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开在左手心

时间:2022-09-22 04:43:19

说真的,我第一次见到宫天爵的时候,他就如一泓春波般落在我的眼底,我的心里,他短短的一点点暴和乱的发,他深沉的略落寞的眼神,他的嘴角偶尔溜出的男孩子一样羞涩或冷漠的笑。

那个时候,他刚和他的前任女友分手,他的女朋友,我只见过一次,确切的说,仅仅是3/1秒的一瞥,却使我连呼吸也要停止了,她穿着印度蓝和金色的波西米亚长裙,脖子间绕了一圈又一圈夸张的孔雀石,头发是金红色的,在长风之中张牙舞爪似连梵高的《向日葵》也要无地自容了,她的眼睛清冽镇定,她的嘴角紧抿削直,她倨傲的姿态和睥睨的眼神强烈地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宫天爵是绝难拴住她的。

果然,数月之后,这个卡门式的波西米亚女郎背着一个轻便的帆布包飞去了东欧的布拉格,宫天爵修俊的长目落下了一丝无奈,但并不恼怒,看得出,他对她恋恋不舍。

我想的是东欧太近了,她应该去巴西、智利的原始森林,一辈子也不要回来。

忘了交待,宫天爵,三十一岁,外贸公司的总监兼副理,我,我叫京野南,二十六岁,三个月前顺利进入这家公司,当了他的私人助理,很奇怪,堂堂名校管理系出身的我居然回屈就这么个人人不屑的小位,但为了这个让我怦然心动的男人,我推掉了另一家公司更优厚的职位,心甘情愿、快快乐乐地当他的私人助理。

从小我就知道“美女”二字与我无缘,我听到的对我容貌最高的评价是“京野南啊,长得还蛮舒服蛮顺眼的。”于是,我淡淡一笑,但私下里我知道的,一个不美的女孩子惟一的选择就是以她的才华做补充,否则绝逃不掉别人把你当空气看待的目光;这些年,我收敛脾气和尖锐的会伤人的触角,我的舒服和顺眼渐渐成为我收伏人心的最佳招牌,偶尔小心翼翼地展示缜密的思维和更丰富宽广的想像力也是在他绝不大吃一惊的情况下。

我的工作,总是让他满意地点点头,在这一点上,我绝不让他操心。渐渐,我了解或者摸顺了他的习惯和癖好,他说要戒咖啡,让我帮他准备另外的饮料,我连夜打电话给老爸,让他帮我寄一包九曲红梅茶给我。在我的老家,盛产红茶,尤其是这种九曲红梅茶,外形卷曲如鱼钩,色泽乌润带红颜,而且制作工艺也极其讲究,萎调、揉捻、发酵、烤干四道工序,用开水冲下,一分半种,沥出茶叶,汤色红艳,在碗沿会形成金黄色的一圈。

器具也极华丽讲究,景德镇金彩蓝釉的瓷杯和水晶壶,他犹豫着喝下一口,浓墨的眼中盛满了惊愕,我仍只是淡若春风的一笑,回到电脑前办公。

他喜欢鳗鱼饭,加点山葵料;超级球迷;每周打三次网球;每天有午休的习惯,约半个小时,谢绝任何人打扰;在秘密地自学韩语(这点跟我很像,因为我是韩剧迷);晚上在多伦多路的老电影咖啡馆,沉醉在老电影的怀抱中,但他是现在式的,且品位不俗,高深的修养;眼神犀利、笑容温和、思维缜密,常常在谈判桌上将气焰嚣张的外国佬打得落花流水:当然,对下属也很好,但绝不放点,他很有分寸的,甚至我们怨他太有分寸了。

我自信,这样的人,找遍这个城市,也没有第二个(即使有,也不见得我喜欢),但我是克制的,绝不流露半分,温柔绵密、滴水穿石才是我的绝技。也许有人会说我虚伪,错,我只是懂得会保护自己,一个女人,如果自己也不爱惜自己,她又值得谁来爱呢?

有的时候,恰恰是细节,可以给人机会。我送资料进去,“总监,这是下午开会的资料。”我可以听到自己温厚如羽毛般柔密的声音回荡在紧闭的办公室。

“放着吧。”他点点头,没有看我,但,他瞥见了我的手。

我一向知道我有一双美丽无暇的手。不是漂亮,漂亮是低一层次的。

指间轻触已紧贴桌面的纸张,将它们码整齐,放进空资料夹里。今天,我的蔻丹是蔷薇色的,非常配我雪白青葱的手指,而他的眼睛,仿佛失神―般地捉住我的手指,我的心跳得厉害了,整个宽敞的空间只有纸张轻微的声音被放大了。

我出门去,我知道他的目光并不曾离开我,关上门时,嘴角忍不住沁出一个甜蜜的笑,他注意到我了,而且这目光已经并不单纯。

晚上,在酒店陪客户吃完饭,一张全年颇有分量的大定单办妥,我与他都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他送我回去,出平稳地滑行在公路上,我倦了,找了舒服的坐姿,本是想闭目休息的,却不意迷迷恍恍地睡着了,或许那天晚上原本就应该发生点什么的。等我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才发觉似乎有东西碰着我的唇阻碍了我的呼吸,手伸出去推,但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一瞬间,我醒了,眸光霍霍,看清楚了,是他,他在吻我。车子已停在了路边,凉风拂面,他是清醒的。

是的,一点点温柔,一点点狂野的吻,唇贴着唇,是温和缠绵的味道,我并没有回应,因我脑子一片空白,他是真心的吗?

