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似水流年

时间:2022-09-26 03:25:24

火车上的似水流年

三岁时举家北迁,几千里的路途,坐着火车一路向北。火车,便成为我人生最初的资本,可以因此向小伙伴们吹牛――那时候,他们别说火车,连汽车都很少坐过。

于是,我堂而皇之成为他们中唯一算得上出过远门的人。很有一种见过世面的感觉。

狼狈

生活如流水,转眼长大,却一直再没什么坐火车的机会。直到上班后,一天,经理交下任务:明天你准备去趟鞍山吧,有笔欠款要收回来。我愣了半天,然后脱口而出:上哪儿买火车票啊?经理抬头看我:火车站。我脸一下红了。

到了火车站,人山人海,每个窗口前都是一条长龙。我找了个队伍最短的排上,半小时后轮到我,刚说去哪里,售票员就嚷:这是北行的路线,去南行窗口!原来线路不同要到不同的窗口买票。

再到相应的窗口排队,排了近一小时才终于买到了票。

第二天一早生怕误了火车,早早就到了车站,然后开始担心检错了票,等上了车又担心自己是不是上错了车。列车员经过身边时,我扯了她一下,再次询问:到鞍山要多长时间?她一边向前走一边回答:两个小时。于是,我开始盯着手表,一个半小时后,我把背包从行李架上拿下背上,两小时后,火车停靠下来,但站名不是鞍山!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我坐过站了?又扯住列车员,颤抖着问:鞍山到了吗?回答:下站!松口气,再坐下。十几分钟后,我终于听到鞍山的站名。

两天后,当我以同样的胆战心惊回到沈阳时,一种仿佛回到故土般的感觉差点让我热泪盈眶。

但很快,我就适应了这种出差的生活,车站,成了我最熟悉不过的地方,熙攘的人群,喧闹的人声,拥挤的人流,以及其中混杂的种种气味,方言,衣着,行李,焦急或喜悦,孤独或热闹。还学到很多窍门,比如在站台等车时先站在最尾处,这样远处的火车渐渐进站,可以先从窗口看到哪个车厢人少,然后在别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路狂奔,上车后可以一眼就扫到空位。

艳遇

那段时间,频繁去大连,当时那趟车叫辽东半岛号,属优质服务车,每次都会赠送一些小礼品之类。快到站时,列车员挨个发东西,那次是一个浅绿色的椭圆形塑料钥匙链。坐在我对面的一个男生接过礼品拿在手里摆弄,原来这钥匙链可以打开,是一把折叠的小梳子。他随手往头上梳了一下,呵,那梳子极不争气地断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自我解嘲地也笑一下。然后突然坐直了身体,很有兴趣地和我聊起天来。十分钟后火车停靠,他掏出名片递给我:有事给我打电话。我随手接过说好。他仍旧望着我,脸突然红了:能把你的电话留给我吗?

当他打来电话时我想了半天没想起他是谁。他解释了半天,然后说:就是火车上用断了梳子的那个!我猛然想起,忍不住又笑起来。他约我吃饭,一边吃一边和我说:幸亏梳子断了,你一笑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你的两颗小虎牙,真后悔不该睡觉,对面一个美女都没看见!四个小时啊,就这么浪费了。

那时我没打算谈情说爱,不过与他偶尔吃饭,打电话聊天。他有意无意告诉我,因为工作出色,他已经是东北地区经理。后来因为工作关系我到了北京,与他的联系也是时有时无,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很兴奋地打来电话:我在北戴河开会,去北京看你吧。我说好啊,我去车站接你吧,他来后,兴奋地凝视着我说:刚才在会上,我申请调到北京公司了!以后,我们可以在一个城市!我惊讶:东北业务发展得那么好,怎么说走就走?他以一种诗人般的口气说:因为你在这里。

这一句话,吓得我当即以认真严肃的态度对他再次重申:我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希望他也不要有。并从此再不敢接听他的电话。

春节后,从沈阳回北京。是12次特快,正是大家都急着返回工作岗位的时间,车厢里有不少人没座号,只能站在过道。我的座位正好靠窗,捧着一本《傲慢与偏见》看。陆续几站停靠后,车厢里的人渐渐少了,到山海关时,我身边的女孩子也起身下车,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孩便坐下来。这时,本来坐在过道另一边的一个男生忽然过来,极其绅士地伸手:小姐,我的座位在那边,我们互相换一下好吗?女孩子不明所以,但没有拒绝。于是这个男生便坐在我旁边。

