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互文性看《花样年华》和《2046》

时间:2022-09-25 08:13:11

[摘 要] 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和《2046》是典型的互文性文本。《2046》对《花样年华》的延续,《花样年华》对《2046》的渗透,表明这两部电影文本的结构都是开放性的,是一种自由嬉戏的互文性文本。把两部影片放进互文性的观看视野,影片所触及的人性的主题则更深远了。

[关键词] 互文性;《花样年华》;《2046》

作为一个重要的批评概念,互文性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随即成为后现代、后结构批评的标志性术语。互文性通常被用来指示两个或两个以上文本间发生的互文关系。它包括:(1)两个具体或特殊文本之间的关系;(2)某一文本通过记忆、重复、修正,向其他文本产生的扩散性影响。所谓互文性批评,就是放弃那种只关注作者与作品关系的传统批评方法,转向一种宽泛语境下的跨文本文化研究。这种研究强调多学科话语分析,偏重以符号系统的共时结构去取代文学史的进化模式,从而把文学文本从心理、社会或历史决定论中解放出来,投入到一种与各类文本自由对话的批评语境中。

最早提出这一概念的是法国后结构主义批评家朱莉┭•克莉丝蒂娃,她在1969年出版的《符号学》一书中首先提出了“互文性”这一术语,“一篇文本中交叉出现的其他文本的表述。”意在强调任何一个单独的文本都是不自足的,其意义是在与其他文本交互参照、交互指涉的过程中产生的,由此,任何文本都是一种互文,在一个文本中,不同程度地以各种能够辨认的形式存在着其他的文本,诸如先前的文本和周围文化的文本。在极端的意义上,甚至可以说,任何文本都是过去的引文的重新组织.

在这里要说明的一点是,虽然克莉丝蒂娃是提出这一概念的第一人,但她是受到了俄国学者巴赫金的启发才提出来的。巴赫金把互文性的概念――文本/文化关系引入了文学批评理论。他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诸问题》中称陀氏的小说是“复调小说”,这种小说坚持运用语言的不同方式和评价“现实”的不同方式的“并存和相互作用”。罗兰•巴特也曾谈到互文性,并将其范畴略略缩小。(这种精简互文性范畴的趋势还将不断加强。)在《大百科全书》中“文本理论”这一词条里,巴特这样提到互文性:“每一篇文本都是在重新组织和引用已有的言辞。”这里的引言并不一定指文学材料。

罗兰•巴特认为,任何一个文本都是一个互文本,其他文本程度不等地以多少可以辨认的形式――先前的和环绕的文化的文本形式――存在于这一文本之中。

观看王家卫的电影,不时地看到他过去电影中的人物、剧情、对白、符号重复出现,新片旧片彼此交叉、拼接、置换,构成了王家卫电影的独特风景,真是乱花迷人眼。《2046》在人物、剧情和讲故事的风格上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花样年华》。

记忆和重复

互文手法有引用、模仿、合并、戏拟和置换等。

据导演王家卫的说法,《2046》和《花样年华》几乎是同期拍摄的,他曾说过“我希望在影片《2046》里能看见影片《花样年华》的东西,《花样年华》里也能看见《2046》的东西”。由此可见拍续集的目的并不是很明显,这两部影片所形成的记忆和重复的效果是导演本身的意图。但是由于《花样年华》在四年前已经上映,所以我们更多地把它看作前文本。

在《2046》中我们不断地看到对《花样年华》的吸收。周慕云、阿炳、苏丽珍这几个名字,2046的房间号,上世纪60年代的音乐,街角斑驳的墙壁和那盏在雨中有灯罩遮盖着的路灯,都是对《花样年华》的一种心理暗示。

