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又是秋天，黄叶纷飞的季节。

当我和军再一次相见，再一次彼此相视而笑，岁月的长河已横亘在我们之间静静地流淌了十年。

十年啊，三千多个日子，在同一个小城中的我们，竟然没有一次联系，也不知道对方的电话；在这条河流的两岸，任时光将我们一天天变老。

我们的距离曾经是那么接近，心与心触手可及，如果当初他再坚持一点，如果当初我再勇敢一点，也许今天的生活会是另一番天地。为了他倔强而自尊的一句：“我们不可以做朋友了。”我们错过了可以牵手的日子，错过了永远也不会再来的――初恋。

初恋，在我们心中，曾经那么神圣，那么美好，又那么朦胧。而初恋，又是那么来的不是时候。那年，我十六岁，上高一，我们的座位相隔一个通道，自习课时经常一起讨论功课，聊一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们之间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即使争吵之后，也能很快和解。我爱看书看杂志，他总是把家中订阅的杂志小说第一个拿给我。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

高二时，分了文理科，他力劝我和他一起上文科班，而我却固执地留在了原来的理科班，我们变成了邻居。那时，我们唯一见面的机会就是两节课后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他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必须站在前面领操，而我也刻意站在我们班靠前的位置，和他面对。每天短短的十五分钟，我们相见，靠眼神传递彼此的关心和问候。

那年暑假他去了黄山，回来后他来我家找我，给我带来了一串“佛珠”，我知道他的心意，也明白这串佛珠意味着一份最美好的祝福和一份他等待我说出口的答案。但是我不能说，十七岁的我还太单纯，太怯懦。妈妈的教导时刻在耳畔响起：“学生主要的任务是学习，上学的时候不许谈恋爱。真正的爱情应该等到双方都工作了以后，不要让别人在背后说闲话！”妈妈的眼睛像利剑一样，直的心窝。我心中的小秘密在她的注视下暴露得一览无余，让我无处遁形。对他，我不敢承诺，只有选择沉默，选择逃避，躲开他期待的眼神，躲开他即将出口的那些表白。

转眼到了高三，可能是即将毕业的愁绪感染了大家，可能是高校的升学率让同学们看不到光明，一些人开始自暴自弃，也可能文科班的同学天性都比较浪漫吧，许多平时互有好感的男生女生开始出双入对，不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神，好像再不表达这份感情就永远没有了机会。于是有一天，他邀请我一起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聚会，我答应了，我看到他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但随后，我却带了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前往，他的朋友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看着我的女友，也看着他。他们都知道他对我的心思，却都无法理解我的所为。看着他带着尴尬的笑脸，周旋在我们身边，给我们拿饮料切蛋糕，我知道他笑容的背后有许多无奈，但他要的答案我依然无法给予。

随后不久学生会组织了一次歌咏比赛，那时候很流行郑智化的歌，正巧我有一盒磁带，于是他借去当伴奏带。那天，他站在台上，略带忧郁的眼光、沙哑的声音唱起了郑智化的《告诉我》：“告诉我，明天有几天/告诉我，永远有多远/告诉我，泪水有多咸/告诉我笑容有多甜/告诉我，幸福在哪里/睁开眼/在不在人间/总是在他的哭泣之后，才发现幸福很遥远……”一声声“告诉我” 让台下的我坐如针毡，一句句“告诉我”仿佛锤子，一下下敲打我的心扉。我煎熬着自己，压抑着自己，我很想告诉他我也喜欢他，像他喜欢我一样。但是我不能说，因为我要做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父母眼中的“乖乖女”，我别无选择，只好又一次在他注视的目光里逃走。

他来还磁带的时候我交给他一封信，我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感觉，知晓他的心意，但我们除了自己，还要为父母为许多的世故人情活着，而且我们都没有完成学业，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干别的事情，把一切交给时间吧，让时间去检验一切，包括这段感情。

他回了信，写的很忧伤也很美丽，他说他了解了我的烦恼和压力，这不是他想要的，喜欢我就应该让我永远快乐。他说我是对的，我们现在除了承诺还有必须完成的学业，我们只好让这段感情暂时搁浅，让时间去考验承诺的永久性。他说如果我是一朵云彩，他愿做云里的雨点；如果我是一只小鸟，他愿做宽广的蓝天；如果我是匹脱缰的野马，他愿做红尘滚滚的大地，任我驰骋；如果我是拒绝融化的冰，他愿做我心中那盏为我而亮的灯。

读罢他的信，我泪眼婆娑，知我懂我者，只有他！只有他！

随后，我们毕业了。我们都考上一所普通大学，继续一份学业。他时常来找我，依旧执着地在我眼中寻找答案，但我依然沉默依然矜持。我依然在等待时机，等待我们都有资格谈情说爱的时候。

在那个秋叶飞舞的夜晚，他来看我，问我他还有没有机会，我无语，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他逼视我，我只好说我们现在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他摇摇头，眼中的灯光黯淡了，他说：“我们不可以再做这样的朋友了。”说完转身而去，不听我的解释，只留下我自己在黑暗里默默的泪。