我低头继续看书,余光却瞧见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凝重。我正奇怪他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谈与举动,却见他伸手叫住售货员:来瓶矿泉水。我听到他咕咚一声咽了口水,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我侧过身来:在看什么书?我把书皮翻过来让他看一眼,他点头,然后说:我刚才是故意和那个女孩子换座位的。从上车我就一直注意你,一直想坐在你旁边。我把书合上,想,原来他刚才进行了那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几句话?他滔滔不绝:你在北京念大学吧?据我所知,这本书应该是大三的推荐书目……

很快就要到北京站了,他掏出名片递给我:一起吃顿饭可好?我低头看看,名片上印着某公司经理。他此时很有些倨傲地等着我的惊叹,我一时性起,也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他,他有些惊讶地接过去,看到名头后更加掩饰不住地惊讶。我心想,呵,这年头,经理多的是,掉块砖都能砸着好几个,谁怕谁呀?

出了站,他仍旧想请我吃饭,结果正碰上公司的司机来接我,一见面,便颇殷勤地帮我拎包,并熟练地打开车门。他停住脚步,惊讶得无以掩饰。我忽然觉得有点过分了,于是转头微笑:有空打电话吧。

后来他便真的经常打电话,每次都是他滔滔不绝。这种联系在我离开北京回到沈阳后便断了,直到有一天,突然在办公室接到他的电话,把我吓了一跳,听到他得意的声音:还是被我找到了吧?我下星期到沈阳,去看你。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措手不及,吃饭时他简单地告诉我:我负责东北的业务,我要你做我女朋友,我很忙,你考虑五分钟,可不可以?我当时就笑起来,还有这样的人!第二天中午,又接到他的电话:下楼,马路对面有一辆黑色的车,是我在等你。一起吃午饭。这次,我有点笑不出来了。

三天后,他要回北京公干,去机场送他,他扯住我的手:一起买张机票,我们到北京结婚吧。哈哈,我疯狂地笑起来。天知道,那一刻,我差一点点就和他一起疯了。

当然,毕竟没疯。

五味

来来回回的站台,自然不可能全是艳遇。

忘了那次是到哪里,从西安上车时已经是半夜,别说卧铺,连座号都没有。车厢里人满为患,我被挤在一群男人中间,连胳膊都伸不出去。正好旁边就是列车员办公席,一个年轻的列车员看到我的窘状打开小门让我进去: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我千恩万谢,结果坐下不到十分钟,列车长来了,一看见我就大吼:这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年纪轻轻的,连字也不认识?列车员席,是你坐的地方吗?我赶紧起来,解释:是刚才那个列车员让我坐的。车长的吼声更高了:他是车长还是我是车长?抽屉里有票款,丢了算你的?还不出去!周围的人开始哄笑起来,我红着脸,恨不能立刻跳车。

一年秋天,要去黑龙江的友谊农场。一大早先坐车到哈尔滨,再买去佳木斯的票。到达佳木斯时是下半夜两点多,不敢乱走,只能坐在候车大厅里,眼巴巴盼着快点到五点――从这里开往友谊农场的车那时候开。坐在身边的人个个高大魁梧,神情冷漠,整个大厅冷气逼人,我裹紧大衣,目光不敢和任何人对视,怕惹来麻烦。直至检票上车后我才松了口气。卧铺人很少,也很冷,我捂紧了被子,看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天亮后,我从车窗望出去,那一片黑土地顿时映入眼帘,那是怎样的一种黑啊,黑得泛亮,黑得让人从心底感谢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地。

停靠的站台越来越小,有的根本连站台都没有,下车的人直接跳在铁轨边上。

在那一年即将入冬的几天,我待在偏僻边远的农场,安静得像在世外。那里的天好像格外低,星星格外亮,月亮格外大,以至于有一天,我差点将月亮当成路灯。

火车,就这样穿越着我的生活,树木,云朵,空气,还有场景,人物,片断就这么在我眼前身畔飞逝。有些,虽然只是一瞬,却能深刻地停留在记忆里,很多年后,仍旧那么清晰。始终记得一次夜车,从车窗望出去,一片漆黑,只有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那一刻,突然发现自己的脸好疲惫,那种与年纪不相称的沧桑与漠然真的把我吓到了。当车停靠在一个车站时,对面正好也停着一列车,昏黄的灯光下,对面的窗口是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也正向外张望,看到我,向我挥手,并甜甜地笑了。我也挥手,向这个暗夜里无意中给了自己如此温暖的人。

后记

因为工作的关系,慢慢,火车开始淡出了我的生活,但它,实在装载了我太多的时光与情感。来来回回,启动与停靠中,有欣喜,有狂热,有执著,有坚忍,便在这期间,慢慢成长,慢慢磨砺,而值得庆幸的是,我,将沙砾包裹成了一颗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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