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医生也会评价你

我为拥有超过10个感到羞愧

艾米丽・林丁，29岁，来自旧金山

当艾米丽的初中同学诬陷她是个“校园”的时候，事实上她甚至从未和男孩亲近过。这个莫须有的标签如影随形，最终，艾米丽已经对来自同伴随时随地的污蔑习以为常。然而她从未想到会从医生这里听到指责。在大学健康中心的年度体检中，艾米丽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在回答健康问卷的时候，她表现得十分坦率。数目：超过10个。经阴道、还是？都有过。安全？一直如此。性病检测做过吗？最近刚做过。从上次就诊后，数目有几个？一个。“只有一个，你确定吗？”医生问。“确定啊。”艾米丽回答。“可是你真的确定吗？真的只有一个吗？”医生再次逼问艾米丽，同时把她的健康问卷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似乎我这种‘’就一定会说谎一样。”艾米丽叹道。艾米丽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这种事再也不想重复一遍。从此往后，艾米丽再也不愿意诚实地向医生提供性生活史，同时因错过定期性病测试和巴氏涂片检查而面临着相关健康风险。

毕竟，她不过是做了任何一个负责任的医生都会做的事：为可能错过下次预约的患者进行登记，以便未来能进一步确定瘦身方案。除了――她没有在初次和患者会面时，和患者讨论病情，真的是这样吗？

“现在我才意识到，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詹妮弗后悔不已。初次和患者会面时，她甚至没有询问患者的健康状况，就急吼吼地向患者宣传果蔬汁食谱、农贸市场、健身课程和高糖饮食的危害。詹妮弗和患者介绍这份“健康清单”越详细，患者的羞耻感就越强。事实上，患者事后告诉詹妮弗，她“又蠢又懒”，甚至从未考虑过节食。（医生给出了许多具有创新性的建议啊！）到了最后，无论怎样道歉，都无法消除患者的羞耻感，或者令她回来接受詹妮弗的健康建议了。

类似的情节每天在全国成千上万个医生诊室内发生。女性患者努力地寻找答案――只为了离开这种令人感到羞辱的现场。《基础与应用社会心理学》一篇文章显示：近60%的女性患者表示，她们被自己的医生品头论足。而《健康女性》近期研究则指出，这一比例已接近85%。

研究结果令人警惕：医生的“侮辱”可导致女性患者不愿意就诊、同时无法诚实地向医生提供病史，从而对医嘱缺乏依从性。更加糟糕的是，这种情况会导致误诊误治。

然而，许多医生仍然未能理解和知晓该问题的严重性。Better Health网站创始人瓦尔・琼斯――曾经的一名急诊科医生表示：“在健康中心，不能说的羞耻事儿实在太多了。这是个显而易见而又容易被忽略的事实。”伤害人的话语

伤害人的话语

场景如下：你全身，仅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罩袍，紧张不安地等候医生到来。医生来了，迟到许久，衣冠楚楚，甚至还穿着白大褂，显得无所不知。医生开始询问病史，并对你进行体格检查；你被要求对所有私人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接着还得解开衣服接受检查。当你内心暗自祈祷别查出什么问题的时候，医生开始提问了。

毫无疑问，来自医生的评价会令患者感到伤害，同时不知所措。事实上，这种情况简直毋庸置疑。医生评价患者的方式从表情（抬高眉毛或摇头），到语音语调（例如：用傲慢得语气说：真的吗？）乃至露骨言辞（“你都这个岁数了，再不去冷冻卵子，恐怕就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上述表现甚为微妙，以至于受到意外打击的患者甚至不清楚他们自己是受害者还是仅仅反应过度。

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心理学家克里斯汀・哈里斯研究了医生评价的现象。研究显示：“罪犯”排名依次为全科医生、妇科医生和牙医，可能因为这些医生是我们看病最常见的。“受害者”多为女性。近期一项研究显示：59%的女性患者表示，她们带着羞愧之情离开诊室；而在男性中这一比例为39%。离开诊室之后，女性也比男性更容易感到受伤害。

大多数医生，包括詹妮弗・威尔森，都并非故意对患者品头论足。他们其实只不过是想尽力帮助患者而已。琼斯表示：“医生即便是训斥病人，其本意也是为了病人好。”问题在于，许多医生，特别是老医生，并没有很好地接受和患者谈论微妙问题的技巧。