四年！也许他等的太久了，太累了，为了我所谓的时机成熟，为了彼此心灵的碰撞与交流，为了这份未曾体会就已经结束的――初恋。

……

我们就此分别，而且一别就是十年！

在这十年中，我大学毕业，再没找到他，接着恋爱，结婚，生子，从一个任性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完成了一个女孩到一个女人的蜕变。我的丈夫是跑业务的，每天早出晚归，应酬很多。婚前，他还能对骨子里渴望浪漫的我敷衍几下。日子一长，琐碎的家务，他经常性地深更半夜回家，以及他对我不再像恋爱时那样细致体贴和他的大男子主义态度，使我们越来越频繁地吵架、争执，像两只好斗的鸡一样互不谦让。

有儿子后，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看着孩子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天天长大，我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我希望和丈夫共同分享为人父母的喜悦与自豪，但他不是没时间看儿子，就是陪儿子玩耍时心不在焉。有时儿子还在和他玩，他已经呼呼大睡。在我的眼中，他不是个尽职的父亲。

失望之余，我以为婚姻生活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却忽略了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精彩和陷阱，也忽略了常在外面跑的丈夫也会变，也会背叛，也会越轨。当他看惯了外面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当他习惯了身边的朋友们的堕落与放纵，当他忐忑不安地迈出错误的第一步，我心中的那个丈夫就已经死了。在这个时候，在朋友的婚宴上，我与初恋的他重逢了！

十年之后，我们都变了，他变得成熟、稳健，言谈举止之间散发着一个男人的自信幽默与洒脱，只是在他的眼眸深处，透出些许疲惫与沧桑。而我呢？变得他还认识吗？强装的笑容掩饰得住我心中的失意吗？

婚宴即将散尽时他悄然来到我的身边，告诉我这些年来他的生活，离了婚，又结了婚。生活又给我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我们都需要心灵抚慰的时候，我们却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我们都以为对方的生活很幸福而不愿意去打听去打扰，却不知那时候，我们同时在经历着情感的折磨，在经历着爱人的背叛，在经历着痛苦的泪水，在寻找着一个可倾诉的对象。

如果我们有一个人去问另一个人的生活，那么今天，我们也许就不会再一次错过。命运之神没有眷顾我们。

他故作不经意地在我的手机上留下了他的号码，这个十年来我一直想知道想得到却没有勇气去要的电话号码。

几天后，我们相约去郊外爬山。

拾阶而上，娓娓道来。我们的爱情，婚姻，生活都曾那么相似，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挣脱了枷锁，开始了新的生活，而我，依旧在作茧自缚，在不幸的婚姻边缘徘徊，患得患失。

登上山顶，放眼远眺，城市变得模糊，村庄变得小巧，远处的群山座座相连，山上的树叶红红的，层林尽染。我们似乎和秋天有缘，相识，相知，分别到再相见，都在秋天，在秋叶飞舞的日子。

他说当年以为我是无动于衷的，在他那么多的表白之后依然没有回应，他灰了心。他退缩了。挽留的话我还没有说出口，他丢下一句“不可以做朋友了”就消失了。我是喜欢他的，我以为我们心有灵犀，不必刻意去表白什么，一些心知肚明的话我以为不必说出口，他就会懂我的。我忽略了再近的心灵也需要沟通，再漫长的等待，也需要一个答复。我错了，我失去了他，而且为了所谓的面子，我没有去找他去告诉他，仅仅为了他一句话，我赌上了自己的幸福。

这十年来，他始终藏在我心底一个最柔软最温暖的角落，从来不曾离开，他写给我的情书，送给我的佛珠、幸运星、磁带还有那个相拥的“小吻人”瓷器，我都完好无损地保留着，在闲暇的时候，在失落的时候，在受伤害的时候，我都会拿出来，细细地品味、细细地揣摩。我总是会做一个同样的梦，在梦里我不停地寻找他，呼唤他，可他的面容始终模糊。有时感觉他就在我面前，我伸出手，却触摸不到他。多少次梦醒之后我感慨万千，人和人之间，有时就真的是“有缘无分”！

把我的双手放在他的大手中，他握紧了我的手，手被温暖着，心也被温暖着。我抬起头，我们相互凝视，在彼此的眼中寻找着答案。可生活能给我们什么答案呢？十年之后，我们再也不是单纯的自己了，我们的身后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太多的是是非非！生活和岁月留给我们的，只是属于我们的一份共同的回忆而已！像张爱玲《半生缘》中的顾曼桢，在若干年后见到许世钧的那句话：“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十年的光阴加上等待，换来一天的相聚，这就够了。在年轻的时候，我们几乎都没有牵过对方的手，而今天，我们的手紧紧地握着，紧紧地握着，久久不愿放开。许多的话我们不能再说，许多的事情我们也不能再做，生活带给我们的遗憾已经注定永远没有机会再弥补，只有，只有紧紧相握的双手为我们纯美的初恋画上一个句号！

微笑着挥手告别，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压抑了一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愿意让他看到我伤心的样子，不愿意让他看到我脆弱无助的表情，不愿意让他感觉到对他的难以割舍，不愿意让他带着担心带着伤感带着牵挂离开，我宁愿留给他的，始终是我美好的笑靥！

既然注定今生无缘，注定不能彼此拥有，那就依然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吧！让他随时光沉淀，沉淀成一份最醇香、最凝重的回忆！如若有来生，让我们带着这份共同的回忆在茫茫人海中相互寻找，让我们在来生，继续今生错过的缘分。

流着泪，我在心中向他告别了，我的初恋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