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的男孩》:错落有致的叙事格局

时间:2022-09-25 02:15:04

《黄昏里的男孩》:错落有致的叙事格局

摘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受现代派文学启发的余华在小说中实践了他已经萌芽的叙事理念,并创造出了多种有意味的叙事形式。惩罚小偷这件平常事在《黄昏里的男孩》里被余华演绎成了一个关于死亡与再生、记忆埋葬与钩沉的悲情故事。作者通过相悖的事件顺序与时间顺序、多声部的情绪空间等叙事布局在一个简单的故事背后营构出了一个拒绝死者已死并“固着”于过去、不肯释怀的孤老的精神世界。余华的叙事格局改变了小说的阅读体验,却难以摆脱在技巧上自我耽溺的创作色彩。

关键词:叙事;固着;防御;现代派

余华的叙事转型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彼时,中国意识前卫的作家大多在西方现代派的影响下得到了叙事启迪。可以说,余华的觉悟并不是个人的创新,而是在嫁接的层面上参与了一次团体的创作转向。在八十年代的小说中,异构时间常被用来作为区别传统小说叙事模式的工具。余华曾经在《虚伪的作品》中指出:“当我们把这个过去世界的一些事实,通过时间的重新排列,如果能够同时排列出几种新的顺序关系(这是不成问题的),那么就将出现几种不同的意义。[1]”在他看来,主观上重构时间是构建新世界、产生新意义的重要方式。《黄昏里的男孩》颇具颠覆色彩的时间结构在打破了故事因果顺序的同时营造了一个以黄昏为中心的时间多重奏,暗含了一个情绪与时间交织的悲凉世界。

一,因果颠倒的顺时叙述

小说讲述是的一个按照时间顺序发展却颠倒了因果的故事。小说故事的时间从一个秋天的中午延续至当日黄昏。在这段时间里,水果摊摊主孙福发现了一个偷吃苹果的男孩,将其痛打一顿后绑住至黄昏。而后,孙福如往常一样进饭店喝酒吃菜。小说讲述的事件顺序是:1,孙福偶然发现一个偷苹果的男孩并狠狠的惩罚了他;2,孙福五岁的儿子溺水身亡;3,孙福的妻子跟一个剃头匠离家出走;4,孙福独自生活多年。单纯的由因果关系出发,1与2、3、4似乎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发现小偷并惩罚小偷只能算做是孙福生活中的一次偶发事件。但令人不解的是,孙福用异乎寻常的残忍手段折磨这个男孩:痛打一顿、掰断手指、绑住后迫使其不停大叫承认自己是小偷。如果将这四个事件按照在孙福生命中出现的顺序排列,可以得到这样一个顺序:2,孙福五岁的儿子溺水身亡;3,孙福的妻子跟一个剃头匠离家出走;4,孙福独自生活多年;1,孙福偶然发现一个偷苹果的男孩并狠狠的惩罚了他。小说开头出现的男孩其实是位于孙福小说生命的最末端。男孩出现时,孙福是一位经历了丧子失妻后孤独生活了多年的老者。这位老者对待丧子失妻、孤独终老的生命安排表现麻木,对悲惨遭遇逆来顺受。通过精神分析,不难发现,孙福出现的是“防御[2]”中极为常见方式——压抑。压抑设置了防御性屏障,阻断了回忆,引发了遗忘。因此,孙福面对悲惨的生活遭遇表现麻木。然而,“防御”并不是绝对有效的。当孙福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男孩,失去孩子的回忆便不断地提醒着孙福那些被他压抑下去的痛苦。无法控制自己的孙福在暴虐男孩的过程中释放的正是自己多年积累的情绪,男孩的不幸由此获得解释。

改变时间顺序所呈现出来的叙事结构让《黄昏里的男孩》显得独特。它改变了一件小事带来的乏味,而使其展现出人生无常、生命脆弱的哲理。如果没有对孙福过去经历的介绍,小说讲的只是一个狂暴的水果老板对一个偷水果的男孩过于残忍的惩罚。其主题必定只能设置在伦理与道德的范围内,所波及的意义也将是对社会风气乃至国家文明程度的控诉与担忧,达到的效果与新闻采访近似。如果加上孙福的介绍,作为一个背景补充,也只能是为对这场不大不小的悲剧新闻添加了一个可以说明些许问题的注脚。然而,作者打破了现实主义中时间与事实对位的规矩,颠倒前因后果的同时又按照时间顺序叙事。这个结构暗含了一个可以陈述的事实:孙福生命如同时间一样不复返,其间发生的事情也只能随时间远去。男孩的出现为孙福提供了一个错位的情绪宣泄的机会。在小说的结尾处,当作者将孙福生平事迹娓娓道来时,一个因命运安排而活得痛苦乏味的孤独者便跃然纸上。

二,复沓的夜晚与多重的情绪

重复出现的夜晚让小说营造出了多重的情绪空间。小说的故事发生在中午,其结尾停留在天黑。细读文本,可以发现当男孩消失离开在黄昏时,夜晚,作为一个时间标记,便复沓地出现在小说的结尾部分。如果将男孩离开孙福到孙福喝酒吃菜作为故事结束前的时间段。紧接着这个时间段的,便是孙福生活发生转折的两个夜晚:一是儿子午间溺水身亡后,孙福夫妻静坐的当晚;另一个是妻子追随剃头匠离开的晚上。从作者对孙福的描写来看,孙福面对不同夜晚所采用的是相同的应对方式:沉默和接受。这暗示了读者一个事实:孙福面对生活遭遇的态度是麻木的和一致的。男孩的出现动摇了孙福的生活态度,让孙福压抑的情绪有了释放的机会。当孙福抓住正在偷苹果的男孩时,他“潜抑”的情绪喷涌而出。然而,孙福的发泄转瞬即逝,当晚便沉寂在另一个夜晚之中。