某些医生并非故意地令患者感到尴尬，是因为他们对于某些特定的健康问题缺乏了解。（见117页，我为自己是跨性别者感到羞愧。）与此同时，麻省总院移情和关系共鸣项目负责人海伦・瑞斯博士指出：部分医生当自己感到无助的时候，会恢复对患者的品头论足；他们在无意识中会指责患者，而不是告诉患者，医生对其病情无能为力。

梅奥诊所健康管理模式化专家斯恩・费兰博士指出：“在理想世界中，医生应在‘一块白板’的基础上对患者进行诊治，不存任何偏见。”然而，事实上由于每个患者的就诊时间仅为20分钟，同时大多数医生都处于超负荷工作状态，显然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考虑这一问题。例如，2012年的一项研究认为，医生应对于不同种族的患者一视同仁。然而，在快速配对图片和文字的测试中，同一组医生更喜欢把黑人和诸如“令人不快”、“顽固不化”等词语配对，而不是“乐意的”和“合作的”这类词语。在一项独立研究中，半数全科医师都会把肥胖患者和“尴尬”、“缺乏吸引力”、“固执”这一类的词语联系在一起。

毫无疑问，这些偏见导致了耻辱感和羞愧感，更不用说基于这种偏见之上的治疗了。在专家看来，部分偏见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人生宣判

卡拉・雷诺斯，27岁，躁郁症患者。为了治病，她尝试过各种药物、食疗方案和生活方式。在过去的十年内，巴尔地摩当地医院尝试了几乎所有的方法来控制其情绪波动，部分方法也取得了一定疗效。直到今年初，她的症状再次复发，于是她来到当地精神卫生中心就诊。

诊所医生如何治疗呢？锂剂。毫无作用，卡拉说。她知道该药物强烈的副作用，她曾读到过这种药物并不适合她的双相情绪障碍。“我认为，作为一个优质病人，应该对于药物的药性了如指掌。”卡拉表示。

然而医生可不这样觉得。他告诉卡拉，因为她患有精神疾病，导致她无法进行正确的决策。她应当为质疑他的决定感到羞愧--事实上，如果她不接受自己的建议，就应该离开这里。卡拉为自己辩护，希望换一种治疗药物。医生拒绝了她，认为她不配合治疗，让她第二天就出院。“我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跌入谷底。”卡拉这样说。在被这种残酷言论深深伤害之后，她再次坠入躁郁症的深渊。

研究显示，医生的偏见可能带来更加严重的后果。《心理健康》的一项研究显示，当具有书本上描述的“心脏疾病症状”患者前来就诊时，75%的内科医生能对男性患者做出正确诊断，然而仅有17%的医生能对女性患者做出正确诊断。因为医生常常把女性患者的不适主诉当作心因性疾病。

当女性患者就诊后得到上述结论，往往会产生危害性极大的后果。WH进行调查的96%的女性，都表示医生的品头论足会令她们感到不安和紧张，压力增大，同时产生包括失眠、高血压、体重增加和焦虑等症状。“当女性患者在其医生那里就诊产生不愉快之后，她常常就不会再回去就诊，或随访治疗了。”瑞斯表示。

更加糟糕的是，33%的女性患者，一旦在初次就诊的医生那里感到受辱之后，就再也不会去任何医生处就诊了。25%的女性患者则会忽视她们在初诊时的就诊原因。其他患者则会拖延就诊，最终导致严重的健康问题。在美国心脏协会的一项研究中，几乎所有的因心脏病发作住院的女性患者都表示，她们因为害怕被贴上“疑病症”的标签，而在寻求帮助时犹豫不决。

受到歧视的女性更容易面临较大风险。旧金山初级护理医师、专长于同性恋及跨性别者诊疗的玛德琳・杜特思表示：“来我这里就诊的很多患者，都对就医充满羞耻感。”毫无疑问，她的患者中，不少会带着自我保护甚至充满敌意的情绪就诊，部分患者甚至从未看过医生，或是从未每年进行过乳腺x线片检查、结肠镜或巴氏刮片等重要检查。正因如此，他们会把小问题拖成大毛病，耽误治疗时机。

