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穿千叠云峰 冲霄不借长风

时间:2022-09-18 04:33:54

词曰:“月明河淡,去作长征雁。振起修翎凌碧汉,自异寻常万万。更穿干叠云峰,冲霄不借长风。首尾他时重见,方知老子如龙。”(陈无垢《清平乐》词,将赴京师,步六盘山词韵。)陈无垢先生的清平乐词今天读起米,有诸多感触,它既是对当今社会价值观的重新审视,也是对中国当代书法艺术发展的理性思考。在三十多年前中国书法热初潮的四川,陈无垢先生是一座矗立的高峰,是一位卓然自立的书法大家,八十多岁的高龄不借媒介的作用,不炫自觉的收获,从自强不息的精神和取法自然的悟妙,冲霄而上凌碧汉。又用了三十多年的时光,重新拜读陈无垢先生的书法作品,首尾重见之时,近一个世纪生命画卷展开,真正让我感受到“方知老子如龙”。

卅年尘梦 空山鹤语

清末民初是中国最艰难的时期,陈无垢先生就出生在这个具有沉重感的年代里,毫无选择地承载着历史的重负,在人生的经历上刻下了沧桑痕迹。正如无垢先生写下的词句:“知否世间多苦,觅桃源,只今仍误。千秋事业,卅年尘梦,空山鹤语。”(陈无垢《水龙吟》,四二年游峨眉遇雨宿报国寺)从不惑之年里,看到坚定的不屈不挠精神,于生命、于艺术的果敢;又逾二十年到退休,才完成奔波生活的艰辛。变革的时代,变换着职业,却始终不变的是追求书法艺术的信念。

无垢先生早年习颜、二王,又涉汉魏,问道于内江名贤公孙长子、余燮阳诸先生,沿着时代的脉博走着,到退休全身心于草书上,从张旭、怀素悟,从自然造境,水迹苔痕,行云流水,竹影婆娑,蛇舞儿戏……无处不是法外化境。

三十年的法与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所待见的作品大多集中在八十岁以后,是探索后的自觉拣选,还是人生的苛刻,以其“空山鹤语”句作为注脚再合适不过了。

雪爪留鸿 且让吴郎仙笔

“技近乎于道”。道乃无体之名,技为有法之称,有法至无法“近”于道,实是无法以有法而立,无法“进”于道时,无著于形意,道法自然。技精熟而生道心,法内变法自法生,法外拟心悟道明。书法亦然,无技法则无悟道之本,无“近”之由。法不异者乘机必怯,守法而弗变则悖,何生道心?

苏轼、何绍基则是异者,其执笔之法悖于五指执笔而造单勾、回腕两法,得传者寡。前者川人出川,后者湘人入川,实是川之幸。尔后,今有川人陈无垢先生直承回腕之法,得道州之秘,道州运肘,而先生运臂,道州用软毫,先生用硬毫,其异同选择乃作智者别。

无垢先生之硬毫乃乐山所制宋笔――猪鬃笔,我得观其长锋宋笔,一根鬃毛劈成四条,既坚又韧,劈开鬃毛带毛边增强含水墨量,锋长易散,先生用绳将笔根扎上使锋裹束,锋I自如有秃状。运笔回腕逆势如推磨,“戳”锋杀纸如犁田,线条苍劲而又芳润如松干,注重意境的充实肯定,不纠结不迟疑,有清癯意,有古貌,少今俗。用墨上,不涨不燥不饱不实,如渴骥奔泉,线条生命力随机勃发,墨用七成层次明晰有透明感,作品有明亮之光,非数十年之功不能至。正如无垢先生所说:“在用笔上一定要将膀子扯脱,在行气上一定要将膀子投起,这样才能使笔路打开,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扯脱”是为了将身体的力量和笔意得到自由融合,“投起”是把散放的气息聚收起来使字形行气流畅自然,一开一合尽是睿明。先“扯脱”后“投起”,“投起”又“扯脱”,如此往复,行云流水,吞吐大荒的自然组合,把结字与行气紧密联在一起,成为整体,深刻准确之致。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无垢先生已八十多岁高龄了,这是他创作的高峰期,他作了两个方面的探索。一是注重现代感,在大草中使用拆解结构,强化错动开合关系,行气用错动借搭摆动,开张大器,不拘泥,不欺世。正如无垢先生所言“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我何畏彼哉。”擒纵自如,以自然之灵造境,气象开阔平和,乃生命之体验。无垢先生联语可证:“不忘大我忘小我;出自平凡见不凡”。这两种探索归结在“基古而不泥古,绝俗而不欺俗。”

