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站,我们不曾遇见

我会守口如瓶

冬至，和同事一起参加部门经理的订婚宴。

路上，聊起这位钻石王老五的英俊潇洒、大好前途和富有的家境，女孩子一致羡慕嫉妒恨，猜测是怎么样出色的女孩俘获了他。

宴席设在王府饭店，宾客落座，经理携未婚妻华丽出场。那盛装的女子，果然是个美人，容貌和身材绝不输任何一个当红的女星。只是……两人漫步过璀璨灯火，再细看过去，却觉那女子如此眼熟，而她也在微微的顾盼之时看到了我。

对视间，彼此都有刹那的愣怔——原来是小然，竟然是小然，不得不说北京城如此庞大，而属于我和小然的空间，有时却真的只是这么小。

就像曾经，那间阴暗的小储藏室。

而小然却只是微笑着让目光短暂停留后，便转开头去，仿佛并不认识我。

我只愣了一下，便也同样微笑移开了目光。我读懂了小然眼神中的含意，是礼貌，也是拒绝。她在用那样的眼神告诉我，我们，从不曾相识过。

我想起当初她说过的那句话。

那么，就随她，我会守口如瓶，就当我们不曾遇见，在彼此尴尬、落拓的前一站。

对方好像就是自己

3年前，我和小然相识于北京西什库教堂附近一个居民区的储藏室。那间储藏室，不足20平方米，在两栋老式居民楼的中间，不通风，也常年不见阳光，夏天异常闷热。却是当时的我和小然，唯一能够合租住起的地方。

当然，选择这种生活的原因很简单，和所有的北漂族一样，我们对北京有着无法割舍的迷恋。而小然，这个来自陕西、五官中略带野性美的漂亮女孩，更是下了决心，要占有和征服这个多年来只在电视中看过的大都市。

这是我们相识半个月，在小区外面一家烧烤摊上，喝了两瓶啤酒后交的底。

彼时，虽然已经“同居”半月，但之前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因为几乎很少碰面——每天早上我走时小然都没有起床；每天晚上我睡觉时，小然还不曾回来。我的早出晚归，是为到处投简历、赶招聘会、参加面试。而小然，她只对我说，临时在三里屯的一家酒吧做服务生。

那天小然休班，我轮番参加了两个面试，感觉并不好。回来的时候，小然正穿着背心短裤坐在床上打电话，说着余音绵软的家乡话，我听到三两句，她说，我挺好，你们不用乱操心。说，我一定会成为北京人的。

我熟悉她的话语，这是所有北漂的年轻人都说过的话吧？

然后小然看到了我，简短寒暄两句收了线，随口跟我嘟哝，热死了。

是呢。我应了她一句，奔波一天，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几次，身心疲惫。扔下包，一头倒在床上，自己也嘟哝，累死了。

很奇怪，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我和小然，一起在这个狭小空间里洗衣、吃饭、睡觉、生活，却是陌生人，不知彼此来路也不知彼此未来。但又有一种无需过程的熟悉感，因为对方好像就是自己。所以不说话亦不尴尬，随意说些什么，又像朋友般自然。

后来小然跳下床，提议，今晚别想睡了，风扇吹出的风都是热的，干脆我们出去喝啤酒。又补充，我请你。

我想了一下，说好，但也补充一句，还是AA吧。

小然笑，说，好。

于是就去吃了烤肉喝了啤酒说了很多话，我才知道这个漂亮女孩，竟然是学设计的。而小然也诧异，我学贸易并精通三门外语，于是她拍着我的肩膀说，姑娘，要坚持，会有前途的。

我呵呵地笑起来，小然也呵呵地笑，挥手比划着，我会有自己的工作室，会赚很多钱，会有北京户口，还有北京男人，哈哈！

最后我们都醉了，结果我忘记之前说的AA制，任由小然结了账。酒醒后，我还她钱，她坚持不要，后来说，等我找到工作回请她。

偶尔夜不归宿

但找一份正常的工作，远比我想象中更难，而愿意接受我的，凭借一个女子的敏感，我可以察觉出对方承诺的条件背后的陷阱，只得小心躲避。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得临时去了一家饭店做服务生。小然知道后戏谑说，所有的成功人士，都是从服务生开始的。

