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话胡适 第11期

时间:2022-09-21 03:27:17

胡适(公元1891年――1962年),原名洪,我国现代著名学者、教育家,安徽绩溪人。他早年肄业于上海澄衷学堂,有一次听国文教师杨千里讲达尔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时,很受感动,即改名适,字适之。

胡适与小脚太太

民国六年(1917年),27岁的胡适留美归来,被北京大学聘为哲学教授。同年寒假回家,与同乡女子江冬秀完婚,这是胡适14岁时,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下的姻缘。江冬秀比胡适大1岁,人矮脚小,眼中有翳,识字无几,相貌平平。胡适留美时曾有首诗写到她:“病中得她书,不满八行字,全无要紧话,颇使我喜欢。”胡母因儿子离家10余年,深恐婚事有变,常惴惴不安。江冬秀更是忧心忡忡,抑郁成疾,直到胡适回国来探视她,并表示不违旧约,才如释重负。

结婚那天是阳历12月30日,农历11月17日。胡适亲自写了两副对联,一副是:“旧约十三年;环游七万里。”另一副上联是:“三十大月亮,”下联一时没有想好,这时身旁的一位堂兄,绰号“疯子”,虽无功名,却有捷才,脱口而出:“廿七老新郎,”对得工整贴切。胡适默然,照着写下。

婚后第二年,江冬秀到北京为胡适操持家务,发现胡适与一位姓曹的女士关系暖昧,便抓住胡适爱惜名誉的特点,大吵大闹,终于使胡适就范,与曹某断绝关系。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胡适任国民政府驻美大使,江冬秀成为大使夫人,随之远涉重洋,并一直陪伴胡适寓居海外。当时有诗云:“胡适大名垂宇宙,夫人小脚也随之。”成为民国历史上“七大奇事”之一。

喜好泼墨题字

据梁实秋《槐园梦忆》记载,胡适先生不以书法出名,但求他写字的人却很多。他也喜欢写,常被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密密的围着。学生要他写字,需自己备纸和研好墨。他未到教室之前,桌上已按次序排好一卷卷的宣纸、一盘一盘的墨汁。他进屋之后,就伸胳膊挽袖子,挥毫落纸,笔走龙蛇,还一面和人寒暄,大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势。胡先生字如其人,清瞿消瘦,相当工整。他从来不肯行草,一横一捺都拖得很细很长,好像是伸胳膊、伸腿的样子,字不像瘦金体,没有那一份劲逸之气,可是不俗。

胡先生最爱写的对联是:“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认真的做事,严肃的做人。”可令人惋惜的是,大家都只注意上联,而不注意下联。这一联有如双翼,上联教人求学,下联教人做人。这副对联教训的意味很浓,胡适自己亦不讳言自己喜欢用教训的口吻。他常说:“说话而叫人相信,必须斩钉截铁,咬牙切齿,翻来覆去地说。”

爱作打油诗

上世纪初叶,中国诗坛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为标志,开始分化为“新诗”与“旧诗”相互对垒的两大阵营。胡适既不能彻底割舍对传统的眷恋,又不甘心走鲁迅、郁达夫等人“作新文,赋旧诗”的路子,于是陷入了困惑与矛盾之中。矛盾的结果,造成了他特别钟情折中于“新诗”与“旧诗”之间、“亦新亦旧”而又“非新非旧”的白话打油诗。

一日,胡适去绰号“大鼻子”的好友杨杏佛家造访,适逢杨不在家。性格幽默诙谐的胡适独坐等得无聊,忽然诗兴大发,写下《致杨大鼻子》打油诗一首:

“鼻子人人有,唯君大得凶。

直悬一宝塔,倒挂两烟筒。

亲嘴全无份,闻香大有功。

江南一喷嚏,江北雨。”

杨杏佛归来见之,捧腹大笑,连呼:“好诗,好诗!”

胡适的好友钱玄同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骁将,提倡白话文,打倒“孔家店”,十分慷慨激昂。由于年轻气盛,有些偏激,他竟愤言:“人到40岁就该死,不死也该枪毙。”后来年长,胆气磨尽,静居书斋,享受教授清福。

民国十七年9月12日,钱玄同41岁寿辰时,胡适针对他的“40岁不死就该枪毙”论,作打油诗《亡友钱玄同先生周年纪念歌》以为寿,竭尽幽默戏谑之能事。歌云:

“该死的钱玄同,

怎么至今不死!

