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清水进京的背后

时间:2022-09-20 10:35:08

全国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每年调去河南省境内丹江口水库130亿立方米的优质水。但是,每年向丹江口水库输送70%水源的汉江、丹江(简称汉丹江),却鲜有人知。

随着水源涵养地的保护问题日益引起人们的关注,作为汉丹江的发源地,陕南如何做好水源保护工作也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本刊记者历时15天,走进汉、丹江的水源区,对陕南三市进行了实地调查采访。

青山下的水土流失

2007年7月11日。

一进入商洛市区,“一江清水送北京”几个大字就沿着清清的丹江水冲进人们的视线。雨雾中的群山连绵起伏,浓绿向远处逐渐延伸。对于整个陕南水源区的人民来讲,送清水进京,已经不仅仅是一项解决京津地区水资源短缺的工程,更是一项事关全国大局的政治使命。

而对陕南来讲,要保质保量、持久地把清水送往北京,第一大任务就是保持水土,涵养水源,蓄水长流。

陕南是汉丹江的涵养区和发源地,本来可以说是水资源富足,但是多年来由于当地人们建立蓄水库、砍伐林木、破坏植被,以满足当地人口增加和生产生活的需要,加上自然降水的不平衡等因素,这里的水量锐减。

除此之外,在每年7、8、9月份集中降雨期,大量的泥沙流入河道,不仅造成水土流失、当地涵养水源能力降低,更给下游尤其给丹江口水库造成威胁。

商洛市水利局副局长张新中介绍说,商洛境内地质构造复杂,断崖密布,岩性繁多。浅山丘陵地带风化层较厚,浅层滑坡、泥石流广泛分布。貌似葱郁的山区,实则隐藏着严重的水土流失,“在我们陕南三市中,这是一个普遍现象。根据这三市有关远期规划水土流失治理任务的数据显示,商洛市为10315平方公里,安康市为12968平方公里,汉中则为9600平方公里”。

7月中旬,正值陕南每年的汛期,在前往山阳县的沿途中,记者随处可见小面积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冲毁路段、损坏农田。有的地方大水从河道溢出,堆积的泥沙和石块将河床抬高,被迫改道的河水漫过了路边的庄稼和农家;有的道路已经被山上冲下的石块和泥土拦断,挖掘机正在紧张清理……

“由于长期投入资金不足,工程质量难以‘一劳永逸’。每年汛期,像这样水土流失的情况还是时有发生。”山阳县水保站站长熊根明说。

汉中市汉台区汉王镇光明村的登台岭,3000多平方公里的坡耕地,从对面秦岭南麓延伸过来,满目青翠。汉中市水土保持站站长吕渊说,这里是汉江三级阶梯的典型地貌,土壤覆盖层经过长期的雨水冲刷,薄厚不均。黄土层厚的地方有70米至80米。但是薄的地方,已经能看见出的岩石。这里是典型的“九岭十八坡”,现在正是农作物生长的旺盛期,看起来还是绿茵茵一大片,但是一到下大雨,农田林间都成了泥水,顺着山坡最终流到汉江里面。在汉中市南郑县的红寺坝水库的库尾,一位叫陈英武的拉沙司机告诉记者,这里淤积的泥沙都是从上游冲积下来的,每年的7、8月份他们都来这里拉沙,最多的时候有20多辆卡车在这里忙碌。吕渊告诉记者,每年仅红寺坝水库的库尾就可以出沙20多万方。他面色焦虑地说:“第一次来陕南的人,一定会认为这里是陕西的江南,青山绿水,鱼米富庶。但是时间一长就会发现,这个‘江南’其实已难负盛名,掩盖在青山绿水间的是严重的水土流失。”

为保水质退耕、停厂

汉江作为全国唯一一条少受污染的大河,其实在长期的群众生产生活和当地经济发展过程中,也遭受着水质污染的威胁。

60岁的山阳县色河铺镇石头梁村民程同满,站在家门前的河堤上,对记者说:“以前我的地在前面的山坡上,种些玉米和小麦。一遇到下大雨,山上的泥土和石块就滚着流下来,庄稼全糟蹋了。河水也变得又红又浑,激起来的水浪有2米多高。坡地存不住水分,而且这几年水灾很多,庄稼收成可怜,好的年景亩产也就是300来斤。而且地里的农药化肥什么的也被冲进河水里,淤在泥里面太阳一晒,臭烘烘的。我们也好久没有用过这里的水了,都是从附近山沟里打眼水井,吃地下水。”

