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等什么

时间:2022-09-21 02:56:11

一个人在等什么

混教会的老姑娘

每个周六,周子美都会去太平南路上圣保罗教堂坐一坐。其实她是不信教的,只是喜欢这里静谧的感觉。一群十分善良的大爷大妈加上外国人,会与你讲讲主和他儿子的感人事迹。在很久以前的学生时代,周子美在离此不远的市三中读书。透过教室的窗子,就能看到教堂的尖顶,偶尔会有唱诗班的歌声飞出来。尽管歌声的质量很一般,但重在营造发呆的气氛。

现在,坐在教堂里的周子美,常常会听到校园那边传来隐隐的,男生打篮球的呼喝声和笑骂声。

以距离和时间来测算,那基本属于幻听。但周子美总是听得到,然后还会在心里,跟着骂一声,我去!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从青葱十七,转瞬十二年,就到了今天一个人混教会的老姑娘。其实这点时间放在南京这座历经风霜的古城里,真不算什么。比如这座圣保罗教堂就已九十高龄,母校三中,可以追溯到光绪年间,更不用说流了千百年的秦淮河。可是这点时间放在周子美身上,就会有一点点怅然和悲凉。

Taylor用相当标准的瑞士腔英语说:“子美,你最近常常发呆,是不是恋爱了?”

周子美摇了摇头,心里想,看来全球人民都热衷八卦。

Taylor四十五岁,有欧洲女人魁梧的好身材。她的先生在某外资酒店做高管。两个儿子入住某寄宿制国际学校。她一个人在家里闲极无聊,摆过地摊,做过慈善,还喜欢组织一干教友,喝下午茶。

而这就是周子美加盟的重点了。一个又可以锻炼口语,又有免费茶点吃的组织,有什么理由不参加。除了要忍耐一点……

Taylor又说:“听说你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呢,你这样不行的,女人也要独立一点。”

周子美“呵呵”一串干笑,打断她说:“来,咱们读一段《马太福音》吧。”

花钱找人聊心事,划不来

周子美真不愿提和父母住在一起这件事。其实她很想搬出去一个人住。可是母亲早已放下狠话――唯一能搬走的理由,就是嫁出去。

其实,周子美心里清楚,母亲留住她的目的,就是可以源源不断地向她介绍所谓的优质男,比如34岁的银行经理唐先生,或是36岁的乐团首席小提琴手陆先生……周子美的母亲,以一种“瞎猫”的心态,把各种肥美的“死耗子”抛过来,让周子美招架不住。

其实,周子美也不是独身主义者,高中早恋过,大学有过男友。可工作之后,再没碰过感情。母亲越催,她越不来电。每个推到眼前的男人,都有她无法忍受的毛病。因此,她特地去过心理诊所。心理医生说:“你应该学会从容对待,不要把这当成一种逼迫。”

可是看着母亲那张越来越焦心的脸,周子美实在从容不起来。

周五,周子美刚刚下班,就接到母亲电话,叫她去王府大街的港澳茶餐厅――那是母亲最爱的相亲胜地。周子美麻木不仁地说了声“好”。这场面,她见得多了。母亲的开场白永远都是那句,这就是我女儿周子美,我先走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慢慢聊哈。

不过这一次没轮到母亲开场,周子美就开口说:“原来是你,孙哲。”

时间退回到心理咨询的那几个月,每次结束之后,她都会听见护士小姐站在门前说:“下一位,孙哲先生。”

孙哲有一双闪闪动人的美目,但放在男人脸上,多少有一点轻佻。

他愣了一下说:“哦,是你,怪不得看照片这么眼熟,后来怎么没见你呢?”

周子美说:“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别人,还要花150元,我觉得有点不划算呢。”

这大概是周子美相亲以来,最成功的开篇,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下进行了会谈。晚上,母亲高度赞赏了周子美恰到好处的幽默感,但也同时强烈谴责了她花钱找医师,不和母亲大人谈心事的恶劣行径。

母亲说:“看来你们挺合拍的。”

“没戏。”

周子美在心里说。

30岁不找老婆的男人

周子美之所以觉得孙哲没戏的理由十分简单――一个心里郁闷到什么程度的男人,才会周周奔赴心理诊所。想想就觉得非常之不靠谱。

但在母亲眼里,孙哲却是可以一嫁的大好青年。三十二岁,有房一套,有车一部,现任某超市采购部主管。据说这是个肥缺,收入从不以工资计量。第二次见面,他们约在了KTV。周子美坐在烦闷的小包房里,听孙哲唱声嘶力竭地《死了都要爱》。那青筋暴跳的脖子和脑门儿,让周子美觉得他已恶俗到了极致。

她敷衍地挨过两小时,决心再不会有第三次。可孙哲唱到口干舌燥时,说了一句:“周子美,不喜欢我是吧?其实我也不喜欢你。咱们每周出来玩玩,可以免遭逼婚。”

