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李季之死

时间:2022-09-19 10:39:50

新中国杰出诗人李季实在死得太早,太可惜了。他死于猝发的心脏病,其实是死于和“”的长期迫害,死于奋不顾身地忘我工作的积劳成疾。

李季,新中国杰出的诗人、不朽名篇《王贵与李香香》的作者、吴象亲如兄弟的挚友。吴象《战士和诗人――李季》,是在李季1980年不幸逝世几个月后写的,收入《好人一生不平安》这本集子中,是写作时间最早的一篇纪念文章。

吴象心情沉重而又茫然若失地写道:“58岁不算夭寿,但李季实在死得太早、太可惜了。正当党和人民更需要他而他也更能为党和人民工作的时候,病魔突然夺走了他的生命。他死于猝发的心脏病,其实是死于和‘’的长期迫害,死于奋不顾身地忘我工作的积劳成疾。”写到这里,数十年的前尘往事,一幕幕地涌上吴象的心头:

1938年冬天,从祖国四面八方奔赴陕北的革命青年,有两三千人响应党中央、的号召,辞别延安,东渡黄河,挺进敌后,到晋东南建立抗大一分校。在这充满革命豪情的东征战士行列中,就有李季、吴象、文迅、善述四位热血男儿。1939年夏天抗大毕业,后三人被分配到八路军总部警卫团工作,李季先到一个游击队,后游击队改编,也到该团来了。这四位抗大学生都才十八、九岁,都因为对文艺的共同爱好,交往时间不长却一见如故,视为知己,成了终生的挚友。

吴象和李季初次见面是1939年八九月间。吴在警卫团二营七连当文化教员,随营到敌占区边沿打游击,曾奉命去同李所在的游击队联系。李季那时叫杜寄,满口河南腔,一身半军半民“土八路”打扮,腰里掖着两颗手榴弹,还挂着一把马刀。看来年纪尚小却竭力模仿大人的样子,这大概是同吴象一样“不服小”,为了要同“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称号相称吧!他俩见面一谈,知道是抗大同学,又都爱好文艺,立即亲热起来,刚开始那一点小小的矜持早就跑得无影无踪。杜寄说他在一分校油印小报《火炬报》上读过吴写的诗,说自己只念过一年初中,名著读得不多,但喜欢学习写作,希望同吴“研究”文学。第一次见面,他就把心里话全掏出来,吴已忘记自己说了些什么――大约也是很坦率热情的吧!只见杜寄厚厚的嘴唇浮起微笑,睁大眼睛静静地听,露出一种使人感动的真诚。这谦虚、专注的神情,给吴留下了永远难以忘却的印象。

随后,吴象和杜寄还一起参加过夜袭敌人据点的战斗,只是天亮撤退时分路线转移,没有再碰见。杜寄所在的游击队编到警卫团后,因驻地远,吴象还找了借口去看他。约过两年,到1941年秋末冬初吴象和文迅欢聚,从文迅处看到杜寄和善述调到新的工作岗位的来信,他们在信中表达对吴象的惦念、信赖和期望,使吴象深受鼓舞,得到力量。杜寄睁大眼睛的那副谦虚、专注的神情,又一次浮现在吴象眼前。

后来,吴象又和他们失去联系。直到日本投降后,吴象好不容易打听到文迅和善述的消息,却找不到杜寄。

原来,杜寄已经走上文坛,成了开一代诗风的诗人。1947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人民日报》(晋冀鲁豫中央局机关报)一位编辑跑到吴象屋里,大声叫喊:“寻人广告找你了!”吴象很奇怪,怎么会有人登广告寻我呢?这是什么人呢?一看署名是李季,括号内写着“即杜寄”,要寻的人除了吴象还有文迅、善述。再细看笔迹,不是杜寄又是谁呢?那么《王贵与李香香》的作者李季果真就是杜寄么?这部已在全解放区以至全中国产生巨大影响的杰作,果真是杜寄他老兄写的么?这个发现对吴象太意外了,太高兴了。一连几天,吴象沉浸在惊喜若狂的情绪之中,好像成了诗人的不是李季而是他自己。他赶紧按广告上的地址给李季写信;又写信向文迅和善述报告好消息。这时华北解放区已连成一片,邮电交通比过去方便多了。没过多久,回信来了,兴奋之情一个超过一个。

