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第10期

时间:2022-09-20 11:46:29

过年了,郑新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扳着指头计算离过年还有几天。

说实话,工地上这无聊的日子太难捱了。有活干的时候。苦点累点倒没什么,可是现在工地已经停工几个月了。整天无所事事,度日如年。因为没工可做,工人们也大都回家了。这些工人真是可怜,日晒雨淋,白白辛苦了几个月,本来就不多的几个工钱也没拿到,只领了一小部分饭钱就回家了,其余的说是等开工以后再给。只有少数人不肯走,还坚持着,一定要拿到所有被拖欠的工钱才肯回家。幸好的是,郑新是公司在编的技术人员,公司悄悄告诉他们,公司正式的员工,工资奖金一分也不会少,会在年前到账,让他们放心安心。

郑新来这个工地已经快一年了,他的家在一个大城市里,离这大约有六个小时的路程。由于现在的建筑市场竞争十分激烈。他的公司只好到外地的一些中小城市来谋发展。他原来在公司薪水微薄,仅够糊口,他的妻子在一家超市工作,收入也不高,他经常在和妻子逛商店时,为买不起一件时尚的服装而汗颜。他有一个儿子,对读书没有兴趣,考试一败涂地,读了一个职业高中,一直找不到称心的工作。后来在报上看到一所美术学校招生,学习动画制作,儿子从小喜欢卡通,想去报名,只是看到每年要一万多元学费而止步。他和妻子却从中看到了希望之光,一则这是儿子的喜欢,二是据说毕业后有大专的文凭。找工作方便些,就鼓动儿子去报考。儿子居然考上了,于是郑新的身上,又多了一万多元学费的负担。这一万多元学费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现在他来这儿后每月可有一千多元的补贴,一年就是一万多元,儿子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郑新在工地上重温了“快乐的单身汉”生活,不用买菜做饭,没有油盐酱醋的烦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郑新却不习惯。郑新是个顾家的男人。妻子在家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儿子,而她超市的工作是很累人的,吃得消吗?他不在的时候,她常常睡不好觉,如果这样,她更是会被累垮的。所以,他在电话里,常常告诫儿子,说他大了,要他学会照顾好妈妈。儿子总是爽朗的答应,噢。我会的。于是在下一次通电话时,就告诉他帮妈妈做了点什么。虽然在他听来,儿子还是十分幼稚,但总算是听话的。这给了他不少的安慰。

因为无聊,在下班以后,公司里几个人常常去喝酒,一喝就没有个完,非要喝得头重脚轻、语无伦次才肯罢休。有时公司宴请当地的政府官员,他也被叫去作陪。他就是来这里以后学会了喝酒。当然以前在家里也喝酒,但现在看来那都是小儿科。这里是北方,北方的男人都以豪饮而著称。他们喝的一律是白酒,不喝黄酒,啤酒被当作饮料,酒席上只能作陪衬。开始的时候,他看见他们一杯一杯地灌酒有点怵。但是越是怕,他们越是不放过他:“宁伤身体,不伤感情”、“感情深,一口闷”。好几次,他被整得狼狈不堪。后来有一次。他豁出去了,上来就端起一大碗酒咕咚咕咚喝下肚去,反把他们吓着了,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劝他的酒了。这让他对自己的酒量有了新的发现,他对自己说,其实他们也只是银样枪头,不过如此。

酒喝多了,人就会兴奋,就要发泄。于是他们就闹哄哄要去歌厅唱歌。光是唱歌也好。可是情况没有那么简单,现在每个歌厅都有小姐,小姐陪唱得给小费,至少得100元,郑新心疼钱不想去,找事由推辞,但是一起去的人就会不高兴了,就会责备他不合群,泼了大家的冷水,仿佛他不去别人也不能去了。你一个人不找乐子事小,可是扫了大家的兴致,你就得罪了大家。郑新就不得不去。小姐一个个袒胸露乳,那光洁滑腻的胳膊大腿在面前晃来晃去,晃得人眼都不知往哪放。第一次去歌厅,站在一排等着挑选小姐面前,郑新臊得不行,还是经理不由分说给他安排了一个模样清秀文静的小姐。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干什么。小姐递给他一个话筒,说我们唱歌吧,他说好啊,就接过话筒唱了起来。同去的人此时一个个都丑陋不堪,有的抱着小姐在亲嘴,有的把手伸进小姐的衣服里,……郑新想,我也是付小费的,就这样规规矩矩地唱歌不是太傻了,就伸过手臂搭在小姐的肩上,小姐也依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除此以外,郑新再也不敢像他的同事们一样,有进一步的动作了,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唱着,一直到最后。从歌厅出来后,同事们嘲笑他,100元小费自给了,连小姐的奶都没摸到。