一生专杀古人,

去年轮着自己。

可惜刀子不快,

又嫌投水可耻。

这样那样迟疑,

过了九月十二。

可惜我不在场,

不曾亲监斩你。

今年忽然来信,

要作‘成仁纪念’。

这个倒也不难,

请先读《封神传》。

回家先挖一坑,

好好睡在里面。

用草盖在身上,

脚前点灯一盏。

草上再撒把米,

瞒得阎王鬼判。

瞒得四方学者,

哀悼成仁大典。

今年九月十二,

到处念经拜忏。

度你早早升天,

免在地狱捣乱。”

这首以悼念贺寿的打油诗,令钱玄同读罢,哭笑不得。

由于爱作打油诗,且颇为有名,胡适被朋友戏称为“榨(油)机”。晚年,他将诗作分为“新诗、旧诗、打油诗”三大部分,并计划按此格式出版诗集。因其禀性偏爱打油诗,而将“打油”列为“主业”,这在诗坛恐怕是第一家。

乐助贫苦学生

胡适在北大任教时,经常不遗余力资助一些贫苦学生,但对他的太太江冬秀而言,作为一个家庭妇女难免有些心疼小气,夫妻间便多少存在芥蒂。

有一次,一个学生因经济拮据萌生辍学打算,胡适知道后很同情他,答应开学时资助100元,帮其完成学业。胡适因事出远门,便将此事郑重地向江冬秀作了交待。从外地回来后,以为江冬秀已按照他的吩咐办妥,便未予过问。一日,胡适上街,偶然遇到那位学生,再三追问,那位学生仍然吞吞吐吐,不愿将实情相告,只说自己已经就业。胡适回家后向江冬秀大发雷霆,恨声不绝,盛怒之下提出离婚。江冬秀自知理屈不敢分辩,左思右想,只好将胡适的长辈和恩人胡季泽请来,希望挽回自己所做的蠢事,调解夫妻矛盾。

在长辈的劝解下,胡适不再坚持离婚,但向江冬秀提出一个条件:“今后我要给哪个学生30元,你就付给30元;要给50元,你不准付49元;我要将全部家当给谁,你也不准说个‘不’字!”江冬秀见事情有了转机,便满口应诺。但她仍害怕“破镜难圆”,当着亲友的面说出自己的担心:“钱我统统依你,但我俩是结发夫妻,有我在世,你不许讨小老婆!”胡适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众亲友大笑而归。

此后,胡适夫妻各自信守诺言。胡适不仅能够自主支配经济资助贫苦学生,而且终生不曾纳妾。

胡适与中医

胡适留美多年,笃信西医,并在师生中宣传中医是信不得的,治不了大病。

民国九年(1920年),胡适在北大因劳累得了肾炎,请了好几位西医治疗,都不见功效。蔡元培校长和几位教授劝他看看中医,并介绍了在北京行医的胡适同乡陆仲安。胡适久病不愈,只好勉强同意试试。

陆仲安是位精通中医经典的名医,他为人治病从无模棱两可之语,而且处方下药剂量之重,常令人惊异。他的理论是:看准了病,便要投以重剂猛攻。时人戏称他为“蒙古医生”。陆仲安给胡适看过病之后,认为应该补肾理脾,处方以黄芪、党参为主。药剂的分量特别重,一剂下党参6两(1两约为31.25克)、黄芪10两,令人咋舌,连蔡元培也劝胡适慎之。可胡适是个怪人,不信则已,既信就听之任之。他坦然对蔡氏等人说:“我既然诚心请陆先生为我治病,又岂能不相信他的处方用药?”从此,胡适专服陆氏中药,经过几个疗程,果然痊愈。以后胡适及其家人有病,皆请陆氏医治。陆氏往往药到病除,深得胡适信赖。

这以后,胡适成了“中医能治百病”的宣传者,他在课堂上讲,在会议上讲,也写文章讲。讲得最多的是陆仲安为他治病的故事,还特地写了《陆仲安秋室研经图》一文,褒扬陆的治学治病精神。陆仲安的名声由此大振,上门求医者络绎不绝,竟与萧龙友、施今墨、孔伯华齐名,被称为当时中国四大名中医,驰誉海内。

胡适与麻将

胡适对麻将本不屑一顾,平时也不打麻将。但其夫人江冬秀是个“麻将鬼”,嗜牌如命。每当桌上“三缺一”时,胡适便抵挡不住夫人的纠缠,偶然为之,但其技艺低下,几乎每战皆输,只好以“手气不佳”解嘲。就这样,胡适便间接与麻将结下了不解之缘。

胡适曾写一篇题为《麻将》的文章,专门研究过麻将。据他考证,麻将源于明代的纸牌――马吊。他认为,当时的中国除有鸦片、八股和小脚三害之外,还有第四害,这就是麻将。他估计,当时全国每天至少有100万张麻将桌开牌,就算每桌只打8圈,以每圈半小时计,相当于损失了16.7万天的光阴,而金钱的输赢、精力的消磨,都还不在计算之列。他痛心地写道:“我们走遍世界,会看到哪一个长进的民族、文明的国家肯这样荒时废业的吗?”他认为,麻将只能是爱闲荡、不珍惜光阴的民族的“专利品”。