记者顺着程同满老汉所指的龙头沟河一直往下走,直到300米左右的过风楼街道,一条鹃岭河汇进来,最终流进丹江。记者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两条河水交汇的地方,颇像泾渭分明的情形:经过治理的龙头沟河清澈见底,而鹃岭河却混着红褐色的土壤,浑浊不堪。

记者在另外一个沿着公路的叫做花栗村的地方发现,许多村民和王建国家里一样,将生活水直接排放到路边的排水渠,并最终流入到距村子不过200米的金钱河。

除了农民的生产生活污水,对水质造成更大威胁的就是工业废水。种植黄姜和生产皂素一直以来是陕南三市群众脱贫致富的主要产业,但是生产皂素排放到河水里的大量淀粉,在水中发酵,使得水质变黑变臭。

随后记者一行又来到已经关闭停产的陕西省山阳县化工厂,工厂的院子零乱地摆放着建筑废料,生产区铁门紧锁,透过栅栏往里看,里面杂草丛生。

山阳县环保局局长张业录介绍说,自1988年以来山阳县就开始种植黄姜,生产皂素。而大规模的种植生产则是始于1998年山阳县政府的鼓励,作为当地经济发展的项目之一,也是当地群众脱贫致富的主要道路之一。

但是当地的支柱产业之一却对生态环境造成严重的威胁。一份由山阳县环保局提供的《山阳县皂素生产企业情况调查汇总表》显示,曾经存在的7个以生产皂素为主的化工企业,每年消耗黄姜52300吨、污水排放量达到362470吨。

张业录说:“被污染后整条河都是臭的,河里的鱼全死了,连石头也变成黑的了。这些水最终流向汉江。” 他补充说,山阳县在2006年6月5日之前,7个皂素工厂关闭了5个。仅剩的2个工厂中,康立生物化工公司停产治理,而丰瑞化工公司则在2007年被责令关闭后,另择新地建设了年产量100吨皂素的新工艺改造企业。“为了保证水质,本着向首都人民负责的态度,在南水北调的陕南水源区,像这样的工厂,造纸厂、皂素厂,哪怕是金矿银矿,都被停产关闭。”

资金短缺困扰前期工作

今年40多岁的洪少康,上任镇安县水利局副局长一年多,一看就是个豪爽人。提到镇安县境内乾佑河上流的河道治理,他说,这些年来,镇安县在保持水土和改善生态环境方面,主要做了“长治工程”、“扶贫农业综合开发项目”、“土地整治工程”等项目工程。而南水北调水源区保护工程的准备,实际是以往这些工程的积累。而在工程正式上马之前,有针对性的工作,就是对现状作出科研调查报告,并上报国家等待审批。

洪少康一直以来对自己还算满意的,就是永乐镇午峪沟流域10个自然村的农田整治和退耕还林工作,他用浓浓的陕南口音向记者介绍:“2005年从4月到5月,两个月我弄了一个陕西省优质工程,投入资金495万元、动用了5万多工人和30多台大型农业机械。新增了300亩农田、改造了2700亩、封山造林是7000亩,我们把它叫做万亩农田综合开发工程。以前这里的14个村子,是国家贫困县里的贫困村,现在农民富了,吃上了白米,亩产在1500斤左右,连以前有名的告状乡现在也不告状了。”他说,“我们今天的成绩,就是想让国家放心,证明我们是有这个能力的。”

但是对于前期启动资金的短缺,商洛市水利局副局长张新中面露难色:“在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正式启动、国家专项资金到位之前,我们就必须做好大部分的工作,特别是先行启动项目的实施工作。可是,以商洛市7个国家贫困县的财政能力来看,困难很大。”

商洛市水保站副站长李雪峰说:“我们每次规划图纸钱每张200元,其他的加工还要另外计费。仅这一项已经让我们捉襟见肘了。商洛市的许多县区水保站办公设施条件落后,山阳、丹凤等县水保站只有一台计算机,工作效率低。而柞水县水保站至今没有一台计算机。各县区水保站技术力量比较薄弱,个别县人员总数少,技术人员更少,影响了编制工作的开展和后期项目的实施。”

