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把感冒传染给你

“病了？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屋里不是有张空床吗？怎么又回家了？”我一连串地发问。

我的大学是在甘肃兰州念的，大四那年，我响应学校团委的号召，去甘肃会宁县一个山村支教。

在那所学校里有八十多位学生，学校的条件很简陋，到了学校后，学校为照顾我这个新来的大学生，特意腾出一间小房子来作为我个人的宿舍。放上一张床，还有一张办公桌。其实，这个学校的老校长也没有这种待遇，老校长和一位老师住在隔壁的一间屋里。学生们住的是筒子房，三间房里住着八十多位小学生。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住校，因为学校离村子较远，山路也不好走，所以，只有每周六，孩子们才在老师们的带领下集体回家。

那里的孩子，由于生活条件较差，身体较弱，抵抗力不强，常常容易患感冒发烧之类的病。因为孩子们都住在一起，一旦有孩子生病了，老师就会把他送回家去，以免传染更多的学生。生病的孩子回家直到病好，才由家长亲自送到学校，至少两天，时间长的要一周，自然是会耽误学习的。所以，这里的孩子最怕自己感冒、发烧，因为他们知道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对学习都很看重的，对他们来说能上学是很幸福的事。我担着四年级的数学、社会这两门课。与城里的孩子相比，这里的孩子更加热爱学习，这一点从他们听课时那全神贯注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

那天，在我的课堂上有个叫李彤亮的孩子不停地咳嗽。我走到他身边，他不好意思地捂着嘴，低下头去。我摸摸他的额头，感觉有点热。我说：“李彤亮，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李彤亮眼里含泪：“老师，我不想缺课。”我怕影响其他学生的学习，就把李彤亮带到我的办公室，也就是我的宿舍。“老师，我不想缺课，我爹说下次考试我再有功课考不到90分就不让我上学了。”李彤亮哭着说。我忙安慰他：“别哭，老师给你想想办法，我先去给你拿药去。”

校长那里备有常用的一些药，因为这里最近的药店离学校也有20公里，所以，学校里备了一些治感冒的药，以暂时应急。校长拿了药给我，然后说：“你先让李彤亮把药吃了，等会我再安排人把他送回家。”“能不能不把他送回家？他怕在家耽误自己的功课。”我问校长。“不行的，在这里，那么多学生住在一起，就怕他把感冒传染给别人，那样，会耽误更多的学生学习。”校长说。

“您能不能找张床来？放在我的屋里，让李彤亮住在我的屋里，这样就不会传染给别的学生了，我下了课，还可以给他补课，也不耽误他的学习。”我恳求校长。

“那他把病传染给你了怎么办？”校长摇摇头说。

“没事，我喜欢体育锻炼，身体很棒，免疫力强，在大学宿舍里，全宿舍的同学都得了流感，我却安然无恙。”我对校长说。其实，我在撒谎，在我们宿舍，我是最容易感冒的人。

“那好吧，我去找张床来。”校长答应了。我觉得很开心。

那晚，李彤亮住在了我的屋里。这一住就是两天，直到他的感冒完全好了。在这两天，李彤亮给我讲了许多，他的家、他的父母。还有许多学生的故事。让我更真实地了解了农村孩子的淳朴和真诚。

两天后，李彤亮重新回到教室去上课了，可是我却感到自己有点烧。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到校长那里量了量体温，有点烧，但不是很厉害。校长给我拿了点药，埋怨说：“你怎么能让李彤亮住在你屋呀，这下好了，他好了，把感冒传染给你了。”我笑着说：“没事，可能是我昨晚睡觉着了凉。”

我本是想带病坚持给学生上课的，可是又担心把病传染给学生，就没有去上课。那天下午，我正躺在床上看书，听见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是李彤亮。他仰着小脸问：“张老师，你怎么不去给我们上课呀。”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肯定不能说自己病了，可不是病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给孩子们上课呢？ “老师，你病了，对吗？”李彤亮怯怯地问。“没有，老师身体这么好，怎么能有病？”我掩饰说。“老师，你肯定是病了，要不桌子上怎么有药呢？”我心里埋怨自己：“怎么这么粗心，不把药收起来呢？”李彤亮说：“老师，对不起！”李彤亮说着哭了起来。我赶忙帮他擦去泪水，一边说：“没事的，这点小病算什么？老师以前也得过感冒，放心，明天就会好了。”李彤亮止住哭泣问：“真的吗？明天能好吗？”我笑着说：“明天肯定会好，现在就比今天早晨好多了。”他笑了。李彤亮走的时候，我嘱咐他说：“你要答应老师，不准让同学们知道我病了。”李彤亮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感觉好多了，特意用体温表量了一下，体温正常。我很高兴，又吃了一次药，就去给孩子们上课了。孩子们用热烈的掌声迎接了我。

校长要把我屋里的那张空床搬走，我说：“别搬了，万一有孩子感冒，还可以住。”校长只好同意了。

床是留下了，可是，却再也没有学生住过。我觉得很奇怪，听校长说每到冬天来临，就会有学生感冒。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了呢？那张我为感冒的学生预备的床没人住，倒是有学生开始缺课，缺课的时间长短不一，一天、两天，有的会缺一周的课。每当我的课，看到有座位空着，我就会询问班长和别的同学，为什么又有人缺课。得到的答案是五花八门：家里有人结婚、进城走亲戚去了、在家帮父母干活……得到这样的回答我多少有些生气，怎么可以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耽误几天的学习呢？明明知道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为什么却不知珍惜呢？

终于有一天，当我看到我比较欣赏的学生王成没来上课的时候，我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没讲课之前，我站在讲台上，很严肃地说：“这一阶段总是有人缺课，都干什么去了？不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你们迟早要后悔，以后，老师不想再看教室里有空位！”我说完这些话便开始讲课，学生们都低着头，仿佛都很难过。我的心情也很糟糕，讲课也进入不了状态。那是我自到那个学校后，讲得最差劲的一堂课。

下课后，我抱着课本，匆匆往宿舍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张老师！张老师！”我回头看见李彤亮正向我这边跑来。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说：“老师……老师……对不起……”

“什么事？慢慢说。”

“那天，我答应你不把你感冒的事说出来……可是……可是我没能做到。”李彤亮抹着眼泪说。这孩子怎么这么爱哭。“别哭，没什么，说了就说了，老师不怪你。”我安慰他。

“老师，今天你一定很生气吧，有学生缺课？”他擦干眼泪问我。

“是的，老师不喜欢缺课的学生。”

“老师，王成不来上课，是因为他病了，昨天，校长找人把他送回家了。”

“病了？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屋里不是有张空床吗？怎么又回家了？”我一连串地发问。

“对不起，老师，那次，因为我把感冒传染给了你，这件事我和同学们说了。于是，大家约定，以后谁生病了都不告诉你，都要回家治病去。”李彤亮说。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我不解地问。

“老师，我们不想把感冒传给你，这是我们的约定，所以，谁生病了就回家去，校长和老师都支持我们这样做。”

这一次，哭的是我。泪水顿时涌出眼眶。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只看到学生缺课，却不曾想到他们是生病了，又不想让我知道，才编出五花八门的理由来欺骗我，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免把感冒传染给我。我错怪了孩子们，可爱、善良的孩子们。

第二天，走上讲台，我对孩子们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们！”我听见了雷鸣般的掌声。

李向东摘自《名言》2006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