《王贵与李香香》吴象读过不止一遍,同千百万读者一样喜爱它;喜爱它所反映的时代精神和社会风貌,喜爱它的革命气概、优美语言和群众喜闻乐见的民歌形式。现在,吴象怀着无比亲切的心情重读,又一次为它的深刻和清新所吸引、所倾倒,李季睁大眼睛的那种谦虚、专注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使李季成功的不正是这种谦虚和专注吗?从李季的信上知道,他是1942年夏天回延安的。原来打算进鲁艺,那里嫌他基础差没有录取。这没有使他气馁,反而使他更勤奋更刻苦了。他到三边地区做基层工作,深入体验生活,同时发奋读书。他谢绝组织上的照顾,不要大衣也不要烤火费,经常半夜冻醒就爬起来读书,贪婪地读着一切能搞到手的中外名著。他背着背包在农民中寻师访友,吸取营养。他搜集了大量的“信天游”,密密麻麻地抄录了10多本,再经过提炼、加工、创作,终于写出了这部名震一时的杰作。吴象曾思索过李季的生活和创作的道路:他不能算什么天才,而是劳动人民的儿子。他出身于农民家庭,深深扎根于农民之中。他的诗来自生活,来自群众,他真正是和群众血肉相连、呼吸相通的。是太行的硝烟、延安的泥土和三边的风沙哺育和造就了我们的诗人。当年他们四位都爱好文艺,但有个根本点李季与另三位不同:李季搞文艺不是凭兴趣、凭灵感,而是像战士打仗那样,瞅准了目标,就一定要把它打中,否则决不罢休。他的谦虚,加上他的专注,表现为顽强的韧性和坚持不懈的努力,这是作为战士最可贵的素质,使他由一个普通的文艺青年成长为杰出的诗人。

吴象渴望见到他,向他倾诉积愫,终于在1952年如愿在北京重逢。相隔十年,久别重逢,心头有多少话想说,仍然一开始就说到文迅、善述。李季立即提议:“上街去照个相吧,一个人寄一张,让他们欣赏欣赏四分之二的尊容。”照完相回到家里,又继续热烈、诚挚地交谈。

此后吴象每次到京,必定到李季家;李季到太原几次,也必定到吴象家。尽管李季的诗名早已上了文学史,跨越祖国的山川,传到地球的远方,但他并不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吴象在他家里不止一次遇到无名的业余作者和基层来的同志,他和他们交谈也是那样热忱亲切、推心置腹,神情酷似从前。有一次他告诉吴象,准备以他们同时代的几个青年的成长和离合为线索,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已积累并整理了一部分素材,今后的一个大志愿就是把这部小说写出来,吴象也怂恿他抓紧写。然而,“”开始,一切美好的愿望只能化为泡影。

1966年5月,一个紧急命令把吴象调到《北京日报》,但不过两三个月就靠边站了,到年底,则被彻底打倒了。1967年5月1日,趁造反派忙于打派仗,看管松了些,吴象躲开别人,故意多换了几次电车,悄悄来到李季的宿舍。李季又惊讶又高兴,赶紧拉着吴象坐下,关切地询问被冲击得怎么样?劳动重不重?身体顶住顶不住?这时,夺权高潮已经过去,下一步会出现什么灾难还琢磨不定。李季已经多次被批斗并被抄家,李季夫人小为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屋子里经常被扔得乱糟糟的,收拾也没法收拾。这还不说,可李季有心脏病,每天要爬到很高的地方去劳动,实在叫人担心。”李季却打趣说:“我们这些修正主义老爷,劳动劳动对改造思想有好处,对锻炼身体也有好处啊!”谈了一阵,他终于激昂起来,睁大着眼,嗓门也高了:“说你主义?!我也有这一条。我们这些人,都是吃八路军的小米长大的,怎么会主义呢?这可能吗?老实讲,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员,不是的,而是爱党的;不是主义的,而是爱社会主义的。”小为说:“你看你,声音小一点好不好?”他却更激昂了:“我偏要大一点!谁爱听就听去,难道我说的不符合实际吗?”临别之际,我们再三互道珍重,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逢。果然不久吴象就被揪回山西,关进牛棚。随后,李季和小为离京去湖北干校,去前曾给吴象爱人写了封信。