从“醉中数行字”、“疑是太空云”作品,寥寥数笔却看到一位大家的心量,起承转合皆在举手投足之间,无影之形,无踪之迹,皆如其人。《论书诗》系列作品,沉郁凝炼,似撼不动的泰山,岿然生气,留不住的长江,不奔却流。《弘一法师遗墨赞》作品空灵而细致,行笔简约而燥润相应,无疾风之势,却有疾风之凉气也。《塘江上是依家》草书作品,不拘点画,不计笔墨,一任自然组合字形,线条似松干一般,“惟有君家老松市寸,春风来似未曾来”。境界如此,道心出岫矣。

词曰:“芥予乾坤,槐柯世界,到处都堪容膝。况有垂杨绕室,鱼弄寒漪,鹤眠云石。又梅花几树,为传递、春来消息。听西风、玉笛悠扬,响落秋池横碧。千古兴亡似奕。赚了英雄,跳掷一生何益。即此乌衣门第,燕子斜阳,而今非昔。任虫沙幻劫,净诸缘、色空空色。拂冰绡、雪爪留鸿,且让吴郎仙笔。”(陈无垢题友人观自在精舍图)

随流载出满溪香 香浮满溪月

文学与书法,文人与书家,其真正价值不仅是一个书法大家,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人,一个“共竹松为友,擅冰霜高节”的至人――陈无垢先生。我们从其《好事近・咏梅》词可以找到明示。词曰:“分得陇头春,酿作枝头晴雪。几树水边沙外,又与窗前别。随流载出满溪香,香浮满溪月。喜共竹松为友,擅冰霜高节。”

当我们解读无垢先生录包世臣论书诗中又观照到关于书法本体的价值取向。“洛阳草势通分势,以侧为雄曲作浑。董力苏资纵奇绝,问津须是到河源。”“从来大字苦拘挛,岱麓江崖若比肩。多谢云封经石峪,不教山谷尽书禅。”“中正冲和龙藏碑,擅场或出永禅师。山阴面目迷梨枣,谁见匡庐雾霁时。”“伯英遣篆为狂草,长史偏从隶势来。八法幸窥龙虎气,东明春草总成灰。”“三唐试判俗书胚,习气原从褚氏开。兖颂只今留片石,犹无尘染笔端来。”“巨川官告是书雄,健举沈追势并工。悟入指尖有炉冶,转毫犹憾墨痕丰。”其书学思想大致可归纳三点。从继承与创新角度看,揭示古人变法的切入点,如张芝狂草取法篆法,而张旭得于隶法,善于取法变法,用于指导今天的学习与创作。这是其一;从碑学与帖学角度看,无垢先生明确表达,要通过碑的学习研究删除习气,从中正冲和入手,重墨迹轻阁帖,帖要从碑出,这是其二;从用笔与用墨角度看,要善于用指、腕、肘、臂,线条劲健沉雄,有金石感,墨宜渴不宜丰,这样有古意,这是其三。

有限风光 无限江声送

无垢先生在八十四岁的自述中这样写道:“八三以后似于书法有所省悟,思取法自然,脱去古人窠臼,以未来岁月,继续努力贯彻自强不息、振兴中华的方针。”让我们多么感动和震惊,八十三岁老人仍在不懈地省悟,不是变法,而是师法自法,道法自然,此得道者语也。八十三岁老人仍以自强不息、振兴中华的书法责任而努力着。让我们这些后辈只有蓄积更大的力量才能跟随上。

百岁人生,百年沉重与传承。无垢先生以近百岁的时光称量着书法百年。在其词中喜用“归”字,如“晴窗螟树,拟唤取云归,同云栖住,云归否?忽看云去,化为轻絮”。(翠楼吟,同友人游卧云庵留宿)“萋萋门外路,踏草寻芳去。草长乱莺飞,清歌一曲归。”(菩萨蛮,书所见)“拟把春光囊底贮。待归来,好向人间说。游未竞,叹奇绝。”(贺新凉,再游峨眉山万年寺)于“归”以平和积极健康生命态度直面人生,于“归”的前提下担当书法传承的重责,“归”是升华是灿烂,不是无奈的感叹,却有一种豪情、惬意,消受百年而觉风光与书法相逐,承一统而变,万法归一。再以无垢先生《蝶蛮花・无题》词,送无垢先生归去再来。

词曰:“蓦地春来萌甲动。有限春光,无限江声送。老却蠹鱼悲却凤,书生篆刻成何用。楼外春山花外梦。倦客情怀,听取文箫弄。共道春风堪解冻,重门正自春寒重。”

癸巳中秋于大研堂上恭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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