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长荣:“国粹”行走

时间:2022-09-13 09:33:21

尚长荣,当代中国京剧舞台最具创造力的京剧表演艺术家之一,著名京剧艺术大师、“四大名旦”之尚小云先生第三子。中国戏剧梅花大奖首位获得者。

尚长荣5岁即以童生登台出演,先后师从侯喜瑞、陈富瑞、苏连汉等诸位名净。同时,自身聪颖勤励及严父督导,使尚长荣及早打下坚实的艺术文化根基。

尚长荣艺术视野开阔,并不囿于艺术“门派”之缚。在京剧舞台上博采诸长,继承不泥古,力图给传统技艺注入新鲜活力。

除擅长演绎大量的优秀传统剧目,尚长荣倾注心力的代表作剧目为京剧舞台三部曲:《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以及数易其稿的《廉吏于成龙》。

尚长荣现为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文联全委、上海戏剧家协会主席、中国戏曲学院教授、上海京剧院艺术指导,他曾两次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京剧三部曲勾画艺术概貌

这两年,对于所有中国的文艺院团和舞台剧演员,至关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出一台好戏,参选进入国家舞台剧精品工程。此刻,轮到海派京剧重镇上海京剧院和京剧名家尚长荣了。

2006年深秋,位于上海徐汇区闹中取静地段的上海京剧院一派紧张忙碌,无论岳阳路上老洋房的院办还是东平路的排练场,上下里外呈现出一种临战前的状态。让人振奋的消息同时也给大家增加了无形的压力,新编历史京剧《廉吏于成龙》入围2005―2006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初选剧目,虽在预料之中,却也使人惊喜心生悬念。毕竟四年的工夫,全院上下为之走过的坎坷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作为国家对于舞台演出扶持奖掖的一项重大举措,因为由主管文艺的国家文化部与主管金融的国家财政部联手推动,获奖就不再只是政策倾斜,那可意味着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啊。因此,它对于全国每个文艺院团的诱惑力,尤其在文艺院团普遍感觉财力不济的今天,都达到了一种难以抵御的程度。

一切为了精品工程――全国许多文艺院团甚至喊出这样的口号。上海京剧院见多识广,还不至于如此。但是,《廉吏于成龙》依然是院里的一个核心。如果获奖了,不仅事关老牌的上海京剧院荣誉,而且,因此而来的一系列实际效应包括部分软硬件的改善,都是不言而喻的。因此,为了在舞台上重现二百多年前的清官于成龙,上海京剧院所有主创人员集中心思,为最后的冲刺精心打磨。

在这个略显严肃的冲刺过程中,有一个人无法不被再次彰显出来。那就是排练场上忙碌不已的“于成龙”,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兴奋和严阵以待的状态在他的身上得以淋漓尽致地体现,看得见他光光的头顶愈发显得豁亮亮,仿佛有了一层光泽,其实,那是上下奔波渗出的密密汗珠。看见我在排练场旁边等待访谈,尚先生的表情里综合着全神贯注和丝丝歉意,他说:“正是《廉吏》收获的关键时候啊,现在,我连晚上做梦,都在润色《廉吏》的唱腔和舞台动作”。

繁忙、汗水、收获季节,这些概念如同一串符号,一时间让我有些昨日重现的感觉。1999年,我在一家报社文艺部做见习记者,有幸与尚长荣先生相逢在一场文艺晚会上。一个来自西部的农家秧歌节目之后,尚先生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舞台就是演员的庄稼啊,演员就是在舞台上耕耘的农民。”

真是一语中的。一晃8年过去了,8年当中,除却戏装,尚先生可不就像是一个在舞台上忙碌的传统农民,勤励耕耘,儒雅中透着一份质朴甚或憨厚。这8年,尚先生终于如愿以偿,他不仅在京剧舞台上塑造了自己苦苦追寻18年的魏征形象,圆满完成自己京剧舞台三部曲之二的《贞观盛事》,而且不懈求索,呕心沥血进入三部曲之三的《廉吏于成龙》。但是,事情的原委,还是应该从《曹操与杨修》说起。

