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师傅 5期

时间:2022-09-19 04:00:36

江师傅

房子住久了,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不是电线短路了,就是门锁坏了,要不就是马桶不通了。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能够“手到病除”的人,我起初不知道如何称呼这样的人,老婆管他们叫师傅,前面再加上他们的姓氏。

刚结婚时,我和老婆什么都不懂,碰到房子出问题了,也不知道找谁。刚好老婆的单位请了个临时工江师傅,替老婆的单位维修房子,于是老婆就拜托了他。这江师傅架子大得很,老婆头天拜托了他,次日我在午睡时才来敲门。我赶紧烧水沏茶,老婆送上饼干糖果,江师傅一边品尝一边聊着老婆单位的人和事。我心里纳闷,这江师傅不过是个临时工,怎么掺和人家单位里的事?半个时辰过去了,我急起来,不但午睡泡汤了,看来下午的上班还会受影响。老婆也急得看了两次手表,最后无奈开口:“江师傅,快到上班时间了。”江师傅如梦初醒,喝下一口茶问:“哪个插头出毛病了?”

修好了插头之后,江师傅执意不肯收钱,老婆事后送了他两袋糖果。

接下来的几年,我们偶尔接待江师傅,每一次都记忆深刻。江师傅不单对老婆单位里的事感兴趣,看来还是一位“万事通”,上至市委领导的私事,下至街坊邻居的逸闻,他都了如指掌,一口气能滔滔不绝谈数个小时。每一次接待他我都从心底狐疑:这人总是一套又破又脏的工装,双掌皲裂,脸色黝黑,看上去确实是个小工;可他的谈吐分明是个出入上流社会的“世界人”。为了表示礼貌,我微笑点头。可他的话实在太多,不附和他一两句好像说不过去。有一天,我忽然警觉,竟然你一句我一句和他谈起本市的逸闻趣事来,他成了我讨厌的“传话筒”的角色。讨厌归讨厌,然而房子出了问题,又有谁好找呢?老婆也啧有烦言,说江师傅虽说每次都不收钱,但每次送他东西,反而更花钱。

有一次我家的厕所露天顶棚出了问题:下雨时漏水,不下雨时成了鼠穴,半夜里啾啾不已,常把我从梦乡拉回来。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只能又请江师傅了。这次江师傅是晚饭时分到的,我放下饭碗,心想:麻烦了,晚饭都吃不成了。谁知道江师傅直接就看了顶棚,然后破天荒第一次提到钱:要一千元。

我和老婆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江师傅的价钱。

接下来两天,江师傅带了几个小工过来,他盘踞在我家的沙发上,从天上神佛聊到地底的宝藏,从我市的有钱人聊到他出租屋的邻居,偶尔跑去指点一下小工,又回来坐下。厕所露天顶棚修好以后,我和老婆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工钱结了。不久,雨季到了,厕所依旧漏雨,每天都要拿抹布去抹地板。老婆请江师傅过来看看,江师傅却不再露面了。

没多久,老婆说,江师傅被辞退了,原因是江师傅和副局长吵了一架。老婆的单位换了新局长,江师傅受命重新装修了局长室,完工后局长甚不满意,找来负责后勤的副局长臭骂了一顿。副局长找来江师傅,骂他偷工减料。江师傅说:“我为什么偷工减料,你心知肚明。本以为你能照顾我这个老乡。每年局里最多五万元工程,我给了你多少回扣?”

好在,露天顶棚不再患鼠,总算给了我们一些安慰。

陈师傅

这次出问题的是电源,而且问题出在我们吃晚饭的时候。我看着老婆喂不满周岁的儿子吃糊糊,正看得有趣,灯管闪了几下,老婆和儿子都看不见了。几乎同时,对面楼的灯光将窗户的影子投进客厅。我从老婆怀里接过儿子,老婆赶紧取出蜡烛,幽幽烛光让人心生哀伤,我想起家乡一句俗语——暗火照愁人。

打江师傅的手机,不通。怎么办?我忽然想起门楼梯间张贴的小广告,举着蜡烛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一打就通。半个小时后,楼道里传来一阵男人的喘息声,接着出现了一个瘦头,随后出现的身子也是干瘦干瘦的。问他贵姓?免贵姓陈。陈师傅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断定问题出在门口的电闸上。我举着蜡烛,将光线尽量多地洒在电闸上,随着陈师傅的手和他手上的电笔不停移动,我发现电闸确实是老化了,作为底板的木头已经有点腐烂了。陈师傅换了保险丝,将电闸一按,满室重放光明,儿子高兴得直拍掌。

我们聊了几句,从彼此的口音发现我们竟然来自同一个镇。陈师傅说他前年才来到这座城市,老婆在南门市场摆摊卖菜谋生。问及工钱,陈师傅竟腼腆起来,连说自己人,不要了。我到底塞给了他二十元。陈师傅临走时说,他开锁、修电样样在行,今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打他电话。

第二天老婆下班,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单位又请了一位师傅,你猜猜是谁?”

