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老酒”《芙蓉镇》

时间:2022-09-25 07:48:09

1967年出生于上海的石川,虽只经历了的后半期,但因专职于历史研究,他对那个年代的了解比一般人更多。对自小在部队大院生活、成长的石川而言,《芙蓉镇》诠释的特殊年代里人在极端压抑的环境中的挣扎求生,给他的共鸣或有一部分在于1990年大学毕业之际个人理想难以自由实现时的压抑。

胡玉音的苦难在于她想活得更好

记者:《芙蓉镇》借人物命运演绎乡镇生活变迁,展示了1963年至1979年期间的社会变迁和人民生活的沉浮。在这些特定的时段里,农村人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

石川:后期,有很多农村人吃不饱,生活很苦,买米买面要粮票,农民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农民不能有自留地,就连养鸡、鸭都要藏起来,农村没有市场,不能自己出去做小买卖,农产品也不能交易。谁要交易谁就是搞投机倒把,就跟胡玉音一样。我们家在部队大院,我小时候常看到很多农民偷偷摸摸背个麻袋混进大院,袋里装着他们偷偷种养的红薯、玉米、鸡,还有鸡蛋,跟大院里的人换粮食或粮票。我妈妈给农民一小包米,大约五六斤,就可以换一大堆红薯。换完以后,我妈还会再给他们几个从食堂打的馒头。那些农民高兴得了不得,一个馒头,自己掰一点吃了,剩下的,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带回家给孩子吃。

那时候的农村人也没什么太多的精神追求,第一追求就是吃饱肚子,能保证一家人不饿死,就算成功了。农村的男孩长到20多岁,能够讨个老婆,生个儿子,大概是最高的理想了。除此之外还能想什么?想其他的别人就认为你是疯子。胡玉音有这么多苦难,就在于她不满足于现状,她想活得更好。当时的政治否定这种欲望的合理性,是一种扭曲的政治,最终被历史给抛弃了。

记者:当时的人是怎样奋力改变命运?

石川:有很多,但这种人往往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芙蓉镇》影片中那种人对人的压迫,和人在那种极端压抑下的挣扎求生,让我产生共鸣,每个人的体验也许不一样,但都能从影片中找到自己。我是来自部队大院的孩子,当时的生活水平相对较好,1975年我们家买第一台电视机,9吋的,100多块钱,刚好我父亲一个月的工资,那时候一般人的月工资不过36块钱。但同样的,我也会感受到实现个人理想时的压抑。一个开放的社会,是尽量多的考虑、满足个人选择的多样性,某种程度上能满足你自己未来的一种想象。但那时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都是一样的,到我1990年大学毕业,还是没有选择,个人要服从国家和社会的需求,国家统一分配,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们这一批从西南师范大学毕业的人,绝大多数都去当中学老师了。我们学校在重庆的北碚,我那时看着地图发呆,重庆在世界地图上才芝麻大的一个点儿,北碚在哪儿?世界那么大,我却在一个地图上都看不到的地方。当时墙壁上一边是灯的开关,一边是世界地图,我用大拇指按着重庆这个地方,啪的关了灯,这样一比划,看看胳膊最远能够着什么地方,打开灯一看,是纽约。然后我说,我要去这个地方。那时是1991年,1998年我就到了纽约。我花了7年时间来完成这样一个动作,没有改革开放,我实现得了吗?

谢晋的挣扎在于博弈人性的善恶

记者:根据您的研究,谢晋拍摄《芙蓉镇》的动机是什么?

石川:谢导对题材的作品的确比较敏感,这跟他个人的经历肯定是有关系的。但谢导只是从从历史反思的角度去创作,并不能说每一部片子,都跟他在中的个人生活和家庭的遭遇相联系。主要还是古华的小说《芙蓉镇》影响比较大。1981年,文学杂志《十月》发表了古华的长篇小说《芙蓉镇》。小说问世后,立刻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强烈轰动,并于次年以高票荣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

这部作品带给谢晋的,除了心灵、情感上的震撼以外,更多的还有一种对自我灵魂的反思和拷问,他在小说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胡玉音、秦书田、李国香、王秋赦、黎满庚、五爪辣……在这些人物的灵魂深处,谢晋看到的全都是自己。他说:“我看小说时,过去那些阻碍我们进步、阻碍我们发展、阻碍历史前进的,我们的人民为之付出的代价,我们走过的许许多多弯路和教训,一下子全在我的脑子里翻腾出来……王秋赦引起我的思考,李国香引起我的思考,秦书田引起我的思考。人民的苦难,民族的辛酸,沉痛的代价,我自己的亲生体验,使我学会了思考。”

记者:《芙蓉镇》如何呈现人性善与恶的博弈和较量?

石川:实际上,当时谢晋处在电影的一个转型过程中。此前,电影中的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都是非黑即白、非正即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谢晋那个时代的文艺观都比较开放了。《芙蓉镇》中,秦书田和胡玉音虽然是,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中,他们也有对爱情的渴望。李国香和王秋赦也有爱情,有人觉得他们的爱情扭曲或不自然,只是那个时代留给人的一种印象而已。倒退十年,电影是不会描写正面人物的爱情的,它会写反派人物的爱情,并且写得很丑恶。同时,正面人物的感情跟反面人物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不是从人性的角度而是从阶级性的角度去看待人。

谢晋的伟大之处在于,《芙蓉镇》中虽然还分成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但他都写了情爱,只是把正面人物的情爱写得非常美好,一边扫街,一边跳华尔兹舞,“要像牲口一样活下去”的箴言,他用一系列镜头渲染正面人物的情爱。同时,他也写了反面人物的情爱,只是用了另一种手段。李国香一边啃鸡腿一边喝酒,更多的是写一种邪恶的欲望。这两个人年龄不合适,长得也不好看,她与王秋赦在一起像动物一样的苟且。这样的写法在当时已经是一种进步了。他看到了人性,尽管这种人性在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身上是有区别的。

后来,《芙蓉镇》这个片子拿到国外去播放,老外就有不同的看法,为什么写胡玉音和秦书田的爱情,你用一种歌颂的、美好的眼光去看待,到了李国香那边,就是一种嘲弄的、贬低的视角去看。现实中,每一个人都有爱情,没有正反派的划分。所以说,电影和现实生活是有距离的。现在这种距离越小,电影越来越按照生活本来的面貌来塑造人物。这跟谢晋的时代,又完全不一样。现在回看徐松子扮演的李国香,有人会觉得夸张,但要回到1986年的时代来评价这个人物,你就会觉得徐松子演得相当准确,一般的老百姓心中,极左路线的女干部就是那个样子,这种表演是值得认可的。同样一部作品,不同的时代去看,会有不同的感受。

上一篇:手艺传承中华文明 下一篇:“个人品牌”:贝克汉姆赚钱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