第二次去歌厅,郑新就有了些经验,有时也有些不轨的举动,但也无伤大雅,适可而止。但有一次,一个陪唱的小姐,唱歌的时候,主动的往郑新的身上蹭,时不时用两个摩擦郑新的手臂,还悄声对郑新说,我可以出台。郑新不解,什么出台?小姐妖媚地说,这你也不懂?枉自是大城市来的,就是跟你出去开房间呀。一边说一边把手有意无意地搁在他的档部,吓得郑新连连后退。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郑新可不想真的发生什么事。他心里时时惦记的还是自己的家。他本来就是为了多赚些钱才来这里的,怎么能把钱都花在那些女人身上呢?听说同事小梁花天酒地就出了事情,裹上了一个资产千万的富婆,正在和自己的糟糠之妻闹离婚。郑新不知道这样值得庆贺还是让人悲哀。

每次去歌厅过后,郑新总会有一种负罪感,就要给妻子打个电话,问问她和家里的情况,聊聊他们的快乐和烦心事。有一段时间,她睡眠不好,常常在半夜醒来,一个人望着天慢慢变亮,他非常担心她的身体,要是她倒下了,儿子怎么办?如果这样他就没必要出来挣钱了。让她去看病她总是不肯,怕花钱,说自己会慢慢好的。妻子反而担心他的生活和身体,问他你那怎么样?你好吗?这时他就会含糊地说,我好的。他没有办法对她说他在这里无所事事吃喝玩乐的事情,这些事情是做超市售货员的她无法想像的。

现在,还有七八天就要过年了,经理的承诺能否兑现?他不无担忧地想着。公司之所以资金紧张,是因为开发商过度开发。突然遇到国家宏观调控,银行贷不到款,资金链一下子断裂,无法支付公司的工程款。那么经理答应的钱从何而来?有人说是靠小梁从他那富婆那弄来的,真是这样,那也只能解一时之渴。明年怎么办?管不了那么多了,郑新想,眼下只要能把工资和奖金领到手,平平安安回家过年就好了。明年的事明年再说,船到桥头自会直。现在,他要去找经理问明白,他答应的工资奖金什么时候能发到手上?

京生希望这个梦做得长长的、长长的才好,却突然一下醒来了。他有些恼怒,他妈的,这个日子,连个好梦也不给他。

在刚才的梦里,他梦见他回家过年了,公司欠发的工钱领到了,他置办了好多年货,大包小包地带回家。媳妇到村口来迎接他。欢天喜地的他抱着媳妇又啃又咬,媳妇推开他说,猴急猴急的,不害臊,村里人都看着呢。于是他们俩急急忙忙往家赶,回到家,他就急不可待地抱着媳妇上床,好像干柴烈火,俩人立刻就点燃了。就在快要山崩地裂的那一瞬间,媳妇突然停了下来,把他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中。他急忙问,你怎么了?媳妇却问,你赚回来的工钱呢?他说在兜里。可是一摸,不好,钱包不见了,惊得他立即从梦中醒来,才知是一枕黄粱

美梦。回忆刚才的梦境,他不无遗憾地想,要是梦再延长一点点多好,正卡在节骨眼上呢。

偌大的工棚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其余的人都回家了。谁不想回家?可是眼看年关将近,兜里没钱怎回家?京生一次又一次找公司讨要拖欠的工钱,公司总是说,是开发商拖欠了他们的钱,要等开发商汇来了钱才能发他们的工资。可是开发商何年何月才能汇钱来?要是开发商不汇钱,他们的工钱岂不是要黄了?他们给公司干的活岂不是白干了?公司说,钱迟早要给的,一分也少不了。可就是没有一个准确的日子。中国人的习惯,欠债不能拖过年的,京生他们要求,过年前一定要拿到他们的血汗钱,否则没法回家过年。公司含糊其辞地答复说,过年,可能吧,他们也在找开发商交涉。就这样,一天一天拖下来,可眼看年关要到了,公司那还是没有一点响动。

京生起来了,停工的日子真是难过。公司虽然给吃给喝,可是整天无所事事的,百无聊赖,人就像抽了筋似的,真有点蹲监狱的感觉。在这些日子里,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京生学会了上网,是公司一个叫郑新的技术员教的。郑新是公司里他唯一谈得来的人。郑新没有架子,常和他们工人一起抽烟聊天。那天他无聊中逛进技术部,郑新喊住了他,说停工的日子不好过,我教你上网吧。他就教他怎么开机,怎么上网,怎么浏览新闻,怎么玩游戏等等。电脑这东西真是奇妙无比,这以后,京生就迷上了上网。一有机会就溜到公司的技术部来上网。他上网主要玩斗地主,和看不见的人斗,一斗就是半天。郑新还教会了他聊天,他立刻就喜欢上了,他想要是媳妇也学会了上网聊天,那以后有事就可以不用电话了,那可要省一大笔电话费呢。只是他打字的速度不快,许多人都没有耐心跟他聊,多少打击了他的积极性。