胡适与沈从文

民国十七年(1928年)4月,胡适任上海公学校长时,对教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聘请大批著名学者来校授课。年仅26岁的沈从文向胡适求职,也被胡适算在受聘者之列。当时校方争议颇多,有人认为沈从文学历太低,只读过高小,虽然发表了一些灵气飘逸的散文,但要登上高等学府的讲台,差距还是太远了,况且此人又不擅言辞。就连沈从文自己听到被聘的消息,也大为吃惊,马上给胡适写信说:“先生作为从文谋教书事,思之数日,果于学校方面不至于弄笑话,从文可试一学期。从文其所以不敢作此事,亦只为空虚无物,恐学生失望,先生亦难为情耳。”但胡适却慧眼独具,力排众议,不拘学历,坚持延聘。结果沈从文一上讲台,就闹了一个笑话。他在台上整整呆了10多分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开始讲课,原先准备好讲授一个课时的内容,被他10分钟就讲完了,往下无话可说,而离下课尚早,显得十分尴尬。最后,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在黑板上写道:“今天是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很多,我害怕了。”一时传为笑谈。然而,胡适在评议这堂课时,赞赏沈从文的坦言与直率,认为这是“成功”的。他认准沈从文是个人才,坚决支持他走上讲台。处于尴尬境况中的沈从文,能够遇到胡适这位“伯乐”,真是一种幸运。后来,他终于不负重望,用自己的实践证明自己不仅能够胜任教学任务,而且受到学生们的欢迎和好评,成为著名的教授。

胡适与广告

在中国,近些年来才盛行用名人做广告。但挂名人的招牌扩大商品销售的经营手段,则早已有之。

上世纪20年代,胡适名满天下,于是有商人盯上了他。民国十八年(1929年),胡适的族叔胡近仁写信给他,就上海裕新茶叶商店想借他的名义推销茶叶一事与他商议。信中附有拟定的广告词一份。商家将其茶叶取名为“博士茶”,说胡适早年服用此茶,沉疴遂得痊愈,而且“丸崇拜胡博士欲帜树于文字界者,当先饮博士茶为始。”胡适复信其叔,予以拒绝,并直言不讳地说,“此是最陋俗的话”,“更是欺骗人的话”。

其实,喝茶虽不能治愈沉疴,也不一定能帮你帜树于文字界,但喝茶有益身体健康,能防治某些疾病,亦能兴奋神经,有助文思,却是事实。因此,胡近仁寄的广告词,最多算是夸大其词,将老鼠说成了大象,还不算是百分之百的鬼话。但胡适认为这种广告将来必为人诟病,自己如做这种广告,亦蒙其累。他很看重自己的声誉,不像现今一些“名人”利欲薰心,做假广告,说鬼话,与奸商一道欺骗坑害人。

笑谈“怕老婆”

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胡适任北大校长时,曾对学生发表过一番“怕老婆”的“宏论”:“一个国家怕老婆的故事多,则容易民主;反之则否。德国极少怕老婆的故事,故不易民主;中国怕老婆的故事特多,故将来必能民主。”

据《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载,胡适不仅把“怕老婆”当作他的一句口头禅,而且还喜欢收集世界各国“怕太太”的故事和有关证据。一次有位朋友从巴黎捎来10枚铜币,上面铸有“P・T・T”的字样。这使胡适顿生灵感,说这三个字母不就是“怕太太”的谐音吗?于是,他将铜币分送给朋友,作为“怕太太会”的证章。

胡适还曾“号召”男人“怕老婆”要怕得彻底,恪守他所谓的“三从四得”,即: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说错了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

胡适之“笑谈”,足见其幽默诙谐之生性,闻之者亦莫不为其绝倒。

生命的最后一天

民国五十一年(1962年)2月24日,台湾中央研究院在蔡元培馆举行第五次院士会议。这次会议出席的人数最多,共有100多人,还有海外的4名院士参加。当天下午5时举行酒会,院长胡适主持,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辞。

胡适原有心脏病,一年前就已住过两次院。在别的院士发言之后,胡适作结束性的讲话。他讲得很激动,忽然感到不适,把话煞住。接着又说:“好了,好了,今天我就说到这里。大家再喝点酒,吃些点心吧。谢谢大家!”时针指向6点半,与会者开始散去。这时胡适还站在刚刚讲话的地方,和一些告辞的人握手。他正要转身和人说话,突然间面色苍白,晃了一下,仰身向后倒下,后脑先碰到桌沿,再摔到水磨石地上。站在他附近的两位院士连忙伸手扶他,但已来不及了。这时是6点35分,胡适的秘书急忙将随身携带的心脏病急救药片放入他的口中。10分钟后,中央研究院的医生又为胡适打了三剂强心针,都无效果。医生宣布了胡适去世的消息。胡适在讲话开始就曾说:“医生限制我讲话,太太不许我讲话,可是我还要讲几句话。”结果,导致心脏病发作而猝死。

胡适在遗嘱中,将他遗留在北京的一百多箱书籍和文件捐赠给北京大学,留存在纽约寓所的手稿、书籍和文件捐赠给台湾大学。在清理他在南港中央研究院的住所时,发现除了书籍、文件外,他的余款仅有153美元。

次日,在胡适的灵堂里有很多挽联,有一副是:

“先生去了,黄泉如遇曹雪芹,问他红楼梦底事。”

后辈知道,今世幸有胡适之,教人白话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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