这样的话，也只是苦中作乐吧，饭店服务生的辛苦不只是体力的劳累，还要应对形形的客人，有的挑剔、有的较真、有的醉后失态……有一次，一个醉酒的男人拉住我不放，掏出一沓钱拍到桌上，买我陪他喝两杯……后来经理出来才替我解了围。

那天晚上，回到住处，忽然觉得那么委屈，忍不住哭了一场。

小然知道后却笑着说，再哭几场，就胜利了。

果然，之后又因为类似的事情哭过几次，便学会了应对，碰见各色人等，都可应付得游刃有余。想来，小然在酒吧中的处境不会更好，用她的话说，北京，用各种方式给我们考验，要么接受，要么离开。

好吧，有小然做榜样，我选择接受。两个月后，我竟然在那个饭店做到了领班，北京，也开始进入它最美丽的季节。而小然，却在秋天开始的时候更加忙碌起来，没有了休班，甚至开始偶尔夜不归宿。

出于关心，最初问过她两次，她只说又兼了一份职，有时太晚，就在酒吧休息了。

但是小然这样说过没几天，我却发现端倪，那天早上，我去上班时，在小区门口，看到路的对面，小然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中下来，送她下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握着小然的手，小然一偏头，在他脸上轻吻一下，他才松开手，看小然离开。

我定定站了片刻，小然已经走进小区，却又不知为什么回了一下头。于是隔着并不很宽阔的西什库大街，我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小然好像并不介意我的撞见，笑着冲我摆摆手。

再见面，小然没有解释什么，只像平常那样闲聊几句。我犹豫了好半天，终究没有多问，小然的态度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和她并不是朋友，只是特殊境况下居住在同一个空间的陌生人，彼此之间的界限，不可逾越。

之后，我经常会遇见小然和那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小然带回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吃的用的穿的，快要把那个小小空间填满。我有种感觉，也许，小然很快会离开这里吧。

从不曾来过这里

果然，暮秋，小然搬走了。她是在我上班的时间离开的，我回去的时候，她和她的东西都已不见，只留下一张字条：不用担心我，我一直目标明确。还有，帮你交了半年房租，就当为我们的缘分画个句号，而我，从不曾来过这里。

我将字条轻轻放下，心里不无感慨，小然那么聪慧坚强，可还是选择了那样的路，她的未来，是否真的会如她所愿？

然后，在停留在北京的第六个月、我瘦掉了15斤后，终于成功通过了一家贸易公司的面试，他们刚好需要一个精通西班牙语的，没想到当初学习小语种的心血来潮救了我。

还有小然为我代付的房租，让我多少有了一些节余为自己添置了体面的衣衫，它们给了我更多的自信。

只是，我终究也没有偿还承诺小然的那顿饭。

下一站，或许我们还会遇见

半年后，我也终于搬离了那间储藏室，和另一个同事合租了一套可以看到阳光的小房子。又过了半年，我遇到新的机会，来到这家规模更大的贸易公司，收入渐增，也交了男朋友，并在订婚后搬到了他的小房子里，算是有了自己的小窝。

就这样，我坚持下来，留在了北京。这两年，也常常想起小然，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她，没有想到3年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和她再次邂逅。

席间，听邻座有人说，那女孩年纪轻轻就有自己的工作室，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了，人又年轻漂亮，这年头，自强自立的女孩子已不多见。两个人，真是般配呢。

旁人便一声声地附和着。

我兀自微笑，在某个刹那，将目光转向璀璨灯火下的小然，如他们所说，她是那么漂亮、优雅、从容，也如她所愿，现在的她，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钱也有了出色的北京男人，实现了最初的梦想，而至于过程中不为人知的曲折、暗淡，为什么不允许她彻底删除呢？

无端地，想起那天男友问我，你刚来北京时是不是也曾经很狼狈、很艰苦？尤其一个家在外地的女孩子，坚持下来不容易吧？

记得当时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脱口说，还好，来到不久就找到了工作，和同事合租了房子。我这样说，也许，我是幸运的那一个。

但并不是，那间储藏室的闷热和饭店做服务生的辛苦，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这些，我都不想告诉他，因为我想让他看到的，只是我光鲜的美好的现在。就像小然。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小然，也明白了，当初如果没有小然，也许，我撑不下去。

所以，我欠小然的，其实是一声谢谢。而小然，也许她是幸运的，也许，只是付出了旁人不得而知的更多艰辛。不管怎样，我们都没有失败。

小然，下一站或许我们还会遇见，但下一站、下下一站的我们，一定会在这个城市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