京生胡乱啃了两个昨天吃剩的馒头,信步朝公司技术部走去。可是今天的运气不佳,技术部的几台电脑前都有了人,郑新办公桌上的电脑也被人占了,全是公司的人。在公司的人面前,京生是要矮三分的。办公室里各人都专心在电脑上,没人理睬京生,京生逗留了片刻,觉得无趣,只好无精打采地走开了。

京生无处可去,就在公司的办公区域转了一周,鬼使神差地来到资料室。资料室里有两台电脑,现在空无一人,京生虽然知道资料室一般人是不准随便进入的,可现在他却忍不住走了进去。反正我也不干什么坏事,只是玩玩电脑而已,他对自己说。打开电源,开机,他一会就忘乎所以地沉浸在电脑游戏中了。

京生正玩得高兴,突然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响:谁让你进来的?

京生吓了一跳,一回头,是经理。

京生赔着笑脸,说我看没人,就进来了。

经理依然火冒三丈,瞪着眼睛,凶凶地的吼道:谁让你进来的!

京生不满了,心想,虽然我不该进来,可是我也没弄坏什么,你这样凶干什么。但是他依然嘿嘿笑着,把电脑关了。

经理指着京生骂道,你们这些农民工,没一点素质,你没看到门上写着闲人免入?

京生忍不住了,生硬地回了一句:农民工怎么了?你把工钱结算给我们,我们早走人了。

经理冷笑了一声说,工钱?私人资料室,违犯了公司的制度,我不找你算账就算好的了。快滚!

京生也火了,耿着脖子说,拿我的工钱来。

经理说,滚!

京生说,拿我的工钱来。

经理火了,上前揪住京生的衣服,企图把他往外拽,却被京生推了个趔趄,两人推搡起来。许多公司的员工闻声赶来,经理大叫,替我揍他。立即有人上前动了手,京生的脸上、胳膊和胸前挨了好几拳。鼻子开了花。

郑新听说有工人在和经理吵架,也闻讯赶来了。可是他来晚了,他来的时候,打闹已经结束,他远远地认出,和经理吵闹而且被打的工人。就是京生。

郑新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告诉他,他私自进资料室,经理让他出来,他和经理差点动了手。

郑新嘀咕说,那也不应该打他。

郑新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到经理就在身旁,虽然他说得很轻,但经理应该是听见了。他看见经理剜了他一眼。郑新尴尬地笑笑。在这个时候,他可不能得罪经理,让经理觉得,在经理和一个农民工面前,他是站在农民工一方的。

资料室里的人一时还不肯散去。都在议论纷纷,异口同声地谴责那个私人资料室的农民工。其中小梁的声音最大。他们显然都在讨好经理。

郑新可不想加入他们的讨伐,他对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农民工京生蛮可怜的。京生也是因为没拿到钱才滞留在工地的。郑新曾经问过京生,许多人都走了,你为什么不回去?京生说,我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对不住媳妇。我媳妇在乡里是百里挑一的。

京生又回来了。他的手里提了把刀。他的鼻子开了花,找到水冲洗一下之后,不知从哪儿找来了把菜刀。

经理立即躲进了办公室,要员工们拦住他。员工们战战兢兢,一个推一个。突然有人想起,快报110。郑新阻拦说,不急,我去找他谈谈。

对,你和他谈得来,他听你的。小梁在身后说。

郑新就来到走廊上,和京生面对面。

京生,冷静点,把刀放下。郑新说。

你闪开,我找经理。

有什么话,我替你传达,先把刀放下。郑新说。

不,我找经理说,让他把工钱算给我。

京生,你听我的,把刀放下。这样对你不好。工钱的事,会给的,公司已经与开发商谈好了,工程款马上就要打过来了。郑新急中生智,突然学会了说谎。

真的?京生半信半疑。但马上意识到这是谎话,如果真是这样,经理他为什么不自己出来说?

郑大哥,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们是公司的人,你们的工钱是有保障的。可我们,有谁管我们死活?我已经打定主意,工钱今天必须拿到手,否则我今天就死在他的面前。京生说着,拿刀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

不要做傻事。郑新急喊道。

闪开。京生紧逼了一步。

郑新依然坚持着,不要做傻事。

京生又上前一步,他试图挤开郑新,郑新却一把抱住了他,一只手去夺他的刀,

你让开,京生苦苦哀求道。突然这时,响起一阵警车的鸣叫声。京生惊慌起来。在争夺中,刀锋划过郑新的腹部,羽绒服露出一道白色的豁口,红色的血立刻沿着豁口渗了出来。看见郑新的血,京生丢下刀,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持刀行凶”的京生被110赶带走了。

郑新在被送去医院包扎之前,对前来调查的警察说,也不怪他,他不是有意的。

上一篇:你要开车去哪里 下一篇:我醉欲眠卿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