他的唇离开了。空气微凉的触手又回到我的唇上,也许他懊恼地想道歉,但我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我倾身去抱住他,那么紧那么密,他的身体有一点的僵硬,但很快被我女性的身体融化了,他的前女友离开有多久了,四个月,五个月,这期间他并没有其他的女人,我知道他洁身自好。

这个晚上,鬼使神差地,他带我回他的家,是抵死缠绵的一个晚上。醒来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了。为什么?大家纷纷不解,只有我自己知道已经没有用了,虽然满怀的忧伤和迷惑,我仍选择无言。

圣诞夜,他拉着我的手在外滩闲逛,这个城市,半数的火树银花,连幽蓝的海也如少女般明媚多姿,入夜的外滩充满华丽的异国情调,到处是成双成对的人影。我有点冷,他用大衣包裹着我,在万国建筑群前,他突然停了下来,放开我,浓墨般的眼流露异样的神采,然后他对我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笑了,“我也是。”

一下子,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飞升的彩球,欢声笑语,白胡子的圣诞老人,红男绿女,在我们的周围。

“我们一起说。”我这样说。

一、二、三……鼓起勇气,不要怕……

“我们结婚吧!”

“我们分手吧!”

说出来的话,就如流逝的时间,不能收回,他惊愕,我平静;他怀疑,我坚定;他莫名其妙,我理所当然。他的手上,握着一只小小的红绒盒子,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打开的必要了。

“野南……”他喃喃的嗓音如呓语。

“宫天爵,你听我说,再决定你要不要说什么。”

我仍是温柔安静地望着他,我柔软如缎子一般的发,散着,在寒风中飘荡,有点张牙舞爪的气势,这一刻,他是否想到她,因为我,也没有能忘掉她,甚至半年,她就一直活在我们中间。

我并不怨怼,我有我自己的风格,我的嗓音,借着风,有女巫的咒语一样的感觉,我听到自己在说,说,“宫天爵,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野南,我不懂……”他眼露迷茫。

“你不要急。听我说。”我按住他略显激动的手,“你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忘了她,我也没有。半年了,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我以为你也可以的,但是不,她没有一天离开过的。”

“这半年来,我没有见过她,我连电话也没有联系过她。”

“我知道,”我点点头,“可惜,你总是做错事情,我说过我喜欢蔷薇花的,但是你买来了香水百合,我知道那是她喜欢的;我说过我不喜欢吃辣的,而你转瞬就忘了,带我去吃重庆火锅,一次,两次,三次……十月十号是她的生日,你失踪了整整一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买那双舞鞋,难道是希望我跳波西米亚舞给你看吗?为什么还把她的照片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冷不丁地看到,我总觉得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更可笑的是,有一天晚上,你不小心对着我叫了她的名字,你却一点也不知道,我多么绝望……”

他呆呆地望着我,完全失措,受伤的目光仿佛是一只小兽,我知,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仍有丰富易感的心,但不是对我。

“所以,我承认,我输了,我以为可以的,但其实是强求,你也是,醒醒吧,与其让这个错误延续下去,不如提早结束。”幸运的是,并没有酿成悲剧。

“可是……我准备……”红绒盒,在他的食指和拇指间颤抖着,多么可笑。

“不要以为我的顺从就是放纵,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也是有自尊的,我并不愿意做一个影子情人,生活在你跟另外一个女人的阴影下,你明白吗?”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失声地抱住我,说到底,他是个好男人。

“与其让我像空气一样活在你的眼中,不如离开,至少,你会记住我的,你会记得一个叫京野南的女人,和你,在一起,半年,你会像记住她一样记住我的,对不对?”

他一直看走眼了,以为我只是一只温顺的波斯猫,没有脾气,但不知我的刚烈是藏起来的,而且,绝不逊于她。

我勉强地逼出一个残败的笑容,此时,烟火绚烂,在我们的头顶,绽放着它们美丽的身体,仅只是一秒,又收起它们的羽翼,光华不再。

翌日,我辞去了职务,一只纸箱,走得云淡风轻,对外一律宣称要出国留学。

他的面容古怪,但我,从头到尾,不曾再看他一眼。

年前去了丽江古城,温暖的热带,我只穿一件白衬衫,背一个包,进进出出地乱闯,回来后,人黑瘦了一圈,但精神很好。然后忙着找工作,应聘一个二流大学的中文系助教的职位,薪水仅够温饱,但胜在又回到了大学的恬淡平静的生活。上午上课,下午抱几本书去湖边坐着,淡金色柳丝拂面打来,阳光微温,看书倦了,靠着就能睡着,并且得一个好梦,梦里有时有他,有时又没他,醒来就告诉自己,我是一个人了。

但是有一天,他真的来了,抱着一树蔷薇,红蔷薇,撑开的舞裙般躺在他的怀里;我想逃,但整个湖面,空荡荡的,一目了然,难道跳到湖里去,化身美人鱼,可惜我并没这个本事。

他过来了,温柔的眸一层又一层地锁住我,可是,我不打算再见他了。

我醒来,阳光晒得我脸颊发痛,灼烧得疼,以手遮阳,才惊觉又做了一个关于他的梦,多奇怪,我竟然一直忘不了。

收拾一地的书,站起来,拍出身上的草叶,转身就走。

然而,一个声音,绵密地从我的耳边飘过,是吗?

“野南……”

有人这样叫我,我的脚步一下子钉住了般,然而我的左手心,什么时候塞了一支花,一支蔷薇,红红地开放在我的手心。

我不是在做梦吧?

可是,他就在我的面前,是的,一点也没变,是他。

我听自己说,“怎么比梦里的少了好些花……”

他笑了,抱住我,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不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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