1973年,李季经提名调回北京,负责《人民文学》复刊的筹备工作。他写信给吴象,兴高采烈,决心大干一场。但是为时不久,就遭到“”的忌恨,又挨批了。当吴象有机会去北京到他家里看望时,他已经成了所谓“黑线回潮”的代表人物。这次批斗形式与前几年有所不同,但造谣、诬蔑、陷害和满天飞的大字报所造成的政治压力、思想压力,却比过去更大。他的心脏病犯了几次,斜靠在吴象很熟悉的那把藤椅上,平静地把事情的始末和背景简略地告诉吴象,接着轻蔑地笑了笑说:“没有什么了不起,不会把我压垮的,你不用担心。”他偶尔也发牢骚,叫喊:“再也不干这一行了!”实际上他的笔是他的武器,他是绝不肯放下的。有一段时间,他被“”排挤出文艺界,到石油部去工作。他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最熟悉也最有感情的地方,去了人们不大愿意去的“春风不度”的玉门,全心全意地投入石油战线火热的斗争中,结识大批新时代的英雄人物,唱出豪迈磅礴的石油赞歌,成了新中国第一个石油诗人。

1975年李季又被党召唤去干“再也不想干”的事情了。他党性强,能自觉地服从党的需要。他不是热衷于名位的人,当领导是出于一个战士的责任感,甘之如饴地挑起了文艺组织工作和行政工作的重担。1978年底,吴象到北京住医院,李季来探望。吴见李脸色很难看,说话很吃力,吓了一跳,劝他要保重身体,应当进医院认真治疗一段。他摇摇头说:“事情太多,走不开。我们作协几个负责人都是病号,只好我来接。”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病号?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病号?但他心里总记着党,记着革命,记着同志,却忘了自己。

吴象永远不能忘记1980年3月8日这一天。天下着雨,阴冷阴冷的。上午11点左右,李季到招待所吴象住的房间里来了。吴是前三四天到北京的,和李通过一次电话,想把要办的几件事办完再去看他,不料他先来了。没谈几句,李就要拉上吴到他家里。吴说:“今天不去了,以后你有空再去。”李说:“难得今天会散得早,又有车,正好一起回去吃饭,边吃边谈。下午我要去丁玲家商量她住院动手术的事,也正好有车送你回来。快开路吧,我的同志!”于是,他俩坐车到了新源里李家,小为埋怨他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好准备点菜。李开玩笑说:“又不是客人,有啥吃啥,保证不提抗议,不闹情绪。”谁料午休起床他病就发作了。赶快请医生抢救,屋里气氛是焦急、慌乱和沉重。极度的疼痛,使李季几次昏迷。吴象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小为是个病人,突然降临的打击使她陷入无法支持的悲痛。女儿甜甜强忍着泪协助医生打急救针,上氧气包,叫救护车。救护车走后,吴象又呆呆地坐了一阵,仍然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小为的话,对她喃喃了几句,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随后下楼走到门口,天快黑了,凄风苦雨,满街泥泞。吴象赶到善述家,又同他一起赶到阜外医院,两人还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然而李季已经被送进太平间了。任凭千呼万唤,再也叫不醒了。这是不能接受的,但又非接受不可。吴象、善述、文迅失去了亲如兄弟的挚友,党失去了一个好党员,中国失去了一位杰出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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