“是谁?”

“就是昨晚替我们修电闸的陈师傅。”

更巧的是,最近,老婆经常在南门市场交易的人,就是陈师傅的老婆。世界真小。

没多久,我又麻烦了陈师傅。我提了一袋垃圾下楼,回头一阵风把门磕上了。磕上了就磕上了,问题是我没带钥匙。没带钥匙就没带钥匙,问题是刚好老婆带着儿子回了乡下娘家。我穿着睡衣,钱包没带,手机也没带,什么都没带。

我敲响了邻居的门,借电话打了陈师傅的手机。一个小时以后,陈师傅又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楼梯口,这次比较熟了,我打趣他:“怎么每次见到你都气喘吁吁的?”

“不好意思,忙,我刚刚替一户人家开了锁。”

陈师傅拿出一把耳扒似的玩意,捅入锁眼,又取出一把细长钩子作为辅助工具,旋了几旋,又旋了几旋。叭一声,门开了。我不觉想:这家伙要是做小偷,这座城市所有的门对他都形同虚设的。再想起电视上介绍的小偷手段,越想越觉得陈师傅像小偷。

以后房子出了问题,我不主张叫陈师傅,改叫我单位的临时工蔡师傅。

几年过去了,我已经把陈师傅忘了。这年快到年底的时候,老婆下班回来,大呼小叫:“你知道陈师傅是什么人吗?”

“哪个陈师傅?”

“就是以前帮我们修过锁的陈师傅。”

“哦,我想起来了。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局长的小舅子。”

我极为惊讶。

陈师傅一直在老婆的单位当临时工,没有人知道他是局长的小舅子。最近,老婆的局长高升了,新任局长知道陈师傅和老局长的关系,这才传了开来。

我忽然有些羞愧,邻人盗斧的故事,不正是讽刺我这种人么?

我还有一些感动,这年头,哪位当局长的不是将自己的七大姑姨想方设法调入自己的单位?陈师傅和他的姐夫,一为临时工,一为局长,相安数年,这关系一直没有改变,真是难得。

胡师傅

楼上装修,我家的厕所突然冒水,很快漫到客厅。我怀疑装修工人将排水管弄坏了,楼上的邻居陪我看遍了他的房子,全是干的,并没有漏水的迹象。我察看整幢楼的排水管,不明所以。装修工胡师傅指点给我看,按他的判断,应该是楼下的排水管堵塞。他还说,如果不疏通,很快整幢楼都会冒水。

我和老婆会见了楼上楼下所有邻居,共同商量对策。大家都表示,既然胡师傅看出问题来了,那就请胡师傅疏通,该多少钱大家分摊。

胡师傅说要挖开管道,才能判断堵塞的严重程度。我说你先设法把我家的冒水源给解决了,一屋子的水,让人的心情沮丧好像逃荒。胡师傅说好的,在排水管的旁边挖了个洞,把排水管的下边敲掉了一块。我和老婆收拾了一番,客厅又回复了旧时模样,只是地板砖看上去颜色深了些。

到了晚上洗澡时间,厕所又冒水了,很快又漫到客厅。我打了胡师傅的电话,告知他的办法不管用,胡师傅答应马上过来看看。我和老婆一人扫水,一人拿抹布抹干净,刚刚干完,突闻排水管一阵响,瞬时全功尽弃。

胡师傅看了我们的狼狈模样,赶紧到楼下去敲排水管。水势未减,胡师傅说会不会马桶堵住了?他打电话给他的老乡,一个专门替人抽马桶的人。很快,抽马桶的人带着机器来了,把一个探头塞入马桶,抽了一阵,抽出一块破布来。老婆给了他五十块钱。

胡师傅和老乡走后,我和老婆扫净水,再抹干净。

一夜无事,第二天起床,水竟然漫到床底下了。

我火了,打通胡师傅的电话臭骂了他一顿。胡师傅没生气,说他就在楼下,让我去看看。

楼下聚集了好几个民工,正在给地板开膛破肚。问题比胡师傅想象的还要严重,根据他的判断,堵源可能在一百米以外。如果是真的,那可要花好多钱。

事实证明胡师傅的判断基本正确。邻居们都到现场看了,都认可了。胡师傅当即买来十八节水泥管道,把原先的管道替换掉。

老婆忽然想起我们的厕所的露天顶棚仍然漏水,请胡师傅顺便帮我们补一补。

完工那天,我老婆要还钱给胡师傅,胡师傅说:“谢谢你们把换管道工程给了我,我不收你们的钱,就当回扣吧!”

老婆还想塞给他,我拉了拉老婆的衣袖。胡师傅走后,老婆问吗拉她。我说,胡师傅其实是收够了钱,剩下的全是利润。你给了也白给呀!

老婆说,那我们也不能占邻居的便宜呀!

我说这事好办,你把这钱平均分了还给邻居,就说胡师傅结算以后发现多收了退回来的。

老婆点点头说好。

接下来的绵绵春雨,我家的厕所露天顶棚经受住了考验,再没有漏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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