车吧。这样我就贷款买来一辆二手车跑旅游了。我的性格可能也是长期开车养成的,就是万事不求人,一切靠自己的付出,从来没有往单位伸手要救济。好在身体没有大的毛病,那就一定要自己想办法往前奔,更不要说自己是老‘党米’(党员)了。”

一旁的“老拉运”钱行义插话:“我比他早,我是1940年生人,1956年开始摸车,开过的车太多了,捷克的,苏联的,美国的,英国的,还有国产的解放、东风, 南京嘎斯,日本三菱,五十铃都开过。我是支边来的,我开车前是修车的。我为什么要改行呢,驾驶员比修理工强,修理工就窝在那里,驾驶员满世界跑,修理工就是个死工资,驾驶员还有里程费,跑一趟柳园还有30多块钱。开长途实际上你也不用担心,你在野外轮胎坏了,老百姓放牛的放羊的都过来帮忙;断炊断粮了,路上的人都会尽其所有帮助,关系是相当融洽的。他们坐车我们也不收钱,收了是‘资本主义尾巴’,谁敢?给你个烟抽就不错了。”

今年67岁的钱行义还在浪卡子县呆过几年,给县领导开车。“但那个地方海拔太高,睡觉还可以,就是吃不下饭,实在不行我就调到拉萨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老钱叫苦。“我前前后后调了14个单位,都是开车。实际上的车况是非常好的,进口车都先跑,国产的解放车最新款的装备,二类车就是直接给的,后来的东风车,都有专门的高原型号。

“在拉运司吃的苦就多了,老婆没有汽车亲呵,我都想过能不能请姜昆给我们写段相声,讲我们司机苦中作乐的故事。有一年我们在阿里的盐湖区被大雪围困半个月,不要说吃上饭,能在牧民的羊粪堆上困一觉就幸福的不得了,能喝上牧民的酥油茶,哎呀,上了天堂一样。出来以后我们走到措勤到昂仁之间一座海拔5000米的山口下面,一个藏族司机生病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没医没药,他们找我说怎么办?我说不怕,我按照父亲小时候教我的办法对他进行针灸治疗,我让他们把缝麻袋的针拿来(只有这个),按照记忆中的穴位图给他扎针。没有酒精棉球怎么办,我就拿点大蒜,不能用刀切,怕有细菌污染,我拿手指头它掰开,涂在扎针的地方消毒。过了两天,他的病就好了。

“司机们是非常团结的。我们从拉萨出发时,四五辆车一起走,走到阿里,一个二三十辆的车队就形成了,大家互相好有个照应。那时候出个交通事故,处理起来快得很呢,所有的司机都会在第一时间把情况报告给相关单位,有时候比电报还快。遇到大的泥石流,一个车冲就行了,过去就过去了,过不去大家用钢丝绳把他拉回来,他不用担心别人把他撂下不管。

“当然,快乐的日子也很多。措勤县出来40多公路的地方有一条河,唉,那条河好啊。我们停下车,把内胎绑在一起,上面放一块木板,我们用铁锹划水,到河里打鱼。那个鱼香得很呢。”

“要说地盘,我们单位是最大的,当时拉运司有五个队、两个厂,是的大型骨干企业,退休人员都有2000多人啊,不算去世的,每个队都近千人,那时候拉萨人口才多少?以前我们是计划经济,不管吃的穿的用的,(的物资)从阿里到亚东到樟木口岸,都是我们跑,任务排得满满的。但是开放以后外省的车都进来了,特别是私人营运的汽车,他们没有负担啊,除了油钱和养路费其他不管,不像我们,历史包袱重,一辆车平均要养5个人,不管是修理工、行政人员、后勤、退休的都得养,那我们肯定得败下阵来了。拉运司现在退休的有2000人,后来把我们退休的交到社保局以后,企业才卸下了大包袱。”

钱师傅说,他父亲给他取了个钱行义的名字,寓意就是行侠仗义,在的司机中,按他儿子的说法,钱师傅确实是个做人“很讲究”的人。那时候的物资非常匮乏,钱师傅经常从千里之外千辛万苦带来一麻袋一麻袋的蔬菜、水果分给他的穷邻居们,解决了他们生活中的燃眉之急。

钱师傅的格言是“给别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行车路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都是互相帮忙才能解决的。可能是受了父亲的影响,钱师傅的儿子钱利军身上继承了很多父亲身上的特点,比如爱车如命(他经营着一辆东风130养家糊口),比如喜欢摄影(他还因此当过《交通安全报》的摄影记者)。但他的修车技术可能暂时赶不上父亲,因为老钱师傅如今是“路路通退休余热参谋”(钱师傅名片上的广告语),小钱有一次在林芝地区巴河镇出差,车抛锚了,不知道什么毛病,父子俩就来了一个“远程会诊”,老钱让小钱让车子“响起来”,他通过电话一听就知道毛病在哪里,一通指手画脚,“问题就解决了”,老头就有这样的本事。老钱师傅退休以后就做了个“路路通退休余热参谋”的名片,半义务半热心的替新手们解决车身上的毛病,老钱说“现在的车自身的毛病不多,多是人自己造的。但我不懂电动车,喝油的车一般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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