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23 07:42:42
二十年默默坚守,他们的机器人成为探查灾害现场的最后希望。
姚辰(中国科学院沈阳自动化所研究员):在核方面没有太多经验,机器人在现场“牺牲”了。
十年如履薄冰,他们的机器人在凶险的超高压输电线上向世界空白迈出第一步。
王洪光(中国科学院沈阳自动化所研究员):一旦作出的决定是错误的,那将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
图1 姚辰研究员(中)在操作机器人
图2 “灵蜥”机器人
图3 新“人”夹起鸡蛋
2011年5月25日,是新“人”上岗考核的日子,考场在沈阳自动化研究所的科研生产大楼。考核的题目是:新“人”的手夹起生鸡蛋。为协助新“人”上岗,迫使一位高人走上前台。
姚辰,47岁,身高180厘米,体重110公斤。从事机器人研究25年。(图1)
一辆可在不同环境中奔跑自如的小车,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反恐防爆”机器人,看上去个头不大,但是它的体重有220公斤,它前面的铁手,可以夹起13.5公斤的重物。姚辰今天要做的,就是要用这位新“人”的铁手夹起一颗生鸡蛋,听起来有点像让张飞绣花的味道。(图2)
姚辰:它接触的都是危险品、爆炸物,比如它要对雷管进行处理,就要轻拿轻放,动作准确是必须的。
从1991年起,在国家“863”计划支持下,姚辰在沈阳自动化所开始研制“反恐防爆”机器人,他为这款机器人起了个很特别的名字——灵蜥。
姚辰:当它手臂伸展,四条腿再立起来,就像一条蜥蜴。
蜥蜴和恐龙是同一时代的动物,它没有灭绝,说明它生存能力、适应能力特别强,“灵蜥”寓意机器人有很强的生命力。也希望它能善解人意,心有灵犀一点通,取灵犀的谐音,就是想让它能够通达人意。
在姚辰带领的研制团队中,能够熟练操作“灵蜥”的人不在少数,但遥控“灵蜥”的铁手夹起鸡蛋并保证蛋壳不破,到现在还只有姚辰曾经完成过。在这一点上,倒像是他与机器人心有灵犀了。
图4 反恐防爆奇兵
图5 王洪光研究员在测试
姚辰:对它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可能是天赐的。实际上,也是在逐步研发、试验过程中产生的。
一位是顶级的高手,一位是准备上岗的新“人”,这样的合作,要一次性完成考核感觉有点难。
鸡蛋被随意放在现场的一只大木箱上,这样又增加了夹蛋的难度,而现场所有的人都没意识到,这个“随意放置”其实隐藏了一个不小的陷阱。
考核夹鸡蛋,这是一个关乎团队荣誉和机器人上岗的大事,老姚周围的年轻人都立直身子,睁大眼睛,不时地根据自己的观察提着建议。而此时,只有姚辰自己知道,他遇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麻烦。
仅仅夹住了半个鸡蛋,这个结果似乎并不能让人十分满意。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结果呢?从机器人自己的录像中,找到了其中原委。
当机器人仰着身子爬上登箱的台阶时,大木箱的边沿正好挡住机器人下方的摄像头,让老姚无法看到鸡蛋的水平位置,只能通过机器人手臂上的摄像头垂直观察鸡蛋,这样下手的深浅就失去了参照。
姚辰:在观察时少了一个方位,真的很难拿捏。
对于夹鸡蛋来说,受力不均最容易损坏蛋壳,最难的就是这种夹住半个,用力小了夹不住,用力大了会夹破蛋壳。
最终,新“人”通过了考核,可以上岗了。
在姚辰操作机器人夹鸡蛋时,只有与他共事25年的李小凡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李小凡知道,这时老姚需要安静。
2009年10月,在一个特殊的火灾事故现场,李小凡曾亲耳听到老姚的大喊。
李小凡:突然一声“别吵吵了”让大家一惊,随即大家马上明白,在现场最紧张的还是他,而不是别人。他需要安静。
姚辰:因为李老师在旁边,他对现场观察得相对仔细一些。我当时精力集中地在操作,对其他没有感觉,说了一些什么,做了一些什么都不知道。
2009年“灵蜥”机器人留下的火灾现场录像,是机器人上的四台摄像机分别拍摄的,也是火灾之后,人们第一次看到里面的情况。而“灵蜥”机器人却“牺牲”在老姚手上。
失火的地方是一个对货物进行消毒杀虫的辐照中心。火灾过后,由于不知道辐射装置的具体损坏情况,所以救援指挥部决定先让机器人进去观测。沈阳自动化所的姚辰、李小凡等四人,作为“灵蜥”机器人技术顾问,被邀请到现场。
姚辰:到了现场,人家还是让我来操作,因为操作手没经历过那种环境。我们其实也没经历过,敢于去操作,是对“灵蜥”机器人比较熟悉。就像自己养活的一样,它每走一步,每一个特性,它有什么优点,有什么不足,我们心里比较清楚。
“灵蜥”机器人原本是为反恐防爆设计的,使用环境以人们正常生活场所为主,即使是处理危险物爆炸物,也是在环境未遭破坏前进行,而大火留下的残破现场绝对是“灵蜥”的噩梦。
