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冰桥的灵魂之旅

时间:2022-09-23 11:49:11

隆冬去秦晋大峡谷看壶口,是我和诗人谷溪在饭桌上商定的。

一早起来,坐上车子行驶在黄土塬,新鲜的空气中夹杂着山野的清香,闯进车厢里。透过车窗朝远望去,几天前降的大雪,囤积在沟壑间茫茫一望无际,阳光下的塬白净,白净得让我有失去语言之感。

白皑皑的塬,是简单的,原始状态的面貌。一群鸟被行驶车子的轰鸣声惊飞了起来,亮丽的羽毛,把一种精灵从地上带向遥远的天空。

我的心有些激动。这是在母土陕北行走时常所有。我是第四次去壶口了。

这么多年来,我走过的地方,就不想再去了。唯独壶口我却一直有再去一次,再去一次的欲望。1997年的夏天,我和两个朋友骑着两辆摩拖车,在距瀑布不足百米的黄河里洗净身子后出陕西,摸了摸洪洞大槐树的子孙,亲遥日升昌票号大院,游历了大半个山西。家里的相片堆中,有好多那次赤身在河水里的相片。漂洗过我们身子的河水,可能已汇入大海,或者随日光蒸发,或者下游农民浇了禾苗,我想我应该对这条河说,水和朋友,你们可好吗?

对于我和同行的朋友来说,最重要的是去年的今天中国诗人访问团到壶口,他们留下了诗篇。谷溪是访问团的重要策划人,我是大会工作人员。我们特别想在这个纪念日去壶口走走,或许能够感受到诗神的灵气。当然我知道,大禹的背影肯定在那里等着我,诗神就不敢说了。

在我想念过去的时候,路面覆盖的冰雪使车子打滑停了下来。我们在路边刨黄土垫在轮胎下,合力推着车和诗人走。车在人的助力下奔跑了,我们一步一滑地行走在冰雪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海湾也聊朝鲜半岛,聊人文也聊核武器,杂乱闲谈中过了危险路段,诗人说你们辛苦了。我说这是天意,让几个小后生给你老爷子抬轿子。

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开始下山,居高临下地看黄河。距离河太远了,看不见汹涌的水流,倒好像是看见一条北方乡间扬尘的土路,横在峡谷中央,这种感觉使我惊讶。惊讶过后,我脑子里蹦出李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那么这条道路就是天路了。怀里装着一颗乐于流浪的心的我,铭记了很久很久:放荡是神喜欢的生存方式,神也会喜欢放荡的孩子。我要踏天路恣意地向上,手里会攥一把温热的黄土,如同攥着母亲的羊水,有暗红的血时常从指缝间溢出。

看见黄河,距壶口就不远了。关于壶口,《尚书・禹贡》记:既载壶口,治梁及岐。壶口,雷首至于太岳。关于瀑布记:驶若奔马,洪波急溅,惊涛怒泻,听之若雷霆之鸣,望之若虹霓之射。冬季河面封冻,瀑布多成冰凌,黄河入壶处,湍流急下,激起的水雾,腾空而起,蒸云接天,恰似从水底冒出滚滚浓烟。

在十里以外,我便被这股浓烟引走了魂。

是隆冬,本不多的游人中,大部分是摄像、摄影者,感觉便很好。现在的旅游点,人山人海,噪音分贝极高,奇异的山水、美景,缘于人有了仙气,又缘于人失去了天份。

车在观瀑坊停下。以往的河滩,被像垒起来的钢板一样的冰块填满了。我们搀扶着走上冰川,每一脚踏下去,都有被滑倒的危险。诗人说,人活63,走过山路、土路、水泥路,还没走过冰路。我这生在黄土塬的半大后生更没走过这样的冰路了。我们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高一脚,低一脚,跨壕过坎,终于到了瀑布边。当大河的水滚滚地向我涌来,我不由自主地大声地喊叫,喊叫声拖得太长,以至后来怪怪的。

