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次打赢拆迁官司,业余律师专为百姓撑腰

因为被当地一家律师事务所忽悠，普通工人倪文华“临急抱佛脚”，死啃法律书籍，最终戏剧性地告赢了那家律师事务所。此后，他又接二连三“摊上”了很多专业律师都不轻易沾边的拆迁官司，频频“不自量力”地叫板能量巨大的各类权势部门……10多年下来，他竟然45次胜诉!2009年1月，在接受本刊特约记者采访时，倪文华感慨地说，这些年来，他承受过各种压力、威胁、委屈，但理解和支持自己的人更多。尤其令他自豪的是，当司机的小儿子，不仅成了自己的“粉丝”，还自学法律，成了他的得力帮手……

被假律师忽悠

自学法律告赢律师事务所

1995年5月上旬，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倪文华一家平静的生活：这年春天，两口子受别人鼓动，拿出25万元委托某信托公司买期货，几个月后，不仅没有获得对方承诺的回报，连25万元本金都打了水漂!倪文华一次又一次去交涉，想挽回损失，却一次次绝望而归。对方还刺激他说：“投资就是有风险的，玩不起就别玩!”

倪文华是济南铁路局机关的普通职工，妻子郭兰玲在济南一家饮食公司做会计，小儿子倪海宝退役后在济南铁路局某机务段开货车。这25万元几乎是他们家的全部积蓄。交涉无果，倪文华在万般无奈之下恨恨地说：“我要跟他们打官司!”

1995年5月25日，倪文华找朋友借了1万元，来到济南某律师事务所。预收了6000元律师费后，该所当场跟倪文华签订了委托合同，并指派律师韩某、崔某为人。30多岁的韩某将倪文华拉到一旁，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我接过的案子，标的都在百万元以上，你这25万元的小纠纷，简直小菜一碟啊。”

打官司对中国老百姓可是件天大的事。开庭前一天，全家人都紧张得一夜没睡好。倪海宝还特意请了假准备和父亲一起上法庭。第二天，他们一大早就来到法院门口，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那两个律师的身影!

开庭了，律师仍没现身，倪文华父子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法庭，满头大汗地陈述、辩论。由于先前没有准备，而且对法律一窍不通，这辈子没上过法庭的倪文华好不容易辩解了几句，就被对方有备而来的律师轻描淡写地驳倒了，法院当庭判倪文华败诉。走出法庭时，倪文华感到天旋地转，在儿子的搀扶下才没有跌倒。明明理在自己这边，官司却输了；明明请了律师，对方还几次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一定能赢，可开庭时律师竟然不来!

父子俩气冲冲赶到律师事务所，倪文华一把抓住韩某的衣领质问：“律师是最懂法的人，为什么收了钱临阵脱逃?我的损失谁来承担?”韩某连声道歉，说不出不出庭的理由，更拿不出任何补救办法。

在回家的路上，倪海宝越想越不对，对父亲说：“爸，您会不会被假律师骗了?这年头读读两份《法制日报》就敢替人打官司的假律师还真不少。”儿子的话提醒了倪文华，难道韩某和崔某不是真律师?经人指点，倪文华几天后到司法局和律师协会查询，果然发现韩某和崔某根本没注册!倪海宝拉着父亲去那家律师事务所对质，韩某和崔某却避而不见，接待他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让倪文华冷静，并表示以后再有案子会给他打折。倪文华咬着牙说：“你们等着吧，我会将你们告上法庭!”

倪文华回去后跟妻子郭兰玲商量，他准备和这家糊弄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打官司。郭兰玲担心丈夫不懂法律告不倒对方，倪海宝更是反对：“爸，咱们已经损失很大了，就自认倒霉吧，您要再瞎折腾还会搭进去更多钱的!您不可能赢他们的。”

倪文华被儿子这么一激，更是横下心来要跟律师事务所较劲。为了打赢这场力量悬殊的官司，大专毕业的倪文华去单位图书室借回了一大摞法律专业书籍刻苦钻研。每天晚上，两口子一放下饭碗，就埋头整理打官司所需的各种单据。看着父母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倪海宝对父亲的冷嘲热讽少了，闲下来时也会帮着父亲整理资料，并对父亲说：“爸，官司有输有赢，咱尽力就行，别太认真了……”

一个月后，那家律师事务所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派办公室主任找上门来道歉，并退还了当初收的6000元费。倪文华还是不依不饶，他严肃地告诉对方：“别以为退了钱就没事了，我还要告你们!你们要是不心虚，为什么退钱?”