天黑,作为一个对主人公来说具有特殊意味的时间点,为小说的内容增加了阐释的空间,让读者找到了理解主人公异常行为的途径。开启故事的时间是某秋天的一个中午。在这个秋天的中午里,孙福的情况是:大约五十岁的年龄、已经卖了三年水果的经历和“多年前”丧子失妻的人生。在小说故事发生时间无明确标示的前提下,这一天代表着孙福平淡无奇生活中的一个时间段。惩罚偷苹果的男孩似乎也只是平常生活中的一件平常事。然而,当夜晚来临时,作者采用平淡的语言娓娓道来孙福个人经历的时候,叙事的中心在多个夜晚的重复下转移到了主人公的悲惨遭遇上。而这个叙事转向,为白天发生的事情做了一次注解。同时,孙福当晚的情绪状态也得到近一步昭示:随着逐渐消失的余阳、在酒精的温暖陪伴下的孙福拥有的是一个惆怅的内心世界。

作者将“天黑”作为多个事件的时间休止符,对漫长的夜晚采取了留白的叙事策略。在这一策略下,主人公的情绪与小说的情绪空间获得了“截流”的效果。戛然而止的叙事手段使故事显得“欲言又止”,让读者意犹未尽,诱发了他们更为深远的遐想。文本颠倒的叙事结构,让时间与空间的得到了重组,也让孙福的情感空间得到了多个可能的解读角度。在这样的文本结构下,天黑的重复出现为小说导入了多重的、沉郁的情绪氛围。

三,记忆的钩沉与叙事中心的设置

尽管故事的题目是《黄昏里的男孩》,然而与孙福相比,男孩的信息乏善可陈。从文本内容来看,我们可以知道的仅是:一个饥饿的男孩出现在一个秋天的中午,再以饥饿的状态消失在黄昏。作为小说第二个重要的人物,男孩缺少小说人物塑造应有的、属于个体的特征,像一个符号出现在小说空间里。从小说的接受效果来看,这似乎没有妨碍故事的讲述与展开。这个符号化的男孩正是以自身的映射补充了孙福丧子的悲痛。当他以孙福儿子“替身”的角色出现在孙福的面前时,孙福对伤痛的压抑便受到了挑战,记忆得到钩沉的可能。男孩的出现为孙福的记忆提供了突破压抑与防御的捷径,由此带来的后果便是孙福情绪的发泄。然而,这个错位的发泄并没有将孙福导向彻底的释怀。具有互文意义的是,小说开始时孙福所在的地点是一条没有头也没有尾的公路上。人来人往,孙福仍旧在原地。男孩的出现让孙福从平凡而麻木的生活中暂时跳脱出来,却没能使他离开这条“没有头也没有尾的公路[3]”。男孩的出现让这平凡的一天发生了变化,却没能改变孙福。孙福的记忆再次被埋葬。

随着孙福记忆的钩沉与再次埋葬,一个“固着”过去不肯“杀死”死者的孤寡老者便凸现在叙事的中心。从整个小说的时间上看,孙福失去儿子是在多年前的一天,随后妻子离开他也是当年冬天。这两件有着间接因果关系的事件相继发生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彻底的改变了孙福的生活。而后的数年(甚至数十年)里,这两件事所带来的悲伤似乎在他身上找不到明显的痕迹。在孙福独身日子里,“过去的生活凝聚成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3]”。那么,这张照片的出现成为读者关注孙福当下状态的一个提醒。然而,孙福,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并没有完成“埋葬死者”的工作。他拒绝死者已死、阴阳相隔的事实,甚至希望死者犹在,并同时回避了真实的记忆。他为了避免被事实伤害而拒绝回忆的“防御”举动,恰好说明了他所受伤害之大,以至于让他自己沉浸了在持续的精神症候中。男孩的出现,就像一个提示,提醒着孙福过去的惨痛遭遇,刺激着孙福压抑与回避的记忆。当孙福遭架不住男孩的提醒,不得不面对惨痛经历时,情绪的发泄不仅暴露他隐藏的精神症候,也将他从大街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普通人中剥离了出来。

四,结语

小说特殊的时间结构让主人公承载的经历与情感获得了多方位、多层次的营造,简单的故事也因此而变得意味丰富。独特的时间结构加深了故事的涵义,也很好的印证了余华所认为的不同顺序不同故事的叙事时间观。《黄昏里的男孩》错落有致叙事格局让读者在接受障碍中产生了独特的阅读体验,却难以摆脱作者在技巧上自我耽溺的创作色彩。仅依靠叙事技巧来支撑小说不仅显得单薄乏力,也让读者难以参透小说的意图。(作者单位:河源市广播电视大学)

参考文献:

[1] 余华.虚伪的作品.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2]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

[3] 余华.黄昏里的男孩.北京:新世界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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