冰凌在龙槽上拱起了一座桥,我和已步入暮年,但因为诗歌而童心不泯的谷溪先生大胆地站在冰桥中央,举起手中的照像机不停地按动快门。在此时此刻,很难想象塌桥的时间。奔腾的河水就在我们脚下冲撞着冰凌桥,如果冰桥断裂的时候我们不能离开,就只能水葬了。尸骨就得在孟门山以外打捞了。风把瀑布的水粒很随意地吹了过来,又随意地带走,踏冰接受着飞溅而来的水雾的沐浴,那种身在仙境的感觉油然而来。这是我踏上天路的第一步。听见咚地一声,我回转身来,诗人跪卧着举起相机,把我、飞瀑、冰凌装进他的取景框里,当然还有不太蓝的天和枯黄的山脊。我身在自然中。

河水穿过冰桥,进入龙槽就安稳了,清澈了。我感谢冬天的严寒,把黄河沿岸的沙土都固守了起来。拍下她,即是在相片洗印出来,我说,这就是黄河壶口瀑布下方,别人说吹牛也无妨。我喜欢冬天的这条河了。

过桥来到山西,牵着毛驴给游客照相作道具的老乡告诉我们,堆在河床的冰山是上游的疏通河道。大量的冰块伴随着泥水“咔嚓、咔嚓”地快速向下倾泻,七、八分钟就把整个河床填满了,使得原本28米高的壶口瀑布水位落差仅有几米。应和了“小雪流凌、大雪合桥”的民间说法。

数九寒天,河槽初封,形成连接两岸的天然桥梁,称冰桥,当人们看到狐狸等野生动物的足迹,就知道下面冰层较厚,可以通行,故有“狐仙踩线”之传说。

明末崇祯之年,李自成起义军将领王嘉率领义军由“冰桥”而过,攻克山西吉县城池,义军高呼“上桥”万岁。老乡用热情洋溢的语言向我们讲叙冰桥。还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驴说,让驴驮上你就能看见虹,很饱眼福。我笑了笑向他道谢,朝岸边走去。还真有人骑驴观虹,这是一种景观。可惜的是驴没有了田园、泥土和植物,没有了烟熏火燎的棚舍、窗棂和石槽。一种生灵,抽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特性的东西,仅剩下壳,也许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壳也被抽走了。那么观虹的驴还有什么?驴什么都没有了。

站在河沿边,俯身朝下望。瀑布很瘦,被冰凌包围着。水柱从凌缝涌出,喷射数米之高,似烟雾生起,缭绕在峡谷,缥缈自由。好一个奇观,我们以它为背景,照相留念。在准备踏着冰桥回陕西的时候,同行的朋友喊,看虹。我举起像机抢拍了下来。

导游书上的路线图,把我们拉到十里以外,清郡守徐瀛镌“卧镇狂流”的孟门。时间的原因,使我们走近它,也无法将大禹的斧柄寻找到,一切就只能靠文字了。《水经注》记:即龙门之上口也。实为黄河之巨厄,兼孟门津之名矣。此石经始禹凿,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其中水流交冲,素气云浮,既往遥观者,常若雾露沾人,窥深悸魄。悬流千丈,深洪怒,鼓若山腾,浚波颓叠,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龙门,流浮竹,非驷马之追也。

正当午时的太阳照得我们全部丢掉了影子。站在大禹的塑像下,立即就与儿时在连环画中看到乘坐着竹排三过家门而不归的治水禹先生的画页对接。脑海里就见到了举斧辟山疏水的大禹潇洒而雄性的风姿。曾经参加过战争,以胆大招摇的我,这时心中顿生一股怯气,没有与大禹的塑像合影便逃跑了。但我对引领我看它的朋友还是怀了一份感激。

离开壶口,走到一处农民家吃民家饭。这是一座很漂亮的院子,借山势,一排六孔土窑,双扇扇门,小方窗,院里有窖台。被山风吹皱了脸的老人和孩子向灶膛里喂着干柴,炊烟通过炕洞冒了出去,融进很白的云彩中。我倒在温热的土炕上睡着了,梦见主人端出酒,喝了一口,像热烈的火焰倾进了肚子,温暖得浑身透亮。醒来便有了想法,在村子里租一孔窑洞,坐下来写很滋润很有人气的文章,正像这座小院溢满着人间的气息。这是自然氛围。

怀抱丰富的收获,回望黄土地,黄河、黄陵和长城相聚的圣洁之地,我便想说,如果人内在的精神有依赖存在的习性的话,这厚重、无限的黄土塬便是依赖的母性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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