1997年12月，倪文华以该律师事务所在签订合同后没有按约履行义务为由，将其告上法庭。倪海宝又陪着父亲一起上了法庭。庭审时，倪文华据理力争，与XCh-进行激烈交锋。倪海宝发现，父亲这回可比上次出庭时从容多了，但与专业律师当庭对簿，父亲仍不是他们的对手。

果然，一审父亲输了!判决书下达后，倪海宝连声安慰父亲：“爸，您今天在法庭上真棒，咱好歹也算出了口恶气。您就别再打二审官司了。”倪文华说：“我不会就此罢手的。理在咱这边，二审我一定能赢!”

几天后，那家律师事务所得知倪文华在紧张地做打二审官司的准备，着慌了，再次派人登门表示和解，并愿意补偿6000元!倪文华当即拒绝了，说：“我不要钱，我要看看谁在理!法庭上见!”

不久，倪文华按程序提起上诉。开庭前的数月间，倪海宝看见父亲通宵达旦准备庭审材料，天天对着镜子大声练习答辩，心里充满了敬佩。他不再劝阻父亲，一有空还帮忙准备材料。二审开庭了，倪文华在庭上慷慨陈词，句句入理，他的诘问竟多次令对方律师哑口无言!

1998年9月法院终审判决：该律师事务所向倪文华赔礼道歉，并承担诉讼费，倪文华胜诉了!

为老百姓撑腰

专打拆迁官司接连胜诉

倪文华“一诉成名”，从此成了亲友眼中的法律专家，也成了儿子眼里的英雄。他钻研各种法律知识的劲头更足了。1999年初，倪文华提前内退后，更是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学习法律上。倪海宝平时开车，工作很忙，照顾父母亲的时间不多。他看到父亲经常在书房里研究厚厚的法律典籍，有些心疼，于是开解父亲：“爸，好好安享晚年吧，您都55岁了，身体也不太好，不如打打拳，下下棋吧。读书多费劲呀，难道您也要当律师、也要去帮人家打官司?”

倪文华笑着说：“技多不压身，活到老学到老。我没别的想法，多读点书，别人求上门来时，也好给人家指条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果然，很快就有人上门求助了。1999年12月底，朋友老张打电话给倪文华：“有人要强拆我家，还想动手打人，简直无法无天了……”

原来，济南某机关要在大观园附近新建办公楼，老张家和附近的十几户人家需要迁走，双方对补偿方案还没有达成一致，为了赶进度，对方的拆迁队竟然想趁夜间强行作业!

老张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地说：“我们想告拆迁办，可找了十几家律师事务所，他们像串通好了似的，全都拒绝，给再多钱也不接，说得罪不起有关部门。我只好求你帮忙，你懂理懂法啊!”

倪文华多次去过老张家，那是紧挨繁华商业区的一处老房子，青砖红瓦，闹中取静……好端端的房子，说拆就拆，实在太可惜了。然而，倪文华并没有立即答应老张。挂断电话，他心里沉甸甸的，朋友出于信任，才来找他，情理上实在不应拒绝。但他心里没底：法律条款分门别类，非常专业细致，拆迁纠纷更是牵涉到多方利益，一定要弄清证据和适用法律条款，才有可能胜诉。

第二天一早，倪文华骑自行车直奔老张家，他想先摸摸底。眼前的一切让他触目惊心：以前整齐、干净的房子被拆得七零八落、到处是断瓦残垣，有几栋房子孤零零地矗立着，四面墙壁上写着血红色的“拆”字……倪文华在老张的陪同下，详细走访了对拆迁补偿不满的十几户人家。所见所闻让他十分震惊：这些房主，因拒绝搬迁，家里经常被人扔石头，晚上还有人砸门恐吓。有的老人吓得心脏病发作，有一对新婚夫妇因为意见不一闹别扭正准备离婚!他们还听说，拆迁队跟黑社会勾结，准备半夜强拆，速战速决!

