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凤敏:残缺的祝福

我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一个特别出色的人，尤其在阅读上，我经历了一段很挣扎的漫长岁月。我对阅读有非常大的焦虑感，因此，我整个小学生涯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老师要求学生站立朗读，因为老师的要求不只是阅读，还要回答课文的问题。我站起来朗读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基本能够流畅地读完一个段落，但所读的一切，我仿佛一点都不理解。我必须阅读三到四遍，再回答问题，才能找到正确的答案。我经常落字落行，在阅读英语或马来语时会把b看成d，p看成q。这样不知所措的窘况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直到上了初中，虽然问题依然存在，但是，我的学习生涯开始有了转机。我的初中马来语老师鼓励我参加讲故事比赛和诗歌朗诵比赛，中文老师鼓励我写文章。他们的爱每天灌溉着我受伤的心灵，我也逐渐能够更坚强、勇敢地面对眼前的一切。我一直在寻找帮助自己改善阅读理解的方法，直到进入了大学的门槛，我终于找到自己阅读出问题的根本原因了。知道自己属于阅读障碍的一份子，我对自己未来的目标更明确了。我希望日后能够帮助更多有特殊教育需要的群体。

人生是有苦难的

1997年岁末，我参加了一个文学奖的冬令营，临别时，樊老师给我写了一句赠言，“好人一生平安”。后来，我从北京乘搭火车到武汉时，火车上的广播和车厢间的显示屏上也写了“好人一生平安”。当时，我在想，这句祝福语所包含的意义不仅仅是表面上的生活的平稳安定，更是一生中能得到内心真正的平安。这才是最美好的祝福。

在人生中，我们总觉得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只要少壮努力，老来就能子孙享福。然而，我们往往忽略了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被“计划”的，而这个生命的“计划”不在于我们的父母，也不在于别人或自己。我们没有选择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到了一个家庭，成了这个家庭的盼望。对父母而言，他们无法选择家庭这位新成员的样貌、血型、性格等。他们获得的是一份最珍贵的礼物。父母可以无条件地给孩子所需的一切，然而，最期盼的还是有个健康的孩子。如果父母所迎接的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而是身心发展都具有挑战性的孩子的话，他们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呢？或许，有的父母会抱怨，为什么会偏偏选中我？其实如果我们换个角度看待这个问题的话，会发现这个特殊孩子的到来给家庭带来的是祝福。这个孩子降临在某个家庭是因为父母有能力，能够给这个孩子更多的爱和幸福。我们或许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孩子先天所带来的特殊性，然而我们所能改变的是用一颗真诚的心去迎接每一个挑战。每一份艰难都是生命里最美好的祝福。

认识D那年，他九岁，父亲是美国人，妈妈是新加坡籍华人。孩子的阅读障碍遗传于祖父和父亲，孩子的智商是属于超常儿童，但当他进行任何语言的阅读时，他在老师或同学的眼里成了“文盲”。他越是恐惧在众人面前阅读，老师叫他的次数越多。这变成了一个恶性的循环，孩子的情绪变得非常急躁、害怕，经常低着头不敢面对别人。在我刚接触他时，他特别善于向我展示自己的强项或优点。刚开始接触的阶段，我用了游戏治疗的一些方法和孩子互动，让他觉得阅读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还和他分享了一些名人的故事，如：爱因斯坦、海伦・凯乐等。此外，在每次的互动过程，我也会用第三者的叙述方式，和孩子分享我童年的点点滴滴。孩子的听觉学习非常好，所以他特别关心这个故事里的主人翁长大以后变成一个怎样的人等等。后来，孩子不那么惧怕阅读了，而且他也能接受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了。但写字对他来说仍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因此，我鼓励孩子用幻灯片的方式呈现他的作文。孩子可以配上和文章相关的图片和音频。这之后，孩子每次都非常期待我到他们家和他一起学习。从孩子写文章这件事开始，孩子的情绪得到了比较大的缓解，孩子在这方面的信心也增强了。这之后，我开始用策略学习的方法帮助孩子理解文章的重点和有效地回答问题。这个个案研究花了两年半的时间进行探索，我同时和孩子一起成长着。虽然我毕业后没有去这个孩子的家里了，但是，我们成了朋友。我们在周末时，还能在教会见面，彼此问安。孩子虽然在这策略学习的干预后仍有许多要面对的问题，然而孩子的内心变得更强大，更有信心了。

孩子的生日非常靠近圣诞节。在孩子十七岁时的平安夜里，他带着青少年的那份纯纯的羞涩给我递了一个信封，他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您可以帮我拿去帮助那些孩子们吗？”在孩子面前，我把热泪隐藏起来了，这是孩子存了一年的零用钱。当我进入这行的时候，我不曾想过会有这一幕的出现，所以他的话语和举动，让我非常措手不及。很奇妙的事情在孩子报考大学的时候发生了。孩子的数理科非常好，他希望能当飞行员。因此，孩子自己办了申请的手续。由于孩子的阅读障碍，他少看了一行――“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孩子不能申请”。没想到，申请了一段时间后，他却被美国的大学录取了。后来他的母亲看到那行字时，有点失落，觉得是空欢喜。母亲劝儿子把实情告诉校方，如果不可以再报考其它专业。后来，校方经过调查，竟然破格批准了。如今，孩子已经二十周岁了，在美国的大学念自己最喜欢的专业。虽然，这并不能代表他未来不会面对阅读障碍给他带来的问题，然而，在孩子的成长路上，他一直有爱、信心和盼望。

美梦成真

我至今虽没有自己的孩子，然而在我的生命里每天超过十二小时的时间都是与孩子们在一起，他们在生命里的挑战似乎让他们变得不平凡，然而他们却有着最美的心灵。他们或许在生命中需要付出比一般孩子多几倍的努力和能量去面对学习和生活，而我非常愿意用我的心，牵着他们的手参加一个永无尽头的马拉松。我希望他们的生命里将会铭刻这段路的经历过程，而且将这样的精神延续到他们另一段的生命中。如果我们拥有平凡的一生，或许我们可以用三个阶段来划分生命；第一阶段是无法选择的诞生和成长，第二阶段是有驱使的生命（成家立业），而第三个阶段是可选择的生命。或许前面两个阶段是一个人的生命所不能真正选择的，背负着伦理、社会的压力的生命，相较之下，第三阶段是最有生命力的一个阶段，让我们圆别人的梦，同时也圆自己的梦；梦里有爱，爱里有梦。如果这是您的孩子或是一位在普通班级里的老师，您会做出什么决定呢？您是否愿意牵着孩子的手从房子里走出来呢？或许前面的路将会面临破天荒的挑战或风浪，您是否愿意真诚地去面对呢？在这条漫长的路上，或许您会害怕寂寞，然而您是永远不会孤单的，因为这段美好的生命历程是你们与孩子一起经营的。如果您愿意结束孩子和自己仓鼠笼子里的生活，重新踏出去，请您给整个家庭、班级、学校和社会“爱的勇敢”吧，让你们更有力量去开始另一段崭新的生活。你们将会迎接一个又一个的大浪，然而，不要害怕，为这段最有意义的生命而冲浪吧如果孩子告诉您，他已经没有能量往前走了，请告诉他，一定要走下去，为了有一天您能够松开他的手，让他更勇敢地走下去。

虽然人生是有苦难的，苦难中却存有爱和希望。中国全纳教育的梦依然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