1987年,尚长荣还不是“上海人”。当时他的身份是陕西京剧团团长,不仅自己需要上台演出,而且还必须操心全团人等的吃、喝、住、行问题。一个志存高远的京剧艺术家,处于这样的生态环绕当中,我们不难理解他当时的真实心境。改变命运的契机,在没有多少征兆的时刻悄然降临。一天,他偶然看到湖南一位作者陈亚仙写的京剧剧本《曹操与杨修》,立刻被剧中有着多重性格的曹操形象所吸引,直觉告诉他,这个剧本非常有戏。因为这个曹操与以前戏曲舞台上的曹操迥然不同。但是很可惜,依“陕京”当时的各方面条件,是排不了这台戏的。

经过反复权衡,尚长荣做出了一个旁人难以想像的大胆举动,1988年1月,正处于没有好戏演出,苦于乏人问津焦虑之中的尚长荣,“怀揣剧本,听着贝多芬的《命运》,星夜‘潜出’潼关,来到东海之滨的上海”。

毫无疑问,这是尚长荣艺术人生中的一个转折,也是他与自己命运抗争的第一个回合。虽然从当时看来,这不过是他此后无数次行走“国粹”中的一个回合。但是,这个回合,胜负却要在他此后的艺术道路上逐渐显现。而且,这个回合对于他自己以及上海当代的京剧事业,也都有着至为重要的意义。他至今感念父亲小云大师和自己多年积淀的人缘,通过朋友介绍,他转辗找到了上海京剧院,并与求贤若渴、求戏若渴的上海京剧院一拍即合,《曹操与杨修》当即就被拍板排演。同时,上海京剧院力邀尚长荣加盟。1988年7月,上京正式组建剧组,尚长荣饰演曹操,言兴朋饰演杨修,马可出任导演。

上海的7月,骄阳似火,尚长荣参加剧组成立大会。为示庄重,他身着白短袖衬衣,脖子上系着一条漂亮的领带,没有空调,手中只好不停摇晃折扇,头上则汗珠直冒。当兴奋之中的尚长荣慷慨激昂地表示要以“小卒过河不回头”的精神打造精品时,头上已经汗水如注了。马可导演首度“使权”:“长荣,你快卸去武装吧。”哄堂大笑中,尚长荣与剧组别无隔阂,从此融为一体。排练场的尚长荣与所有演员一起从小品训练、角色分析开始。

上海罕见的酷热夏季,排练场是京剧院二楼仓库旁的一个房间,仅有的电扇似乎没有作用。他住的那间宿舍,微风不透,夜里打赤膊也没法入睡。冬天则整天冷嗖嗖,夜里盖上鸭绒被还是觉得冷意难挡。吃饭在剧院食堂,周末就没有人值班烧饭,他只能上街去吃,或是到朋友、同事那里混个一顿两顿。

无法想像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尚长荣和剧组同仁,更无法想像此后戏剧圈内外交口称赞的《曹操与杨修》就是如此诞生的。他们整个《曹操与杨修》创作集体齐心协力,克服着超乎预料的各种困难,尚长荣一门心思扑在艺术上,他与编剧、导演、其他演员、舞美、服装、造型、唱腔设计等主创人员一起反复探索研究,使这个戏在各方面都取得了艺术突破。“这样的敬业精神,我们京剧院今后应该重新建构。”上京一位现任业务负责人士语气坚定地说。

