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现象 第9期

胖墩墩的赵一在看那天的早报的时候，身体竟然离开地面，腾空而起。

A城里，赵一默默地生活着，他看着听着朋友、同事一个一个出名，而他简直到了没人瞥他一眼的地步。难怪呀，都在忙，谁顾得了谁呢?赵一实在忍耐不住了，他就写了一篇文章表扬自己，很快刊出，不曾想妻子率先赞赏了他。当时，他和妻子购了物往回走，他故意掩饰自己，心里却一阵一阵得意，于是，他觉得身体明显地轻起来，像充了气的气球，渐渐地升腾起来。

赵一起初还有点惊慌，手在抓一个能攀住的物体，可是，空中无物可抓，随后，他任凭身体悬浮在空中，甚至，对街上站着的妻子作了一个“拜拜”的手势。

太阳西沉的时候，他鸟瞰着街上那么多人仰视着他，甚至造成交通堵塞，他感觉自己很伟大，像一个天使。不过，晚风送来寒意，赵一想：光这么飘在空中不是个办法，妻子等着他呢。他就责怪自己：虚荣呐，虚荣。他担心自己弄不好会像气球一样爆炸。这时，他发现自己慢慢地往下沉，往下沉，仿佛身体恢复了本来的重量。他瞅准家门口，准确着陆。

妻子吻了他。妻子说，你给我们带来了骄傲。他美滋滋地说，飞翔的感觉真好。他的身体随之离开沙发，他忙说，我的肚子饿了，饿了。

当晚，妻子又说：你真好，你是真正的英雄。他刚要自豪地说什么，身体却轻飘飘地脱离了床，他连忙抓住妻子的手，说：抱住，抱住。

赵一开始担心，他找了根绳子(背包绳)，把自己的手绑在床上，这才安心地入睡。据妻子说：那天，他的呼噜特别响。

第二天一早，记者就来采访。他谈了飘起来的感受。记者还和他探讨了两个问题。第一，我们居住的地球，地底蕴藏的资源有限，已经出现枯竭的迹象，而你这样，无疑开启了利用另一种资源的可能途径。

赵一幽默(他料不到自己还能幽默)地说：你是不是要A城居民都怀着虚荣之心呢?

记者乐了，进入第二个问题：你的身体这种轻逸的现象，是不是证明地球的引力在弱化?因为，地球失去了引力的情况下，地面卜的物体才可能飘起来。

赵一拂拂手，说：灵魂脱离了躯体，躯体是不是就轻了呢?我认为，躯体的重量，实际上是灵魂的重量，否则许多瘦子怎么飘不起来?

隔日的早报，整版刊出了赵一访谈录，还配发了赵一飘飞的彩图。有人说赵一有佛性，大概默默地修炼到了相当高的境界。各界专家都关注研究“赵一现象”，更多的市民热诚地崇拜他。单位的头儿还当面说：今天起，你就是本公司的形象大使了，你飞的高度，就是A城房产的高度。

赵一在五楼的走廊听了这番话，顿时喜形于色，他来不及对头儿表示感谢，身体就轻飘飘地越栏而出。公司上下欢腾开了。飘出了大楼，恰逢一阵西风，顺着风向，赵一稳稳地到了家里。

接着的两天，赵一渐渐地发现了规律：早晨刮东风，他乘风而去，到达单位，下午吹起西风，他借着风势，回到家里。风像是他的专车。而他在单位，不再从事扫地、打水的活儿了，他的职责，就是一天里飘过来，飞回去，来回一趟，公司的楼宇一下子旺销了。他还能在销售额中获得“形象大使”的可观提成。他穿着印有显眼的公司徽章标志的服装。

那些一向绝少来往的朋友、同窗纷纷前来讨教取经。他要大伙领会那个长篇访谈里的精神。当然，他也现场表演了绝技，只是要朋友或同窗溢美地夸奖他。他说：你们过分的赞美就是我飞翔的能源。他果然腾空而起。

随后的日子里，赵一的同伴增加了，他们在空中问候、招呼，还幸灾乐祸地笑谈那些闲堵在街道的车辆。A城首脑发出倡议：向赵一学习，走空中之路。渐渐地，空中拥挤起来，A城及时地颁布了空中交通规则，像飞机航线那样。

城市街道的交通压力减轻了，可是，空中交通出现了问题。大概空中飘浮的人员增多，风也乱了。那天，赵一上班，刮起了西风，半小时后，又起了南风，正午，是东南风，半下午，却是西风，不一会儿，又转为东风。风乱刮了一天，几乎各种方向的风都刮了个遍，赵一似到处接受邀请，他不能逆风而行，傍晚，公司的头儿亲自驾车送他回了家。

妻子说：今天咋这么晚回来?

赵一说：促销嘛。

晚上，赵一后悔将秘密告诉了那么多朋友、同窗，本来，风是他一个人的风，现在，那么多人把风向搅乱了。妻子不知道他的心思，猜他忙乎了一天，累了，就跟他亲热。妻子赞美了他。他毕竟珍视妻子的话，便飘飘然了。天使，英雄。

赵一升腾起来，身体贴着天花板，他的手在空中扒拉，像游泳，似划舟，恰好窗子敞开着，前后的窗通风，他顺着气流，赤身地飘出了临街的窗口。底下，一片灯火辉煌，和头顶夜空中闪烁的繁星遥相辉映。冷得他联想到南极。他脑子里挤出一个念头：一座虚荣的城市。

【原载2007年第2期《文学港》】

题图／Tsochoteev(保加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