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证人,那就是我

时间:2022-09-19 07:53:28

从她嘴里吐出那些远远超出她的年龄与阅历的词,却听不出她有任何底气不足,她俨然觉得自己就是技术专家了。

女儿六年级时有一个名为“Mock Trial ”的课余活动,上网查了一下,中文叫做“模拟法庭”。第一次听说美国学校里有这样的节目。女儿说某学生的家长是律师,他自愿捐赠出时间来出一个案例。虽然对12岁的孩子能懂什么法律、学出什么名堂有所保留,但像大部分在美的中国家庭一样,凡是需要用头脑、对将来事业成功有益的活动,我都表示支持;更何况,因为女儿从小擅长狡辩,我一直对她说将来她长大了应该做律师,而且有个电视节目叫Judge Judy (法官Judy ),女儿的英文名字恰好也是Judy,好像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不巧的是,她那时参加的另一项活动与此时间冲突,只好作罢。

七年级一开学,女儿又问我要不要报名参加,我立即签字同意。

这模拟法庭还真的不模拟。第一次去,她就从学校抱回一摞厚厚的卷宗。案子还颇为复杂,大致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一位在学校出类拔萃、将来准备当模特或者歌星的女孩JB,在她18岁生日的时候,她的父亲送她一部Nutek产的手机。JB有一个一起长大的挚友Jordan,两人约好放学后一起去打保龄球,Jordan告诉JB她会提前20分钟给她打电话,JB回到家中,吃罢晚饭,决定洗个澡,怕错过朋友的电话,她就把手机带入了浴室,放在架子上。在淋浴间的时候,她听到手机响了,她拿进淋浴间去接,是Jordan找她,聊了几秒钟,两人都听见电话线里有很大的噪声,然后就断线了。JB突然觉得右脸一阵巨痛,她从淋浴间冲出来。Jordan 赶到JB家,看到JB倒在地上,立即打911,急救医生处置了JB,并拾起了丢在浴缸里的手机。救护车将JB送到医院,医生诊断说JB的伤不轻,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也许需要手术整容。医生还说使用高效助听器可以改善听力损伤,但JB不同意,说这样不仅使她变得难看,还会影响她的前途。医生建议JB去看听力专家,但JB说她没有时间。JB手机公司,要求赔偿她所受的痛苦和折磨,还有她未来星途可能得到的收入。

简言之,这个案子的原告是JB,被告是Nutek手机 。还涉及JB的朋友、急救人员、医院的医生、Nutek手机的技术专家、两方的律师等一系列证人与陪审员。第一、二次活动是熟悉案例,因为上述每人都有大段大段的证词。第一次活动回来,女儿说老师(除了有两位真正的律师参与,还有三位学校的教师当教练,想来都是义务的)规定他们看电视中有关法庭、案件的节目,美国最不缺的就是这类节目,不胜枚举。我特准很少看电视的女儿开戒,并与她共享。节目是有关一位法官裁决各色各样的民事纷争,在我看来都是生活中的弱者的愚行蠢事,我们只看了两次。老师还说他们还可以看一部非常流行的名为“Law and Order”的系列剧。

参加这模拟法庭的七年级和八年级学生共有四十多人,两次活动之后他们被分为几组,每组有几个学生,准备一个角色,最后只有一人能入选。这一点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根本没想过还有角色一说,我想象这个活动是学习怎样当律师增加些法律知识,岂知还如此繁复,还有内部竞争。女儿一开始被分作急救医师,她很快就将那一套证词搞定了。过了两周,她说老师把她换成了Nutek手机的技术顾问,她说这一角色很重要,因为这位权威测试了这款手机的防水性能,对能否胜诉起到关键的作用。去学校的路上,女儿有时会用她那仍带童音的稚声练习一位我想象中至少是四十几岁的男性中年专家的证词,他受过什么样的高等教育,有多少年的工作经验,如何参与并监督了手机的质量检验……从她嘴里吐出那些远远超出她的年龄与阅历的词,却听不出她有任何底气不足,她俨然觉得自己就是技术专家了。与她争当这一角色的还有两个八年级的男孩,才上七年级的女儿一定有些心虚,但我什么话也没讲,我很了解女儿:你越佯装不理的事情她做得越好。定角色那天,她很平静地告诉我,她被选上了。心底喜出望外的我也同样貌似平静地表示祝贺。