尚长荣是剧中第一主角,曹操又是剧中的重点人物,无疑,饰演曹操的尚长荣,其角色创造的任务也就格外繁重。他深知,这个戏中的曹操,应该是一位具有复杂性格、既有大优点又有性格局限的政治家。他区别于以往艺术作品中的任何一位现成形象:“他既有雄才大略,又有性格的卑微阴暗;既有柔肠仁爱之心,又有残暴杀人的手段;既有礼贤下士之意,又有刚愎自用不能尽贤之才;既虚怀若谷求策于下,又专断独行惟我独尊。”这个曹操的脸谱也是彻底革新的,服装既有历史特征,又保持水袖,从而在外形上达到先声夺人。

尚长荣想,戏剧与时代审美趋势相呼应是重要的。这个戏中的曹操,必得把握一个“诚”字。他招贤纳才时的“诚”,他爱自己女人时的“诚”,他杀自己女人时的“诚”。必须让这个舞台上曹操与当代的京剧观众产生共鸣,也必须调动各种表演技巧进行全方位表现。

于是,他把架子花脸的表演和铜锤花脸的唱功有机结合,创造出一种“铜锤架子两门抱”的表演方法,又加入小生之潇洒、老生之持重、影视人物之激情。念白上,尚长荣借鉴刁光覃、朱琳当年在话剧《蔡文姬》中的念法,从而设计出既有京味,又有平仄的节奏。所以,当曹操与杨修登高吟诵《蒿里行》时,观众能从尚长荣念白的抑扬顿挫,体味出舞台形象后面的文化底蕴,从而在当代京剧舞台上,推出一位诗意化的曹操。

《曹操与杨修》这个戏,在京剧史上的艺术突破已经被载入史册。不仅上演后一炮打响,更被京、津、沪三地评论家称之为“新时期京剧的一场革命”,是“京剧艺术探索划时代的开端”。尚长荣获得了一次重大成功,他被称为京剧舞台上的“第7代活曹操”。民间一直口口相传的逸闻是,一生喜爱京剧的邓小平同志看戏之后,把自己比作剧中的杨修。当时主管中央宣传工作的胡乔木称赞这个戏“剧本好,导演好,演员好”。《曹操与杨修》的成功,不仅使尚长荣的表演艺术攀上了新的艺术高峰,而且让尚长荣作出了生平又一次重大的选择,他于1991年4月,办好了一切手续,正式调入上海京剧院,开始学做一个“上海人”。

加入上海京剧院后,《贞观盛事》和《廉吏于成龙》是他艺术蓝图中的两个重头戏。《贞观盛事》塑造了开明君主与直言敢谏的宰相两个人物形象。而《廉吏于成龙》则强调了官员倡廉反贪,对今天的生活更有重要警示意义。作为尚长荣主演的京剧三部曲,《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和《廉吏于成龙》分别在首届、三届、四届中国京剧艺术节上获得金奖第一名。而主演尚长荣,他几乎获得过国内一切重要的戏剧大奖,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不仅三次荣获中国戏剧梅花奖,而且荣获戏剧梅花大奖,成为迄今戏剧界惟一获此戏剧最高大奖的演员。

4年来,《廉吏于成龙》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每次修改、重排前,尚长荣都尽力谢绝各种应酬、出访,全身心进入角色。他知道,这台戏凝结了自己和伙计们无尽的心血。2006年6月,剧组远赴于成龙的家乡山西方山县采风。在于成龙出生的窑洞前,尚长荣特意捧起一把泥土,仔细体味这位廉吏的真实心境。尚长荣说,正是这样一点一滴的积累,才能展现给观众一个有血有肉、震撼人心的清官形象。

十年磨一剑,尚长荣把自己艺术求索的精神追求,贯彻在《廉吏于成龙》当中,并期望它取得成功。

尚长荣最难忘怀的是,2004年12月30日,在中南海怀仁堂举行的新年京剧晚会上,尚长荣献演了《廉吏于成龙》中的一段精彩唱段。演出结束后,同志上台接见演员,与尚长荣握手时,同志对他说,这段唱得好,有警示教育作用。他还称赞《廉吏于成龙》这出戏编得好,有现实意义。尚长荣说,这对自己而言,是一次很高的荣誉奖赏。