“俗话说，自己的家风能进雨能进，皇帝老子不能进!哪能这样对待你们?”倪文华拍案而起，“好，我帮你们打这官司!但先说好了，我不收一分钱，赢不了你们谁都别怨我，我只是个喜欢法律、乐意帮小老百姓打官司的退休老头!”

那几天，见父亲到处搜集证据，倪海宝既心疼又担心，劝了父亲几次劝不住，只好专门请了假，借了朋友的一辆小车，陪父亲四处查阅相关文件，又去房管办、国土资源局、规划办等部门了解情况。老伴也担心不已：“你在背后给他们出点招就行了，拆迁办可不是好惹的。”倪文华让老伴放心：“我知道这场官司难打，所以要精心准备。你想想，要是哪天拆到我们头上呢，你会拦我不?老张那么好的人，这辈子快过下了，你看他跟谁红过脸?不是被逼到这份上，他能这么闹腾?”

父亲的话句句掷地有声。从这天起，倪海宝没再说半句懈气的话，除了在出行上处处照顾父亲外，他还主动上网帮父亲查资料。

经过深入调查，倪文华找到了突破口。拆迁属于政府的行政行为，按有关规定，作出某项行政行为前必须深入调查，可拆迁办匆匆下达拆迁裁决前，既没有对这一带居民的情况进行调查，也没就补偿款问题举办过任何形式的听证会。最荒唐的是，在裁决书同意拆迁补偿的名单栏中，居然出现了一位已经去世3年的居民!

2000年3月10日和21日，倪文华作为居民人，两次站在原告席上。开庭前，冷言冷语铺天盖地地扑来，有人说他想出风头，不知道天高地厚，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面对台下充满期待和担心的被户的眼神，面对儿子鼓励和信任的目光，倪文华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他倒不在意别人的指指戳戳，只怕辜负十几户人家老老少少的期待。要是输了，这些人又到哪里去叫屈呢?

倪文华定了定神，开始辩护。因为他事前准备得非常充分，证据翔实，援引的法律依据准确，加上庭审时思维清晰，论证严谨缜密，经过几轮唇枪舌剑的交锋，法院最终判定拆迁户胜诉!倪文华松了一口气，倪海宝和母亲也非常高兴。

上阵不离父子兵

司机儿子成了最得力帮手

这场关注度很高的官司再次让倪文华出了名，就连附近县市都有关于他的传说，那个自学成才的老人非常了不起，打官司认理不认人!

渐渐地，上门求助的人越来越多。倪海宝不安了，不为别的，他担心父亲太累。他劝父亲：“爸，打官司既累人也危险，取证、写答辩材料、出庭……有时候一站就几个小时。年轻人都吃不消，何况您!”倪文华摇头说：“我能答应的一定要答应，但答应了不一定非赢不可。”

2000年国庆节，4名来自山东东部某市的农民，面容憔悴地找到倪文华，控诉村委会两年前开始拆村民房屋，事后才补办批文和许可证。农民因为对补偿不满，准备当地的建委，请他前去打官司。妻子郭兰玲听后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到外地打官司可比不得济南，这儿好歹是家门口，有什么事还有亲戚朋友照应：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别去了!”倪文华认真地说服老伴：“如果不是逼得没办法，他们肯定不会千里迢迢来找我，我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倪文华当天就动身了。不久，准备工作就绪。2000年11月17日，法院开庭审理村民诉建委案件。到异地打官司，比先前想象的更艰难。开庭那天，倪文华明显感觉法官偏袒建委，于是不客气地说：“法官应该维护法律的尊严，公正地对待原被告双方。”倪文华一番言辞犀利的话，很快让法官的脸色挂不住了，他猛地拍打桌子让倪文华住嘴，并随即宣布休庭。

当天晚上，在通电话时，倪海宝忍不住为父亲捏了把汗：“爸，哪有人会像您这么公然教训法官的?他们没找理由把您关起来算客气了。也许他们还不知道您的底细，不敢怎么样您，如知道您没背景，可能就没这么客气了，您多保重!”