“资金的短缺最终影响的是整个工程的质量和进度。近年来,陕西省陕南水土保持生态建设,仅为长江治理委员会‘长治工程’一项投资渠道,且每年安排治理资金不足2000万元,加之‘长治工程’每平方公里投资仅为6万元,属于低标准的治理。治理投资与日益严重的水土流失状况极不相符,因而治理进度缓慢且效果很不明显。如果在工程上马以后,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很大的阻碍,就是劳动力的严重缺乏。以安康市的旬阳县为例,全县有劳动力18万,但是其中8万精壮劳力全都在外务工。现在他们在外面的工资,一天在40元到60元,但是按照计划,我们支付给他们最高还不到20元。况且在2000年的时候,取消了‘两工’――义务建勤工和劳动积累工,更增加了劳动成本。”李雪峰说,“按照规划费用,要达到国家标准,每平方公里的成本在30万元左右。如果国家投入一半,县财政自筹一半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实施规划已经上报国家计委等待批复了,但是对于镇安县资金要是明年春天能来也算是早的了。”洪少康对记者说。

当地群众期待补偿机制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发现当地的政府和群众关心的,其实除了负担项目工程以外,更重要的是南水北调将给陕南三市带来什么?

以安康市汉滨区为例,95万人口占到整个安康市的近三分之一。由于人口密度大,人们活动对水土流失的影响很大,整个安康市的水土流失面积,汉滨区占到67%。而且现在要广泛退耕还林,关闭黄姜厂等有污染的工厂,有着丰富的金矿、银矿、铅锌矿等宝贵矿藏,却面临着有厂不能开、有矿不能采的尴尬局面。本来依托丰富的矿藏资源的汉中工业走廊,也面临着巨大的产业结构调整。

安康市汉滨区水保站的谢景波说:“退耕还林和限制采矿开厂,它的社会效益是无法估量的,但是对当地来说带来的经济效益却是微乎其微。如果做经济效益分析,把整个工程项目作为企业的模式来做,以后需要增加粮食产量、畜牧量、甚至经济林木的经济收益,但是放弃工业发展,调整改变经济结构,需要很长的周期,这个周期或许是10年,也可能是50年。”

2007年7月24日,安康市水保站站长张仁芳带领记者一行前往月河流域的鱼姐河小流域,这是汉滨区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方之一。车一直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盘旋爬升,沿路可见在外的岩石风化松散,经过几天的雨水冲刷,冲积到山谷、河涧和山路上,偶有村民自发地用竹篓清理道路。

直到新民水库,一幅幅江南水乡的美丽画卷马上在视野里铺开。水库对面的山峰层峦叠嶂,山上郁郁葱葱,跟脚下只长些杂草的土山包明显不同。

张仁芳对记者说:“水库上游的地方是以前‘长治工程’的时候治理的,大都种植马尾松、刺柏和松柏,即使到了冬天,这里的山头看起来还是绿色的。但你看看眼前的这5000亩,则是我们接下来规划要做的。现在这里也是绿的,可到了冬天就全秃了。这里的土质稀疏、土层很薄,很难种植树木。要种树,先在岩体上炸一个60厘米见方的坑,然后培土种植。必要的时候还要在山包上修建水窖,才能保证树木的成活。像这样的种植方法,我们的治理成本太大了。只能让它们自然修复,这个周期就太久了。另外,为了把水土保持和经济效益相结合,我们把坡耕地改造成水平梯地,保土保肥保水。在坡度稍缓的地方种植一些经济林,例如板栗、桃子、李子等,甚至借助这里的风光,发展旅游产业。”

安康是汉江在陕西的最后一站,大约每年向丹江口水库输入180亿至210亿方水,张仁芳说:“现在水资源也应该作为一种商品来对待,至少让受益区根据水量给予水源区一定的补偿。水资源越来越成为最重要的资源,为了保护输往京津地区的水,当地失去的却不仅仅是水资源,而是围绕着水的许多相关产业。我们在积极寻求其他的产业,但是这需要一个较长的时期。不仅仅是安康,整个陕南的水资源补偿和生态补偿机制,关系到整个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甚至也间接影响到输往北京地区的水资源。受益区的解渴工程不能以水源区人民的生活作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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