姚辰:真是形势所迫,那种环境、那种情况,就跟打仗一样。你只能去完成好,不能不去做。只要有一线可能就要去做。
火灾现场的通道图显示,左边的通道已被烧毁的货柜堵死,机器人只能从右边通道下端进入,沿着“弓”字型通道走到上面中间的位置,观察辐照大厅内放射源的情况。当机器人刚刚走到中途时,四个画面中有一个开始出现点点雪花,人们最担心的辐照泄漏出现了。
姚辰:只有唯一一条救援通道,你做成做不成,机器人绝对不能坏在通道里,阻碍后续的救援工作,压力非常非常大。
李小凡: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态,当时他出的是冷汗,而不是30多度高温环境烤出的热汗。
辐照中心的通道设计,一开始就考虑到了屏蔽辐照射线,在通道里面无线电遥控不能使用。在机器人多次进出通道过程中,李小凡都会通过有线控制,把机器人送到所能到达的最里端。
李小凡:觉得我应该去进入这样一个环境,因为必须有人去。如果让工人去,他对机器人不如我们技术人员熟悉。
姚辰:机器人的任务,是从通道进入到大厅内, 90万居里的辐照源,9秒钟就会致人死亡。
经过六次努力,“灵蜥”机器人终于进入辐照大厅,在离辐照源2.5米的地方,作近距离观察,因遭受强烈辐射而变红的画面,预示着“灵蜥”最后时刻的到来。(图3)
姚辰:有人观察火灾毁坏情况,有人观察通道情况,不知不觉中超出了预定时间。准备返回时,“灵蜥”出了问题。那个时候“灵蜥”已连续工作了52分钟。
在有巨大压力的情况下,姚辰、李小凡他们完成了艰难的任务,松了一口气。但“灵蜥”机器人“牺牲”在里头,又让他们有点酸楚的感觉。
唯一让姚辰欣慰的是,“牺牲”的机器人已经进入大厅,并没有挡住唯一的救援通道。事后他们对机器人的“遗体”进行了详细解剖。
姚辰:它各部分和具体器件受辐射的程度,损害的程度,今后应怎么防护,加防护到什么等级,我们都得到了第一手数据。现在做的“灵蜥”机器人,可以在这种环境下完好无损地工作至少四个小时。
1982年进入沈阳自动化所时,姚辰是个体重60公斤的帅小伙,如今已变身东北大汉的他,和他的团队一起,默默地用了20年的时间,把“灵蜥”机器人打造成了反恐防爆的奇兵。(图4)
姚辰:我们团队最主要的一个特点就是韧性比较强。我坚信一点,任何事情只要坚持都有做成的可能,不坚持绝对没有可能。
姚辰的团队凭借韧性在向机器人的世界级水平挺进。
就在“灵蜥”新人成功通过考验的那天晚上,在锦州市某宾馆的房间里,沈阳自动化所的另一队人马,也在为一位新的高空作业机器人上岗忙碌着。
动没动?没动啊。后退呢?后退动了。摄像头动了,看一下清晰度。这个行了,测双轮后退……
这是他们到外地做实验,入住旅馆后必须要做的一项工作,是一个不能逾越的死规矩,制定这个规矩的人就是团队带头人王洪光老师。(图5)
王洪光:在家里最后一轮测试做得再好,第二天实验之前也必须再测一次,因为我们输不起。
今年46岁的王洪光是一个与姚辰同事13年,并有着同样机器人梦想和执着理念的人。
王洪光:搞科学研究,不希望做一个事情没有结论,总要把它做出结果,哪怕这条道验证出来是错误的,这么样做行不通,那也是个结论。我们的机器人曾掉下来三个,哪一个机器人也得几十万元,上百万元,但比起电力线路运行的损伤,人员可能的危险,那就不算什么损失了。
头天的一场大雨换来了清爽的蓝天白云,但平静的线塔之间却隐藏着另类杀机,能听见高电压状态下电晕嗡嗡的声音。
锦州超高压500千伏通辽2线69号塔现场。(图6)
工程师按预定程序,麻利地组装起机器人,做着上线前的最后一次地面测试,这是王洪光制定的第二个死规矩。
王洪光:基站放在车里,离实验现场100多米。基站和机器人之间的通讯正常非常关键,这是一条生命线,机器人上线之前一定要做通讯测试。虽然它上线后有局部独立行走和跨越能力,但还要受到远端基站的监控。
电力工长宣读:电力线路第二种工作票,单位锦州供电工区,编号0105004,负责人杜江……
当这样的宣读声音响起时,现场气氛一下严肃起来。背后的铁塔高45米,电压500千伏,是日常使用的220伏电压的两千多倍。所以从此时起,每一个人的每个动作都必须保证百分之百正确,任何失误都可能带来永久的伤痛。
王洪光:不但你的事业划句号,你还会给同样做这类研究的人带来负面的影响。
在宣读工作票时,王洪光一个人悄悄地来到百米之外的汽车上,与机器人操作手做了简单沟通:图像信号怎么样?稳定不稳定?数传呢?语调平稳,不慌不忙,没有丝毫的紧张。
王洪光:实际上这是很难做到的,你有压力,但又绝对不能表现出紧张,你要乱了阵脚,下面还怎么做?尤其在实验阶段,操作手做错了指令,机器人可能就会掉下来。
2001年,锦州超高压局提出联合研制电力巡检机器人的意向,王洪光才走进超高压输电这个陌生领域。第一次论证会就被电力专家泼了一盆冷水。
王洪光:电力专家说,你们不了解我们线路环境,条件太复杂,要求太苛刻,你们做不出来。
中国科学院沈阳自动化所被誉为“中国机器人的摇篮”,是国内最早开展机器人研究的单位,而王洪光又是这里走出来的航天自动控制专家,航天难题都能突破,高压线上的事儿能有多难呢?