四次拜师重塑名家风范

尚长荣原籍河北省南宫县,远祖是清初“三藩”之一的平南王尚可喜。也是王侯将相的门户,但是到了祖父尚元照这一代,尚家已家道败落,尚元照在京城某王府里充当“采买”,大致就是管家的身份,并以此职业养家糊口。

尚长荣的父亲尚小云是京剧“四大名旦”之一,他是独创了“尚派”旦角艺术流派的大师。因为小云大师,尚家在20世纪中叶成为中国有名的梨园世家,除尚长荣的父亲尚小云大师外,他的大哥尚长春以武生威镇梨园,二哥尚长麟继承父亲衣钵,成为“尚派”旦角艺术家,尚长荣的叔叔尚富霞也是蜚声菊坛的京剧名家。

1940年7月15日夜半时分,一个啼声明亮的男孩在老北京宣武门外椿树2条1号院落里诞生,这就是成年后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当时,父亲尚小云正领着荣春社科班学生在前门中和戏院演戏,戏比天大,演出繁忙,几乎忘记给孩子取上名字。因时值盛夏大伏天,加上初生的孩子白白胖胖,便按谐音给孩子取了奶名大福。

由于这年小云大师已步入不惑之岁,又是在二子长麟生下8年之后喜得小儿,因此,他对大福长荣就更是疼爱有加。那时,尚家作为梨园名门,家大业大,自然也生活丰裕。但是,尚小云对孩子的教育却异常严格,尚长荣与他的两位哥哥一样,从小就养成了刻苦俭朴的品格。

梨园界凡有成就的艺人,都无不深知学艺、成名之艰辛。尚小云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走演艺道路,他常对孩子们说:“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吃饭是很不容易的!”他有自己的思考,想把幼子长荣培养成学问家,并不想让他学演戏。尚长荣6岁时,尚小云请了一位老学究在家里教他读书。但教学气氛非常沉闷。因此,尚长荣非常希望到洋学堂和别的孩子一起念书、唱歌跳舞。如愿以偿是在一年之后,他随父亲到了天津,终于进了一家名叫燕达的小学校。但小云大师的生活始终是飘泊的,仅仅一年多工夫,尚长荣又随父亲回到北平。

1950年,父亲又给尚长荣请了一位古文功底很深的老师吴荣唐。吴先生是能够引以为中国文人典范的那种老师,人长得很严肃,但书却教得生动有趣。读《论语》时,他不仅讲解字句的含义,还会引申出做人的道理。尚长荣至今记得,一次吴先生带来一幅“竹本我师”的书法作品,笔力遒劲,他让尚长荣一连临摹了4幅。随后,在仔细评说了尚长荣书法长短之后,吴先生说:“我平生爱竹、画竹、写竹,这是因为,竹子不畏严寒,永远保持自己的坚毅品格。你要以竹为师,像它那样傲雪凌寒,这样才能磨炼自己的意志。”这段话,给尚长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尚长荣懂事起,每当父亲在荣春社登台演戏时,母亲王蕊芳一定带他去观看演出。荣春社的小学员每天练功排戏,他更是随时可以看到。这样耳濡目染,在童年尚长荣的意识中具有潜移默化的作用。尚长荣5岁时,一个人在厨房学演《四郎探母》中的杨宗保,让尚小云看了乐不自禁。年底,荣春社决定演出《四郎探母》,要找个杨宗保的小演员,大家正推算着谁来演这个角儿时,尚小云说:“让大福上吧。”一言既出,当下尚长荣腰挂宝剑,右手拿一根小马鞭,全副戎装,俨然一位小英雄出场。