过了两天,她说他们要参加区域赛,而且每周的两次活动中有一次要去我们所在小城的法院里练习。我又开了眼界。先是全然不知还有比赛,暗自奇怪这法律活动怎么能比出个高低上下?还有这中学的小小活动,竟要跑到政府衙门去操练,也太邪乎了吧 ?比赛还要求正规的着装,女儿一件也没有。从衬衫、西服裤、西服外套到高跟鞋,满城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凑齐。晚上女儿将行头穿上,好家伙,所谓人靠衣装,这个平时T恤加破洞牛仔裤的女儿,好像一下长大了10岁,摇身变成职业白领了。美国就是这样,服饰的场合性极强:平时可以很随便,而且必须很随便,正式的场合就不能随便。

这区域赛是在两小时车程外的一座城市的法院举行。校车早上六点从学校发车,女儿早上五点就起来了。外面冷而黑,她爸爸送她上了校车就回家了。我们因为还有一个小宝宝在家,是唯一没有同行的家长。下午四点左右女儿突然打电话过来,兴奋地告诉我:“我们队赢了,我们要去州里比赛了,我还获得了个人最佳表现奖。”我自然很高兴。虽然区域赛一共只有四所学校,但初尝战果,自然别有甜头。女儿得了一个大证书,照片上了本地报纸,学校也有宣传,士气大涨。

虽然州际比赛的日期与她的SAT考试冲突,我还是毫不犹豫毫无怨言地交上罚款,更换了考试日期。模拟法庭无庸置疑地提到首要日程。最后两次演习都是在市政法院,法庭与警察厅比邻,门前总是停着一排警车,颇有威严感。因为去得较早,我决定送她进去,私下里也是想目睹他们到底是怎样的阵势。律师也来得早,端坐在高高的法庭之上。女儿一进门,就有一个高高的女孩子,估计是八年级的,起身向她讨教。目睹此状,我心中略有得意地转身走了。

比赛的那个星期六却大事不好了。一贯不用人叫醒的女儿居然没起来。等再一睁眼,6点整了,大声叫女儿,总是磨磨蹭蹭的女儿居然在三分钟之内把衣服穿好,大包小包左提右拎,还同时打着手机。我开着车风驰电掣地往学校奔,大有吃罚单也在所不惜的架势。女儿的队友打电话过来,女儿向她现时通报我们位置。校车一般最多会等十分钟,6点11分,我把车停到了校车的正前面,颇有拦路的无礼。女儿跑上校车,边走边道歉,车里则欢声雷动,想是庆贺他们的主力终于来了。

女儿这次没让我们去,说我们去她会紧张,不过电话打得很勤,先告诉我他们在吃中饭了,在等能否进入半决赛;过了几个小时,又汇报说已经进入半决赛了;进入决赛了;我已经窃窃地觉得很有成就感了。下午五点多钟,女儿打电话过来,很中性似乎还略带失望的语调:“妈妈,你猜怎么着?”“你们输了?”女儿得意地高声说:“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我们还获得一个巨大的法庭棒槌。”

晚上快八点时他们才回来。我像对大人一样说:“妈妈请你吃饭吧!”找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她仍穿着那套神气笔挺的“致胜服”,与我对坐,眼睛略显疲惫但泛出兴奋的光彩。边吃着她喜欢的意大利面条,边急迫地讲述他们取胜的过程,从案例的每个细节都如何不可忽略,对方如何咄咄逼人,到他们怎样过三关力克其他14所学校,到法院供应的好吃午餐,她赢得两项最佳证人奖,并与大法官单独合影。我看着她生动的脸,对我来说那学法的初衷甚至这州际的冠军反而并不重要了,而是这一历程中她对人、对事的决断力的增长,她眼界的广博、视野的开阔、自我的意识、独立的精神、团队合作的经验等方方面面的丰富,这些是比单纯法律知识的长进更有意义的。

冯国伟摘自《教师博览》200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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