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药检修员建国60周你那征文：搪瓷杯里的往事

记忆中，我有过不少杯子。但，真要说杯子，我最想说的还是军用搪瓷杯，因为杯子里装着难忘的往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应征入伍。那年，过了“国庆节”，当我在古城绍兴“三味书屋”旁的县人武部换装，从接兵部队首长的手中接过被服、水壶和搪瓷杯时，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我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拿着杯子，左看右看，想起电影《上甘岭》中，志愿军战士水壶里、杯子里没有一滴水，渴得嗓子冒烟脸冒火的镜头，又联想到巍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对自己有幸成为一名战士感到光荣而自豪。

水乡长大的我，从换上军装的那一刻起，就与军用水壶、搪瓷杯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到了部队，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在有“和平时期天天上战场”说法的某部弹药检修所，成了一名弹药检修员。在军区后勤部弹药检修员培训班的开学典礼上，有一位姓陈的教官没讲别的，只讲了在我们检修所里发生过的一件事，这是一个与军用搪瓷杯子有关的故事。

原来，在我们所里，有一个穿军装整整早我三十年的老兵。他在执行一次弹药引爆销毁任务中，被突然响起的引信炸碎了腰部和下身，他牺牲时还不到三十岁。教官用凝重的目光望着窗外，他手指着离教室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说：“青山处处埋忠骨。这位老兵，姓鲁，烈士碑就立在小山头上”。情况是这样的，事发当时，老兵肩上斜背着一只挎包，包里有一枚引信，包外扣带上挂着一只搪瓷杯。在下山的路上，他连蹦带跑，挎包也一颠一颠地在腰际晃荡。没想到包里的引信与扣带上的搪瓷杯子因为相互碰撞磨擦，导致引信的保险钢珠脱落。结果，撞针触击雷管，引信一爆炸，悲剧就发生了。教官举起讲台上放着的一只搪瓷杯，说“杯子里装着军人的价值——奉献和牺牲。当然，干弹药检修这一行很危险，时时处处得想到‘安全’这两个字”。

培训班结束后的第二天，正好是清明节。天上飘着蒙蒙细雨，一位姓朱的部队长带着我们全体官兵，去小山头上祭扫鲁烈士的墓。墓前，部队长从自己的挎包里轻轻取出一只杯子，叫大家好好看看。我看他的杯子里面是白的，杯外面是亚黄的，与我那只没什么两样，也是一只军用搪瓷杯。只是他的杯子远不如我这只光鲜，杯底和杯口有豆大的瓷漆脱落了一圈。部队长说，他的杯子与鲁烈士那只杯子是一起发到手的，每当看到自己的杯子，就会想起鲁烈士。手上的杯子虽然已经超期服役，但他会把搪瓷杯当作传家宝留给后人。说着，他命令部队，脱下军帽，向鲁烈士行三鞠躬礼。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歌声过后，我从部队长的口里得知，鲁烈士是他的同村老乡。更巧的是他们不但同岁，还是新中国诞生那年一起入伍又分配在同一个部队的战友。部队长和他的这只搪瓷杯子就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后来，我以《一只杯子用了三十年》为题，写成一篇几百字的稿子，投给了人民前线报社。欣喜的是这年的“八一建军节”前夕，我的稿子竟然被编辑部采用了，刊登在《人民前线》的头版上。有了处女作，还应有个剪贴本。这天，我将报纸收藏起来的同时，便将见报稿剪贴在了参加培训班学习的一个笔记本上。

上世纪末，我转业回地方时，拿着几本作品剪贴和一摞获奖证书，还有一枚军功章，叩开了一家党报的大门。每当我接受采访任务后，搪瓷杯子总在案头默默等着我满载而归。年复一年，杯子像一位无言的战友，暗示我、督促我——虽然脱下了军装，但军人敬业奉献的本色不能褪。我可亲可爱的军用搪瓷杯子呵，一直在陪伴我伏案写作。

弹指一挥间，又一个三十年过去了。如当年部队长的那只杯子一样，现在，我的杯子从底口到上口，也都生出了豆大的锈斑。无情的岁月可以让杯子锈蚀老化，但岁月锈蚀不了杯子的灵魂，更无法老化凝聚在杯子上的将士爱国之心。

有一种珍惜叫铭记。不久前的一天，当我为准备整理出版一套丛书的文稿，翻看剪贴本上的处女作时，不知为什么，面对眼前的杯子，我心里变得沉重起来。这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从电话的那头，我听到了三十年前的老班长的声音。他说：“是小蒋吗？”我回答说：“对，我是小蒋。”老班长一下就笑了起来，说“那好，过两天我将带着七八个检修所里的老战友到绍兴来走一走，看一看，聚一聚？”我说：“好，太好了！”果然，来自省内外各行各业的战友们如期而至。那天，正好是礼拜天，我专门在鲁迅笔下的咸亨酒店那个角尺形的柜台前，订了两张条桌，又把条桌拼起来，等我给战友们的酒碗里倒上老酒，桌上的茴香豆、臭豆腐、青鱼干等下酒菜也摆满了。老班长叫我把自己的酒也满上，我说：“一定。”这时，我从随身带的挎包里取出我那只搪瓷杯，战友们一愣，目光一下都集中到了搪瓷杯上，时间仿佛在无语中被突然凝固。过了一会儿，老班长发话了，他提议：“第一杯酒，先敬鲁烈士；第二杯酒，再敬朱部队长和陈教官；第三杯酒，让大家手上传一下搪瓷杯，就算是互敬吧。”末了，战友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讲起了有关搪瓷杯的往事。

一只小小的搪瓷杯里，装着战友们的欢声笑语，也装着兄弟们对先烈无尽的追思。在共和国诞生六十周年之际，我将我的搪瓷杯子专门存放在了书橱的正中。我想，我应该这么做。那么，就让军用搪瓷杯从此成为一部闪光的书，一尊永恒的精神雕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