数月后,尚小云京剧团到青岛演出,尚长荣也跟着父母一同前去。一天,正居住青岛的京剧名家吴素秋到瀛洲旅馆看望老师,乍见尚长荣,她感慨于尚长荣的天分出众,遂建议尚长荣学唱花脸。尚小云夫妇经过考虑,采纳了爱徒意见,也就赞成了。于是,吴素秋积极为尚长荣寻觅名师,她推荐了当时正在青岛的花脸名家陈富瑞。不久,幼小的尚长荣正式拜陈富瑞为师,并按老规矩磕了头。拜师完后的第二天,陈富瑞就到瀛洲旅馆为尚长荣授课。尚长荣刻苦学习,进步极快,第二年春节时,当尚小云京剧团再到青岛演出,尚长荣的《御果园》已经可以挂牌亮相,正式为观众公演并大获成功。

为了让自己的戏路更加宽广,随后,尚长荣又正式拜上海有名的花脸艺术名家李克昌为师。李克昌并不把尚长荣当作梨园名家子弟,严格地教学,唱词、念白、动作,一丝不苟,反复习练,甚至连来十遍八遍也不稀罕,第二天再检查,如有丝毫走样便从头再来,那就是“二十遍三十遍地练了”。

1951年,尚长荣第一次在上海演出。那时的天蟾舞台可不是现在1000人的座位,而是上下三层,共3500个座位,不仅是中国最大的剧院,也是东南亚最大的剧院。那年夏天,尚长荣刚过12岁,第一次登上天蟾舞台。上场以前,恩师陈富瑞先生、尚小云大师、芙蓉草(赵桐珊)前辈嘱咐道:“长荣,上去可千万别慌。”因为当时北京城里还没有那么大的剧场,北京的叫好喝彩声也还没有那么热烈。

小云大师说:“上场后要沉住气,观众的那个喝彩声,你要心里有底,千万别忘词。”当时,尚长荣一上去,就感觉观众的叫好声跟三伏天的暴雨霹雷似的,一下子自三层楼从空而降。还好,并没有吓得他忘词。但这喝彩声对尚长荣幼小的心灵也确实是一个震颤。从那以后,尚长荣就觉得,这上海滩真不得了,叫好声就跟大霹雷一样。事实上,尚长荣与上海的舞台、与上海的观众,在那个时候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1956年夏天,已经在舞台上几经历练的尚长荣,开始逐渐显露出他的艺术才华。他为父亲尚小云配过不少戏,如在《乾坤福寿镜》中饰金眼豹,《穆柯寨》中演焦赞,《金水桥》中扮秦英。但是,尚长荣并不满足于自己的点滴成绩,刚刚结束生理上的“倒仓”,就又希望父亲延请一位花脸老师教戏。几经考虑,选定名师苏连汉。苏连汉出自富连成科班,与马连良同辈,他早得悉尚长荣学戏勤励,资质又好,于是便慨然允诺。在庄重而简朴的拜师礼后,尚长荣认真地向苏连汉学习《连环套》、《下河东》、《芦花荡》、《大探二》、《探阴山》、《丁甲山》等许多花脸戏。至此,尚长荣已经明白了功夫在诗外的艺术道理,他阅读了大量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多方面提升自己的艺术素养。

1959年,尚小云剧团为支援大西北建设,全团成建制内迁西安,改建为陕西省京剧团。尚长荣与小云大师同台演出了《汉明妃》、《梁红玉》等戏,他的艺术才能遂引起各方面重视。随即参加新编传奇剧《山河泪》演出,在表演上让人耳目一亮,获得很大成功。尽管艺术成绩斐然,尚长荣依旧感到不满足,他觉得,与前辈艺术家相比,自己还缺少一些气势,他崇拜“活霸王”金少山、“活曹操”郝寿臣、“活窦尔敦”侯喜瑞,向往铜锤花脸的粗犷和架子花脸的细腻,认为自己只有达到了金、郝、侯三位大师的水准,才是花脸演员的最高境界,也才算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他和父亲商量,决定再拜当时惟一在世的“花脸前三杰”之一侯喜瑞为师。侯喜瑞10岁入富连成科班,深得花脸前辈黄润甫真传,早年一直与梅兰芳合作演出。1960年6月,尚长荣在尚小云的带领下,在北京鸿宾楼饭庄正式拜侯喜瑞为师。此后,尚长荣便开始留在北京到侯喜瑞家学戏。尚长荣说,自己就像“海绵吸水”似的,一古脑儿把侯喜瑞老师所教的“看家本领”全装到了心里。