那句和爱情有关的台词反复出现,木村拓哉扮演的Tak问女机器人“你肯不肯跟我走”;旅馆老板王老板的女儿王静雯的日本男朋友也曾这样问她;新加坡的苏丽珍在赌场救了周慕云,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很自然地《花样年华》里爱和拒绝的记忆迅速在观众的头脑里又鲜活起来了。那是个愁肠百转、令人心碎的爱情故事,爱得深沉、含蓄、内敛、干净。周慕云和苏丽珍因为新搬的家,成了邻居,后来发现各自的配偶有了婚外情,两人都非常受伤。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想追寻答案,也许是为了报复,他们开始排练,没想到假戏真做,一份美丽的情感悄悄地点燃。对这份感情他们过分地去克制,苏丽珍常常提醒自己:“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的。”最后周慕云选择了离开,他满怀希望地问苏丽珍:“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有趣的是,这些深深地爱着的女人,都沉默着、痛着。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在周慕云走后,自言自语“如果多一张船票,我会不会跟他走”。王静雯在她的日本男朋友走后,整天在2046号房咿咿呀呀说日语,“我跟你走”于“ 我明白了”“ 请带我走”“ 我们走吧”。新加坡的苏丽珍同样是带着绝望和伤心离去。只有在王家卫的电影里,才如此深刻地将爱和拒绝的矛盾融为一体,将询问和沉默的对话生动地演绎出来。

在《2046》里又一次上演树洞和秘密的故事。在通往2046的列车上,木村扮演的Tak问机器人:“你知不知道从前的人有了秘密怎么办?”如果你看过《花样年华》一定不会忘记这个情节。周慕云问阿炳,“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人如果有了秘密怎么办?他们会跑到山里,找棵树,在树上挖一个洞,把秘密全说进去,再用泥巴把洞封上,那秘密就会永远留在那棵树里,没有人会知道。”在《花样年华》的结尾,60年代的柬埔寨,在吴哥窟灰黑色的宗教古迹中,一个小喇嘛静坐着,然后观众看到一个弹洞,洞口的蜘蛛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一只手指搭在洞口,周慕云的头慢慢靠向洞口,低回的大提琴声响起。镜头里只有他的背影、他的侧影和他挡在嘴边的手掌。然后,他神情淡漠地离开了。那一刻有多少人为这个成熟男人深沉而矜持的秘密而感动着。《2046》沿用了这个情节,除了表现爱情,还表现了现代人的压抑和沟通的困难。

2046本来是一串没有生命的数字,但王家卫赋予了其特殊的意味。2046既是空间概念,又是时间概念,既是过去,也是未来,还是现在。《花样年华》相对《2046》是过去,周慕云和香港的苏丽珍在2046号房间共同构思小说,排演他们的配偶通奸的情形。在《2046》中周慕云在2047号房间写作却窥探着现实和记忆中的2046房间,并构思着一个关于未来的叫2046的故事,于是它又成了一个未来的时间,即具体的2046年;成了通往未来时间的列车的车厢号码。那个构思的2046的故事是关于记忆的故事,于是关于这串数字的时间和空间的记忆又复合了。香港的苏丽珍、Lulu、白玲、王静雯都是用2046这个数字串连起来的。

多声重奏的喧哗

周慕云作家的身份是实现互文性的关键因素。

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既是主角,又是旁观者,把他身边的女人以或真实、或假想的方式写进了自己的小说,所以《花样年华》很自然地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重现在《2046》中。不仅是《花样年华》,在《2046》中甚至还有王家卫更久远的电影的互文现象,如《阿飞正传》里的没脚的小鸟,《春光乍泻》中拿起收音机无声诉说秘密的情节等,不胜枚举。显然王家卫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导演,他不断地演绎和重新阐释他电影的某一些符号,并构成一个特殊的意义单元,让他的电影成为一个自足的体系。这些符号或是重复、或是变异、或是互为戏拟、互相映衬形成了一个多声重奏的复调世界。毫无疑问,不进入互文性的心理逻辑,很难完全理解他的电影。

