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的麦子

时间:2022-09-27 04:03:57

送别的麦子

玉米们回家之后,麦子就该出发了。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些麦子从一大堆麦子中脱颖而出,它们是麦子中的佼佼者,色泽鲜亮,而且子粒饱满。它们从母亲们的视野里经过,被父亲们一双双粗糙的大手揉搓出响亮的声音,让那些个白天和夜晚四处弥漫着激动和不安。

那时,秋天已经走到了尽头,有风在村巷里游游荡荡,不时地发出一些急促的声响,而太阳依旧不紧不慢,时而笑眯眯地看着村庄和田野,时而藏进厚厚的云里。牲口棚里的马们一定是最耐不住性子的,上好的草料也激不起它们的食欲,它们昂着头,四只蹄子在地上不停点地挪来挪去,偶尔的一声嚎叫惊吓得窗台上的麻雀一哄而起。而那些慢性子的牛仿佛等待着什么,一遍遍扭头望着窗外,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精选出来的麦子被装进袋子,在屋里某个显眼的位置沉稳地蹲着。昏黄的灯光下,麦子们挤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它们会想些什么。母亲一定在忙着永远也忙不完的家务,父亲则把那架挂在屋檐下的铧犁擦了又擦。停顿的瞬间,他或许会点上一锅烟,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一旁蹲着的麦子。那个时候,我相信父亲肯定是在和麦子进行着一种没有声音的对话。麦子一生长在地里,父亲就把自己的多数时间留在了地里。父亲和麦子是地里活着的两种生命,自然能明白彼此发出的友好信息。父亲和麦子的对话一定会进行到很晚,月亮在听,星星在听,整个村庄和村庄里不眠的老狗在听。

终于等到了那个时刻。空荡荡的土地里,那些牛和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集体出动。仿佛是出席某个非凡的盛典,它们呼号着、雀跃着走进地畔,让一把把犁铧伸进土层掀起一波波潮湿的土浪。一时间,牛马的声音、土地的声音和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直传到很远很远的村庄。麦子这时已在地头了,麦子一定感受到了某种久违的亲切气息。麦子一定想到了自己并不遥远的前世,想起了那些熟悉的阳光和那些过往的风风雨雨。麦子总要出发,麦子总要回来。从村庄到土地,从土地到村庄,麦子已走了好多年,麦子注定还将走下去。

地犁完了,地整平了,麦子就该出发了。湿润的土地上,赤足的父亲认真地走出一种隆重的步子。装麦子的布袋在他的左臂上挽着,他的右手抓起一把麦子,走一步撒一把。那些麦子在父亲的手里只停留一下,它们带着父亲的体温父亲的气息,义无反顾地奔向土地。父亲的嘴紧闭着,脸上阴沉沉的,唯有紧随着撒出去的麦粒的眼神显露出浓浓的柔情蜜意。直到那些麦子都睡进了土地里,父亲才在地头坐下来,久久地看着那片新种的土地。那个时候,太阳已经落了,雾霭悄悄地聚拢来,轻轻地笼罩了一言不发的父亲,笼罩了那片留下了麦子也留下了父亲脚印的土地。四周变得悄无声息。

多少年了。多少年多少麦子是这样走向土地的,多少父亲又是这样年复一年走完自己的一生的。

有一年,站在地头看着挽着麦袋越走越远的父亲,我想到了曾走在这块土地上的我的爷爷,我的爷爷的爷爷。若干年前他们像我的父亲一样在这块土地上走着,他们撒出去的麦子成熟了一茬又一茬。如今,他们走过的这片土地还在,走在这片土地上的已经不是他们了。撒出去的麦子看似一模一样,但今天的这一把亦绝非当年的那一把了。在这块地里拉犁的牛马们从来就没有断过,但今天的这一头肯定已不是当年的那一头了――有些事情看起来从未变化,其实早已不知不觉完全变了。

唉!麦子被送进了土里麦子还会长出来。我的爷爷、我爷爷的爷爷在土里呆了那么些年,他们却永远也不会长出来了。

(选自《西安日报》,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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