两天后的庭审，果然证实了倪海宝的担心。庭审中，法官突然问倪文华：“你与原告是什么关系?”倪文华回答说：“朋友关系。”审判长又傲慢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倪文华说：“这和本案无关，也和你无关。”此话立即惹怒了法官，他脸色铁青地站起来一甩案卷：“你根本就没资格，此前的笔录全部作废!你给我出去!”旁听席上农民们高声嚷道：“不能赶走我们的人!”法官暴怒，指着倪文华对法警说：“把他铐起来!”几十个农民见状，立即将倪文华围在中间，保护着他冲出法警包围。倪海宝得知消息非常担心，连夜赶到父亲身边。

倪文华没有被吓倒，继续为4位农民撑腰，照样打官司!不过，他在儿子的提醒下越来越注意策略，尽量不让法官抓住把柄。2003年，他决定采取迂回战术，以违法批地为由，把山东省政府告上法庭。2004年7月，济南市中院判决：撤销山东省政府对该村用地手续的批复。历时数年，这场官司终于赢了。胜诉的农民带领全村数百名乡亲，为倪文华摆酒庆贺!

此后，倪文华接手的拆迁官司越来越多，到去年底，他已经在各类拆迁官司中，45次告赢有关部门!

官司越打越多，倪文华越来越觉得知识不够用，用在啃法律书籍上的时间更多了，一本120页的16开笔记本，不到一个月就写得密密麻麻。倪海宝起初还跟父亲开玩笑：“看您这认真劲，还想成名成家啊。我看您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时冲动。”倪文华认真地说：“儿子，老爸告诉你吧，从前我只是业余帮人打官司，现在我要参加律师资格考试，一定要拿到烫金的律师资格证，为更多老百姓打官司!”考律师资格证要求很高，必须有法律专业学科背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想先参加自学考试，尽快取得法律专业文凭。

逐渐被父亲的执著精神感染，倪海宝陷入了沉思。多年来，他开大货车，每天出车、收车，完成规定的任务，每月拿固定的工资，说不上工作有多累，但就是觉得生活很平淡。而老爸已年近六旬，多年来还四处奔波，帮人打官司，又累又危险。因不是律师，爸爸法庭上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罪呀!无数次，爸爸在取证中被人跟踪，甚至遭受威胁，但爸爸毫不恐惧，一直挺到了今天!按说爸爸早应该休息了，可老人却还要考律师证，为考律师证还得参加自考……

看着父亲斑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从倪海宝的脑中闪出：我也要考，和父亲比试比试!我要当他的助手，做他的好搭档和守护者!

倪文华去自考点报了名，并领回一大堆资料。倪海宝对父亲说：“爸，我和您比赛，看谁先拿到毕业证书!”从此，当司机的倪海宝减少了应酬，也不玩电脑游戏了，回家就捧起书本。父子俩常常挑灯夜战，一起学习。

倪海宝自小头脑灵活，心眼也好，就是贪玩，不爱学习，现在能主动学习，倪文华觉得非常欣慰。2003年7月，倪文华报考的《公司法》、《房地产法》顺利通过了。2006年6月，倪文华通过了全部14门科目考试，取得了山东大学的法律本科文凭。倪宝海也于2007年初毕业。这几年，父子俩并肩作战，联手帮助百姓打官司。在此过程中，倪海宝也渐渐成熟了，还单独接手了4起拆迁官司。

在山东，倪家父子从受律师欺负到自学成才成为“业余”律师，数十次帮人打赢官司的事，被广为传诵。倪文华和倪海宝并不满足，如今，他们还继续用知识武装自己，用法律维持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