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投递的礼仪电报

初次见面，那位外地来调查情况的刑警连连说，不好意思，耽误您休息，今天是六一，还要找您谈工作。

我一边同他握手，一边暗中好笑，都是老大不小的人，马上进入正常工作就是了，至于今天是不是儿童节，有什么重要的呢?

交谈中他无意说到，他所在的那个偏僻的小县，已经四个月没给大家发工资了。这次到北京办案，连上路的盘缠钱，都要从别的单位现借。我听了，很有几分心酸，担忧他们的效率受影响。他看出我的心思，笑笑道，这没什么，你看我们不是照样生龙活虎地办案吗?一定会捍卫正义，严惩邪恶!当我欣慰起来，他又很突兀地说道，今天是六一啊。

我便有些扫兴地敷衍道，是啊，是六一。

调查继续。他飞快记录着，十分投入。但时有片刻间的恍惚，好像思绪一下断裂了，幸好紧接着又焊上了。他思维周密，逻辑严谨，看得出很有经验。只是每过一段时间，会情不自禁地嘟囔一句，今天是六一啊。这句话就像闸门一样，阻隔在他行云流水般的工作节奏里，让人纳闷。

刻板的程序终于结束，因为顺路，我们先走向他的住处。他说那是地下室，十分阴湿。我说，住的时间长了，关节会痛的。他说，我们出差的住宿费只够住这儿，好在我年轻，没什么。只是，今天是六一。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六一，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

他的眼珠，立刻因为有微微的水汽渗出而晶莹起来，说，六一是我女儿的生日啊。她今天满13岁啦。打她一出生我就干警察，没有一个生日陪着她过。原本说今年一定的……没想到又……

身旁恰好有一家公共电话亭，我立下不走，说，快，给你女儿打一个电话吧，先向她赔个不是，再祝她好。

刑警依旧不急不徐地笔直迈向地下室，看也不看那一排严阵以待的电话机。

我知他钱物窘迫，便说，话费由我来付，就当我送你女儿的一件小小礼物。好吗?

刑警回头笑了，说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只是今年儿童节，我在北京办案，可以给女儿打个电话祝贺生日，明年此时呢?我若是在深山老林里，能让老虎给她带个口信吗?刑警的孩子，不惯这毛病。

我们在霓虹灯下的地下室门口告辞，彼此客气地道了再见。公务已经结束，没有极特别的情形，我们都知道，萍水一别，再不相逢。

我独自回家，经过邮局。我走进去，填写了一份生日礼仪电报，上面写着：“爸爸在北京，遥祝你生日快乐!”

我不知这么做，是否忤了那位敬业而执拗的刑警本意，但我希望远方那个祈盼父亲的女孩，颊上会荡起两个深深的旋涡。哪怕片刻。

邮局的小姐接过电文，仔细核对了地址后对我说，对不起，您的电报无法投递。

我失声道，为什么?

因为那里太偏僻了，至今不通这种生日电报。穿绿制服小姐柔声解释着。

我望着精心挑选的贺卡上的鲜花和灯笼图案，只有面向西北边陲，用心灵的电波将它发送，寄去对一个山区女孩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