图6 超高压500千伏通辽2线69号塔
图7 王洪光紧紧盯着线上的机器人
图8 机器人平稳地在线上行走
王洪光:当时觉得以我们的实力和积累,做一些实验性的改装,熟悉一下线路环境,了解清楚需求,就可以做成这件事情。事实上却不是这么回事,花了10年的心血和精力才做到现在这样。
空中传来嗤嗤的放电声,让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的人心里一颤,现场的其他人也都紧张了一下,这是机器人必须要闯过的第一关。
王洪光:那“刺啦”一声,是静电,虽然能量不大,但是电压高,有几千伏。对机器人有影响吗?
王洪光:没有影响,但你做得不好就会有影响,这是一个技术秘密。也是我们前三年重点解决的科研难题。上塔“刺啦”那一下,有些元件就会被击穿,机器人马上就坏掉。
69号塔上来就给实验一个下马威,机器人首先要跨越一个悬垂线夹,这是整个实验中最容易出现问题的环节,需要操作手高度警觉,15个步骤必须分毫不差。
王洪光:比如很容易方向转反了,就会导致机器人掉下去。
橙臂升起,打开。王洪光下达着指令。
在最不该有风的时候风来了,单臂前进的机器人开始摇摆,现场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塔上的工人也都探过身子,似乎想帮机器人一把,地上王洪光拿着望远镜,紧紧地盯着。(图7)
王洪光:这是最让人难以抉择、最揪心的时刻。如果是两个轮子正常行走,最坏的结果是摇摆完脱线,轮子不在线上,但臂还是会挂住机器人的。但为了做这种越障动作,就得单轮在线上,最坏的结果就是机器人掉下来。
橙臂闭合。王洪光毅然下达了指令。
险情终于过去,工人师傅也都坐直了身子。
王洪光:其实最担心的还是系统在强电磁场环境下通讯中断,通讯中断意味着地面基站对机器人失去掌控,就像风筝断了线一样。第一年的大量实验就是解决通讯稳定问题。
王洪光:直线塔数量最多,耐张塔数量少些,把这两个塔型跨越了,这个机器人就可长距离地行走了。
接下来的实验进行得异常顺利,顺利到王洪光自己都有些疑惑了。
以前在巡线的方向能感觉到摆动,今天走得很平稳。
机器人在线路上前进了大约100米,而王洪光老师像巡线工人一样,拿着望远镜,一直在下面跟着,时刻观察着机器人的情况,随时发出各种调整命令。(图8)
王洪光:做实验的时候,你会忘记天气的变化,比如原来是四级风,做着做着可能就变成六级了,这时问题就来了。风太大时要等风小了再做,但谁知道它会不会继续加大呢?通常在这时,能源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就在王洪光准备下令让机器人返回的时候,在基站指导机器人巡检的电力技术人员要求多停留一会儿,他们要认真观察某个位置,判断那里是否真的有了问题。机器人远距离探测技术等于把人的眼睛移到高压线前,还能解决跨江跨河人无法行走地方的检测。
技术人员说,以前检测间隔棒,得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才知道消震件缺不缺,连接部位有没有磨损。现在有了远距离探测技术就可以拉近看清楚了。你看,棒里面的胶粒没了,磨线了。(图9)
机器人第一次上岗,就发现了这样一个非常隐蔽的问题,可谓是出师大捷。
下午两点30分,当最后一名电力工人从铁塔上下来之后,王洪光老师的心才算真的踏实下来,实验历经4个小时圆满结束。
王洪光:我觉得在未来3到5年之内,我们应该至少做出2到3种机器人,为电力部门的检测和维护作业服务。(图10)
而今年王洪光老师的最大梦想是,在冬季到来时,能有某个超高压电网支持他的机器人做一次真正的除冰实验。
图9 探测到了磨线隐患
图10 新型检测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