我真为你感到羞愧

医生应该知道，患者并非“白璧无瑕”。同时患者也常常认为医生是“全身心完美”的。当患者看到医生的表现并非那么理想（比如医生有啤酒肚或抽烟）的时候，也会自动产生相应的评价。

“在WH的调查中，66%的患者对医生的不当行为做出反应，这有可能产生不利的后果。”瓦尔琼斯博士表示。具有偏见的患者更有可能拒绝医生的治疗或建议。比如说，某次一位患者拒绝琼斯为其缝线，因为她是女医生。另外当琼斯30几岁时，还有些患者不把琼斯的建议当回事，说她“太年轻了，不能当医生”。

莎拉・托叶，一名儿科医生说，当患者羞辱医生时，他们自己也会把治疗搞得一团糟。不少患者认为莎拉不能给自己的孩子看病，因为她自己都没有小孩。虽然医生接受到的教育是平等对待每个患者，但面对一个挑剔的患者时，医生往往无法为其提供最佳服务。近期一项研究显示：即便是患者对于医生微妙的、非语言负面反应，都有可能影响医生的诊断。

给患者的建议：保留自己最初的意见，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你可以质疑医生的能力，但不要对其长相、年龄和个人生活进行评价。如果就诊后对该名医生不满，直接离开，换个医生就诊。

我为自己是黑人感到羞愧

亚历山大・墨菲特-贝图，30岁，纽约

由于胃部绞痛严重发作，亚历山大入院治疗，然而在此之后，她急需他人帮助。在这家医院，她遭遇了“史诗级”的咆哮对待：“你什么病都没有，你不过是来骗取药物治疗的，像你这号人让我的工作无法开展！”虽然亚历山大在此之前也遭受过来自医生的歧视和不公对待―因为她患有慢性疼痛和狼疮，她曾被医生称为“疑病症患者”和“瘾君子”，然而从未受到如此大的侮辱。于是，她呜咽着向家人电话求助。她的母亲和几个朋友前来和医院管理者会面。“得知该医生不会被处罚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亚历山大说，“因为我们是黑人，这次会面全程被保安监控，以防我们‘滋事’。”当她出院之后，这次糟糕的事件才有转折，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地前往另外一家医院的心脏科病房进行治疗，在那里，她获得了确诊和有效治疗：事实上她患的是可能致死的心脏炎症，第一家医院漏诊了。

我为自己是变性人感到羞愧

香农・汤普森，27岁，波士顿

“你上次做柏氏涂片检查是什么时候？”香农难以置信地看着医生。这个问题对于大多数女性再寻常不过，但对于香农这类人绝非如此。对于她来说，因为之前做了二十六年的男人，现在说服自己来接受健康检查就够艰难了，更不必说还得听着医生叫她医疗记录上的男人名字，同时经常担心自己需要向医生解释自己的性别。香农摇摇头。“可是你怎么会不需要进行柏氏涂片检查呢？”意识到医生没有仔细阅读她的资料，香农向医生解释她没有子宫颈，因为她是个变性人。“等等，所以说你本来是个女人，现在想变性为男人吗？”医生这种持续的困惑让香农足足焦虑了两年。自从她变性以来，她就尽量避免就医，同时不去做常规体检和预防保健项目――因为害怕被医生评价的感觉，或者被医生认为是个怪物。最终，她搬家到另一所城市，寻求更好的LGBT医疗中心。

我因为肥胖而感到羞愧

克里斯汀・卜作密，28岁，西雅图

克里斯汀上周末过得很开心：在一月的两天，克里斯汀和朋友们在当地一家周末度假村跳舞。（没错，就是跳舞！）周一时，同事们请她帮忙整理办公室，她欣然答应了，干得不亦乐乎。虽然她比正常体重超重了20磅左右，克里斯汀仍然该吃吃、该玩玩，自我感觉没啥问题。然而，到了第二天，克里斯汀几乎不能动了。克里斯汀猜测自己是在跳舞和搬箱子的过程中扭伤了后背，于是立即去最近的一家诊所就诊。在那里，克里斯汀才解释到一半，就被医生打断了：“后背痛多发于肥胖人群。”他说，“你不过是需要减肥罢了。”克里斯汀和医生争论，同时恳求医生帮助她缓解症状。最终，她得到了止痛药的处方，但长期建议仍然显得冷冰冰并充满鄙视：如果你不超重，你的症状会轻很多。七个月之后，克里斯汀仍然感到背部疼痛，这种情况已经干扰了她原来活跃的生活方式，然而她太害怕，以至于无法找另一个医生就诊。讽刺的是，克里斯汀说，虽然曾因超重受到指责，她现在已经不算超重了，然而疼痛比原来还要厉害。

