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气”十足的小捷

小捷，男孩，9岁，三年级。

父母送他来训练营是觉得他做事磨蹭，缺少阳刚之气。但是经过仔细的观察，我发现情况并不是那样：他能半小时内做完三篇语文短文分析，一点不磨蹭；他也曾和男孩子一起为争一个篮球而连滚带爬，没见他缺少阳刚之气。

他的问题其实是另有所在。而且这个问题从刚刚见到他我就已经有所觉察了。

初次见面我就注意到他胳膊上的“两道杠”――少先队中队长标志。这在我们班里可是独一份，来我们这里的不少都是学习障碍生。看起来小捷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行为举止中时不时流露出些优越感。

刚入营，孩子们都很兴奋，对我们这些辅导员很亲近，有的叫我“叔叔”，有的叫我“哥哥”，还有的干脆一个字――“你”。可是小捷一开口就是“老师”！这让我吃惊不小：这么快就摸准了我是负责他的辅导员！

看来这个孩子很聪明，甚至说挺精明。聪明是好事，可是一个孩子太过精明的话，未免就叫人有些担忧了。

之后发生的几件小事更加证明了我的担忧。

下午其他辅导员带领孩子们进行室外活动，一位辅导员回来告诉我，小捷和女孩子踢球时指责甚至谩骂踢不好的同学，可是当一位辅导员踢不好球时，他却安慰辅导员“别着急”。

同班的小跃当值日班长，监督小捷擦黑板。我在场时小捷干得挺带劲，我走后，据其他辅导员反映，他马上变得懒洋洋的，还酸溜溜地对小跃说：“当个什么不好，偏当值日班长！”

老师布置写小作文《洗袜子》，他明明是向妈妈要来袜子，却写成是自己去拿来妈妈的袜子洗，还写到妈妈回来看见后如何高兴地夸奖他，写得像真的一样，我问他为什么，他竟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跟我讲：“作文是一回事，平时又是一回事！”他还颇为自豪地告诉我，他以前在学校作文比赛得奖的作文，写的是打扫自己的房间，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自己的房间。

……

一个才9岁的孩子，却已经如此精通于在什么场合、对什么人应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再联想到刚见面时他胳膊上的那个两道杠，联想到他在入营测评表中“你最愿意做的事情”一项里，在“当干部管人”一项后面打了三个对勾，表示“非常喜欢”，我在小捷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官气”。

是什么原因使小捷形成这样的毛病呢？与他父母的一席谈话，让我逐渐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据小捷父母讲，因为他在校纪律蛮好，学习上等，符合老师心目中“好孩子”的标准，于是被老师指定为中队长。对这个“官衔”带给他的优越感我倒不想评议什么，毕竟大多数孩子都难免会这样。问题是在于这种指定而不是选举的方式。这使小捷意识到，能否保持这种优越感、能否继续当干部的关键就是老师的印象！所以，很自然地，他特别注意对老师察言观色（能迅速觉察到我是负责他的辅导员就是个例证），在老师面前保持良好形象，以求长期担任干部。

不难推测，在他的班主任面前，小捷一定也像在我们面前表现得那样性格和善，团结同学，从不打架骂人。他这样做的目的很单纯，就是长期当干部。至于同学，在他的眼里以及经验中，对他是否能够当干部并没有什么决定权，于是在私下、在老师不在场的时候，他就毫无顾忌地“另眼相看”了。

我们从来不会反对孩子要求进步，小捷在老师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也的确值得嘉许，但如果他的表现只是在“表演”，而“表演”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小小的“权力”带来的优越感，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小小年纪就对权力兴致盎然，我担心他幼小的人格就此发生扭曲。（按：孩子的班主任大概没有想到：他正无意识地用爱心和信任把一个好孩子变成两面派。）

这种担心绝非多余。据他母亲讲，他和父亲关系挺好，“爷俩跟哥俩似的”，可好归好，他并不怎么把父母放在眼里，一不高兴就耍脾气，谁的话也不听，甚至时不时还会说父母水平低，根本就不够资格管他。（按：这样下去，不久他就会说班主任水平低，没有资格管他。他会形成一种眼睛总往上看的习惯。）我曾让他回家对父亲说：“爸爸你辛苦了!”他却一直说不出口。他头脑中似乎根本没有尊重父亲的概念。（按：会不会是因为父亲也和同学一样，决定不了他的“仕途”呢？）

父子关系融洽是好事情，但对孩子的不良倾向，我觉得父亲应该警惕，有时候板起面孔是必要的，适当的惩罚也是必要的。可是小捷的父亲没有这样做，不客气地说，这是失职。

针对以上情况，我提出了以下建议：

1 建议小捷父母委婉地请求老师免去孩子的中队长职务，不要让他继续在权力的光环下沉醉了。当然，免职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技巧。

2 在家中要恢复父母的权威。关系好是一回事，不代表小捷就可以无视父母的存在，甚至看不起父母、嫌弃父母。这么小就学着瞧不起父母，学着只向对他“有用”的人示好，小捷将来的人际关系乃至价值观、人生观都可能发生变形和扭曲。

训练营结束时，我将书面意见交给了小捷的父母。可是小捷母亲告诉我的一件事情却让我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她说来的路上，小捷专门嘱咐她：“你今天可千万别给我丢脸……”

看来这只能是一篇无法结尾的文章了。接下去写什么，还要看追踪调查的情况。老实说，我的心里挺沉重：小捷的问题不仅仅是关于权力，它还涉及到尊重，涉及到真诚，涉及到做人的许多基本准则。要求进步是好事，可是小捷的种种做法不能不让人忧心忡忡。

我还是挺喜欢小捷这个孩子的，至少他在我面前做出来的样子是一个挺让人满意的好学生、好孩子。但我希望有一天，他的确是发自内心地在这样做。

编后：

和作者李未一样，编完这篇稿件，我们的心里也很沉重。小捷这样的孩子在学校里不能说有很多，但他们的问题又的确不容小觑：成人世界有不少规则，孩子或多或少地在以不同的方式、通过不同的渠道学习着、感知着，由于分辨能力有限，有时难免善恶难辨，特别是对一些成年人自己都一言难尽、颇有苦衷的东西。比如追逐权力，比如双重人格。

我们到底该怎样引导孩子？我们需要孩子学会什么？追求什么？我们应该告诉孩子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

这是个问题，一时似乎难有答案。我们希望将它交给读者，我们渴望能听到读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