《2046》和《花样年华》不仅是引用和被引用的关系。从主人公周慕云这个角度看,《2046》也勉强算是续集,因为周慕云的经历是延续下来的。但《2046》中的周慕云的人生尤其是爱情态度确实是对《花样年华》的一种戏拟。《花样年华》里周慕云以他的含蓄、纯情和伤痛深深地感动着我们,而在《2046》中的周慕云新留了两撇胡子,逢场作戏、游戏爱情。在过去那个爱情故事中周慕云只是牵了一下手,在《2046》中的现实的周慕云却放纵,而在小说中他幻想的自己在通往2046的列车依然执著于爱情。同样在现实中,周慕云对白玲关闭了心扉,却不知不觉向王静雯打开了一扇窗户,在圣诞夜带王静雯到报馆给日本的男友打电话,鼓励她去日本找男友,虽然自己喜欢上她,但还是成全了。这时候周慕云有这样一段道白“2046列车上的1224、1225就是生活中的平安夜,每个人都会需要多一点的温暖”,给人一种温情。同样一个周慕云却有如此多的不确定性,这正是这个角色的精彩之处。在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中,周慕云沉醉在声色中,但内心深处却眷恋着那份逝去的纯情。对白玲逢场作戏,一场欢笑过后,他仍然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是他对王静雯却简单、真诚。现实中的周慕云庸俗、市侩,过生日摆两次酒(农历和公历)去多赚一份礼金钱,写庸俗小说赚稿费,但在他的小说里幻想中的自己仍旧有一个爱的秘密。记忆深处的爱和伤痛怎么也无法磨灭。你说哪一个是真实的周慕云?这就是真实、复杂,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人性。

《2046》对《花样年华》的延续,《花样年华》对《2046》的渗透,表明这两部电影文本的结构都是开放性的,是一种自由嬉戏的互文性文本。在《2046》中影片的情绪、氛围、情节、符号,是对《花样年华》的重复和记忆,也是对它的一种呼唤。这样王家卫在不同时间放映的电影同时进入观众的视界,电影从历时性中解放出来,具有共时性。因此,王家卫的电影是开放性的,过去的电影也许因为时间的关系已经慢慢地尘封在观众的记忆中的时候,他的新片便开始呼唤那些旧的记忆。

互文性是一个复杂的否定过程,为创造新文本而破坏旧文本,并使意义在文本与文本无休止的交流中变得不确定。它是开放、异质、破碎、多声部的、犹如马赛克一样的拼贴。正如我们在看电影的时候会问,或者会不由自主地比较自己喜欢哪一个周慕云,喜欢他和哪一个角色的爱情模式,喜欢哪一种生活态度。两部电影的重复和不重复的因素,彼此互相阐释,前文本为后文本注解,后文本也不断冲破前文本确定性的意义而具有不确定性。如果把两部影片独立开来,只是两部讲述爱情的影片,同一个男主人公,在一部影片中是纯情内敛的,在另一部影片中是放荡纵情的,但是把两部影片放进互文性的观看视野,影片所触及的人性的主题更深远了。

王家卫自己曾坦言:“我发现自己一直在说的,无非就是里面的一种拒绝,害怕被拒绝以及被拒绝之后的反应,在选择记忆和逃避之间的反应。”爱情这个角度最能表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一场场沉默或喧嚣的爱情中,人性的细微之处得到彰显。无论是《花样年华》还是《2046》,其实都是人对爱情的各种反应,这些反应彼此呼应或对应,形成一个多声重奏。

[参考文献]

[1] [前苏联]巴赫金.巴赫金全集[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

[2] [法]罗兰•巴特.文本的理论[M]//罗伯特•扬.解放文本.波士顿:劳特利奇出版社,1981.

[3] 粟米.花样年华王家卫[M].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2001.

[作者简介] 黄静(1976― ),女,河南南阳人,文学硕士,南阳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当代文学及影视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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