我因为想要堕胎而羞愧

珍妮・罗宾逊，26岁，加拿大温哥华岛

“我还没准备好要孩子。”这是珍妮24岁发现自己怀孕时的第一反应。她的男朋友同意了。他们进行了艰难的讨论后，最终决定堕胎。珍妮去了一家诊所就诊，然而医生却有着不同的意见。“你不应该堕胎。”他说，“因为许多女性事后都会后悔。”珍妮觉得，他的语气简直毋庸置疑，毫无通融余地：他只是认为她做了可怕的选择。珍妮在离开之前对这名医生说：“我需要你给出选项，而不是评价。”之后，珍妮找到了一家对她的意见十分尊重，令她感到有尊严的诊所做了手术。然而，她仍然无法忘记第一位医生带给她的感受。这一经历动摇了她对于医疗界的认知，甚至改变了她的职业：现在珍妮是一名社会活动家和博主，致力于令其他女性摆脱羞耻感。

患者如何应对

费兰表示：“当患者和医生建立良好合作伙伴关系时，往往可以获得最佳的临床疗效。”双方保持坦率和信任，意味着患者对于自己需要什么一清二楚，而医生也不对患者存在因偏见导致的误诊误治。至少可以说，这种情况是医疗界的“乌托邦”。现如今，学会操控现实，可以避免许多羞耻感的产生。

诚然，惹人生气的事情可以通过努力减少――但是，评价性的言语处处可见，甚至可能从看上去最和善的医生口中说出。康涅狄格大学陆克文中心副主任丽贝卡・普尔表示：如果你害怕获得尖锐的反馈的话，不妨试着更加坦诚。首先说出潜在的尴尬问题，特别是自己心存顾虑的问题，包括自己害怕受到侮辱。不必为带来其他人的帮助而感到害怕：朋友或家庭成员可以为你提供帮助，同时当你受到羞辱时，为你提供第三方证明。

如果你的确感到自己被不公正地评价了，你可以有如下选择――低声啜泣可不是其中之一。大多数医院和健康中心都设有投诉部门。患者可以询问办事人员如何投诉，或要求公开接待。如果仍然无济于事，你可以向州立卫生委员会投诉，或者寻求律师的帮助。

然而，也许最快捷、令人满意和便宜的方法就是获得直接的回答。得梅因居民戴安娜・马丁，44岁，她告诉我们，上次她的就诊经历极其令人不快。在医生终于停止对她的一头粉色头发评论之后，又对她骑摩托车的行为大放厥词：“你迟早有一天会出车祸然后昏迷的。”当戴安娜向医生说自己的厌食症反复发作，无法恢复正常时，医生的言辞彻底激怒了她：“嗯，你不需要恢复得多么好。”

戴安娜觉得真是够了。“我告诉她，她的评论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她实在是粗鲁又无礼，同时我不喜欢被人评论。”医生向戴安娜道了歉，但戴安娜仍然去别的医生那里就诊了。

当然，并非所有的患者当时都能意识到自己受到了侮辱，甚至直到几天或几周后才能想起来。这时，面对面的对质可能只会雪上加霜。斯塔西・格雷，来自克利夫兰的一名42岁女性，选择不采取任何行动。鉴于之前曾有过被医生言辞惊吓到的事件，现如今她每次去新的医生那里就诊之前都会打个5分钟的电话。她向医生的助手了解医生的水平，以及医生如何对待容易受到惊吓的患者。这种做法并不完美，她自己也承认，但在就诊完全“无评价”之前，医疗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样做对她很有帮助。这是每个女性患者希望每个医生、每次就诊都能给予她们的：不令患者感到羞愧，不对患者区别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