于是周子美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了。之前那些不情愿的拘谨和别扭,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人就是这么奇怪,心情决定一切,前一秒她还觉得孙哲俗到想吐,后一秒就觉得他俗得可爱。那一天,他们一直疯到深夜,点遍九零年代的劲歌金曲。唱到华仔的那一首《相思成灾》。孙哲眼圈见红,声线哽咽。周子美与他碰了碰酒杯,恍然发现,时间竟已推着自己,跨入怀旧的行列。

孙哲开了红酒,散场之时便不能开车。他拉着周子美的手,慢慢走在马路上。十月的南京,空气里有了丝丝凉意。偶尔有车子从身边开过去,划过一条烂亮光带。

他说:“一个到二十九岁都不急着谈恋爱的女人,一定是心里有人了对吧?我挺你。”

周子美白了他一眼,反问说:“一个过了三十都不找老婆的男人,是有好基友了吧?我也挺你。”

孙哲噗地笑喷出来。

他拿出手机“咔”拍了一张合影,发在微博上。周子美说:“干吗?”

孙哲挤了挤眼睛说:“二老今天晚上就会安心了。”

孙哲果然想得周到。这天周子美刚进门,母亲大人就用一种早知道,却偏不说的表情,问:“怎么样?小孙还不错吧。”

周子美张了张嘴,有点无语了。

“坚持”不过是赌气的变种

认识孙哲之后,周子美才发觉从前竟这么孤独,这种可耻的感觉,从来不是背井离乡的专利。亲友紧紧围绕,也会生出莫名其妙的“孤独”。因为他们习惯用一套“过来人”的经验,来规劝你的人生。

“二十九岁了,再不结婚你就贬值了。”

“女人的青春多昂贵啊,不用来收购男人就是浪费。”

只有孙哲漫不经心地支持她单下去。

其实,孙哲不是没有女友,只是远赴柏林。约定四年后回来结婚,结果关系越等越淡。三年两个月,谁也不再看好这段爱情。只有孙哲固执己见。

孙哲和周子美讲述自己的寂寞感情史,是在一周之后。他们坐在秦淮河的画舫上,两岸是喧嚣繁闹的水光灯影。

孙哲说:“她回不回来是她的事,我答应等她4年,就一定要等到那一天。”

周子美问他:“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等的不是爱情,只是在完成自己的承诺。”

孙哲说:“你想得可真多,我不管为什么。总之还有十个月,我不怕多等三百天。”

都说男人心里都是个孩子,看来是没错了。所谓“坚持”,不过是赌气的变种。事实上,一个男人还会赌气,说明内心里还有没被现实磨去的棱角。

大概就是从这天起,周子美发现自己对孙哲有了全新的感知。像修炼不得法门的妖精,突然得到晋级的宝物。

她说:“孙哲,那三百天之后呢?”

“之后啊……”孙哲搔了搔头发说,“不清楚。”

或许,是种庇佑

周子美没想过自己,这样轻松地做了一个顺从普世大众的人。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有挂名男朋友的电话问候。周末去看电影,或是和朋友去K歌。她坐在人群里,不再有边缘化的违和感。偶尔,她会带孙哲回家里吃饭。那又是另一种窝心的热闹。她发觉,其实自己一直抗拒的,也没那么可怕。

当然,她也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临时的幻想。有效期,只有300天。所以,在特别快乐,特别开心的时候,她会突然从温暖的气氛中抽离出来,让自己静一静。

后来就是春节了。城市里一派闹腾的喜气。母亲的传统还是喜欢在家里煎炒烹炸,放着央视一套做背景。在小撒的那档慈善歌会中,周子美看到了两个照顾重病母亲的孩子。谢娜在一旁说了后台一个片段,她看见孩子吃饭只吃一点,就问他们怎么不多吃呢?孩子说,怕现在吃多了,把胃撑大了,回去以后就会饿。

周子美听着,默默地掉了眼泪。

孩子是明白人。习惯沉浸在太美的幻象里,就会无法回头。

而周子美自己呢?

已经是个吃撑着的孩子了。她习惯了感情的饱满,有点回不去骨感的生活。

她在微博里说,其实,那个谁吧……挺讨厌的。

孙哲在下面回,这是谁招惹我的人了。

周子美在私信里说,孙哲,别演得太认真行吗?

孙哲隔了一会儿,发来一串长长的省略号,长得漫延了整整一个春节长假。他再没电话,亦没发微博。周子美只在初一的早晨,收到孙哲群发的拜年贺词。他祝每一位升官发财,百年好合。周子美呆呆地看了两遍删掉了,却仿佛在心里删出个浅浅的疤。

收假的那天,Taylor打来问候电话。周子美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有几个月没去教堂了。周六一早,她就去了圣保罗。她从没认真地信过什么神。但此时此刻,却想得到一点庇护和开示。

只是,当她迈进教堂大门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是孙哲。

周子美走过去,与他相隔五个坐椅,坐下来。

教堂里真安静。十字架仁慈威严。窗子透进迷离天光,把时间凝固在空气里。

这是个提示吧?

周子美对自己说,或许,也是种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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