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疯子”与“小疯子”

时间:2022-09-16 10:52:25

1985年是中央戏剧学院建院35周年,也是国立剧专50周年校庆。“小疯子”朱家训拜见了自己的老师曹禺,也会见了同班同学叶子和“大疯子”凌子风。盈盈水,师生情,风风雨雨、坎坎坎坷坷50年,别时难舍相见更欢,酸甜相间更有味。朱家训走到曹禺老师身边问:“万先生,你还记得我否?”曹禺先生一愣,望了朱家训一会儿,笑着说:“你不就是第一届那个最小、最顽皮的学生小疯子朱家训吗?”此时,凌子风走来,曹禺对着他说:“您,我就不说了,著名的大导演。”凌子风忙说:“哪里,哪里,您永远是我的先生,我也永远是您的学生。孙猴再闹也离不开您的手心啊。”曹禺十分激动,拉着叶子、朱家训、凌子风等第一届学生说:“留个影吧,50年啦,不易啊!”

凌子风和朱家训的相识还是在1935年的夏天,朱家训报考国立剧专时,因学历不够而惴惴不安,好在负责报名的是石蕴华老师(后改名为扬帆),他不重文凭,破格让朱家训报了名。试毕,朱家训在报上看到自己被录取的名字之后,他“疯狂”了,唱着,蹦着提前到学校报到了。第二天,寝室里又来个报到的,高挑个儿戴着墨镜,身披一件画色斑斑的长大褂,潇洒,毫无陌生感。他落落大方地递给朱家训一纸自制的名片,上面写着“美术师凌子风”。朱家训见他大气不凡,便规规矩矩地和他打招呼:“凌先生,您好,以后我们共住一室,请多加关照。”凌子风只是笑了笑说:“不必客气,人称我是疯子,以后你就叫我大疯子,我也就叫你小疯子便是了。”就这样,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凌子风有自己的画室,朱家训跟着他常去画室玩。平时,俩人一起登山游公园,划船上馆子。有时,找同学寻寻开心,疯疯癫癫,无忧无虑。从此,“大疯子”、“小疯子”一对“活宝”便在校内传开,他们也以“疯子”自荣,凌子风画画落款上干脆题用“疯子”、“精神病”字眼。凌子风曾在国立剧专校门口拍过一张照:西装领带大礼帽,颇为神气,在赠朱家训留念时,凌子风落款便是“给训弟,精神病,一九三五”字样。

1936年“9.18”国耻日,朱家训曾在抗议政府卖国行径的集会上,大声疾呼:“我们不是亡国奴,我们要抗日,要成为抗日的学生,要拯救天下的生灵。”朱家训哭了,台下的师生也哭了。第二天,朱家训在大礼堂边遇见了曹禺老师,曹禺紧紧握住朱家训的手说:“年轻,有追求,充满激情,活脱个周冲。”1936年冬天,中央大学美术系和剧专学生呼应,抗议国民政府对日不抵抗政策,决定排演《母亲》,人手不够,他们向剧专求援,凌子风和朱家训毅然帮忙,承担了导演、舞美等工作。

不久,朱家训接到好友董启文来信,邀其赴革命圣地――延安,朱家训决定前行。朱家训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与曹禺老师分手时的情景:教务楼走廊边,曹禺拉着朱家训的手说:“知道你马上要去陕北了,路途遥远,当保重。”曹禺随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五圆大洋塞在朱家训手里,反复叮嘱:“一路上买点东西吃,记住,千万不要给学校丢脸。”朱家训也找到了大哥“大疯子”,凌子风鼓励他说:“小疯子你先去吧,我们会在延安会合的。”不久,凌子风果然实践了诺言,为追求革命真理,凌子风也来到了延安。不料因无人介绍,他被挡在榆林。凌子风想到了“小疯子”,便急急地写信给朱家训说:“我的心已燃烧着,你快救救我吧,我要与你会师。我在榆林,不能进来,请你介绍证明。”信是由一个女同志带进去的,凌子风还特地请女同志捎了五块银元说:“家训,你可购些好吃的东西,待我来时好好聚聚。”朱家训接信后既喜又悲。因为此时的朱家训任务在身,即刻需离开延安,不能亲临榆林去接,他匆匆作了证明之后,无奈之下只得挥泪奔赴异地。

他们信中一别便是15年,直至南京解放,接管了南京大华、新都、国民、首都四大影院。作为军代表的朱家训协助电影管理处处长黄粲同志直接参与管理。解放后,百废待兴,朱家训正在百忙之中,凌子风突然出现了。凌子风说:“自己随大军从石家庄南下,途经南京,故地重游,听说你在南京,也就赶来了。”也许是大家忙着,彼此也不及细说,两人匆匆见面又匆匆告别了。

后同因工作需要,朱家训调至上海参加“三反”运动,担任了上海群众影剧院经理。1957年10月19日,凌子风从苏联学习归来,特地来上海拜访了“小疯子”。见面后,凌子风急着要去看望已任上海市公安局局长的扬帆老师。当朱家训告诉了他“潘扬反革命事件”后,凌子风傻了眼:“不会吧,我们的石老师挺革命的,”于是两人便回忆起剧专时受石蕴华老师倍加关怀的情景。1935年北京大学12.生运动爆发,南京的学生也举行了大规模的游行,激昂的凌子风、朱家训奔到教务处,强烈请求校方也应当行动,那时的剧专被禁锢得像罐头似的,校方自然一口回绝。石蕴华老师发现后便私下告诫他们要注意安全,注意自我保护,不该莽撞。当个别老师上公民课时说“共产共妻”时,朱家训当堂反驳,以事实来揭穿他的谎言。石蕴华知后,迅速找到朱家训,既鼓励他的革命热情,又劝他要注意斗争策略。还有一次,朱家训将“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传单贴在天井的墙上。此事轰动了全校,不但引来了教导主任张道藩的训话,各宿舍也遭到了抄查。幸亏石蕴华老师叫朱家训把所有剩下的传单撕碎,丢在抽水马桶里抽掉,没有留下痕迹。在石蕴华老师的帮助下,朱家训才免去了一场杀身之祸。想不到如今他竟成了反革命,“大疯子”、“小疯子”百思不解。说到伤心处,两人潸然泪下。上海不是久留之地,凌子风从包中拿出在苏联拍的照片,匆匆题上“家训同志存,1957.10.19”赠与朱家训,临别时还反复说:“多多保重。”说完便挥泪北上。

朱家训说:“凌子风最后一次到他家是在1984年。他因导演影片《詹天佑》而来上海,此时的凌子风已名传海内外。来时,他穿一件黑披风长大衣,但衣上已无斑痕色迹。他还是那么疯和火,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然他已是一头白发的老人了,连翘起来的胡子也已染上了霜。”凌子风有意约朱家训出山再干一番事业,朱家训婉谢道:“久已改行,不能再提当年之勇了。”凌子风听后感慨地说:“看来,《詹天佑》乃是我导演的最后一部戏了。”凌子风回京后,确实沉默了一段时间。过了一阵他终于又耐不住了,导演了《骆驼祥子》等电影,这也许就是凌子风的性格。

最后,朱家训伤感地对我说:“彩云易散,曹禺老师、石蕴华老师、好友‘大疯子’相继作了九泉之客,如今我也九十高龄了,来世有机会的话,我还会随他们一块儿演戏。”话虽有点凄凉,却也道出了老人对艺术、对友情执着追求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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