尚长荣这四次拜师经历,为他后来在京剧舞台上的革新创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60年夏天,尚长荣正式调入陕西省京剧团。由于《山河泪》的成功,他立刻成为“陕京”的三根台柱子之一,平均每月要参加15场以上的演出,常演的剧目有《黑旋风》、《霸王别姬》、《将相和》、《除三害》等。因为在新编传奇剧《满江红》中发挥了创造性才能,成功饰演了牛皋一角,从不轻易赞扬儿子的尚小云也高兴地说:“这个戏,长荣动了脑筋,演得很感人,进步很快。”

紧接着,尚长荣又连续排演《摘星楼》、《西门豹》、《李逵探母》等新编京剧。尤其是《李逵探母》,不仅倾注了尚长荣的心血,更是进一步显示了他的艺术创造力。其中的李逵不同于以往,这个李逵不局限于勇、粗、猛、憨、义、忠等性格,而是径直进入人物内心世界,让莽汉内心深处在母亲面前恭顺驯服的心理纤毫毕现。乍见母亲双眼哭瞎时的迟疑、怀恋、惊惧,直到最后跪倒在母亲面前的一系列舞台动作,迥异于京剧舞台上传统的“写意”式动作,让观众过目难忘。

随后,1964年,根据当时非常流行的杜鹏程小说《保卫延安》创作的大型现代京剧《延安军民》上演。尚长荣出演张志勇。现代戏一直是京剧中的硬骨头,尚长荣饰演的张志勇,让许多老观众也能感受到原汁原味的京剧魅力,公演后在观众中获得如潮好评。

1964年年底,以1950年代修建宝成铁路为背景的《秦岭长虹》在各地上演,许多观众肯定了尚长荣的表演,媒体上也开始对这出戏曲赞赏有加,京剧同行则更是给尚长荣送了个“抒情花脸”的称号。1975年,剧团演出当年大名鼎鼎的京戏《杜鹃山》,尚长荣在剧中饰演游击队长雷刚。一天,戏演完后,一位特殊的观众上台紧紧握住尚长荣的手说:“你演得太好了,谢谢你。”这位观众就是大名鼎鼎的数学家华罗庚。尚长荣谦逊地说:“请华老多指导。”华罗庚悄悄用劲拉着他的手说:“我过去常看你父亲演的戏。”特殊年代,一句贴心话,使尚长荣备觉温暖、安慰。

许多古城老戏迷还有印象,1976年秋天,在西安市郊的莲湖公园,每天早晨总会有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咿咿呀呀、抑扬顿挫地喊嗓子,他就是尚长荣。那时,国家秩序逐渐井然,百花凋零的文艺界亟待振兴,作为一名演员,尚长荣有了一种紧迫感。他想尽快调理好嗓子,迎接“国粹”艺术发展的春天。

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秋、冬的练功、吊嗓,也因为具有扎实的基本功,他迅速恢复到“”前的艺术水准,为舞台上“闹春”作好了充分准备。1977年1月8日,为了缅怀逝世一周年的总理,他满怀深情演唱了《又回延安城》,短短的9分钟唱段轰动了西安,在观众中间激起巨大反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后,尚长荣收到了许多来自全国各地观众热情洋溢的来信,人们期待着他能迸发出更大的艺术潜能。

不久,尚长荣被任命为陕西省京剧团副团长,开始参与剧团管理和组织艺术创作。他在根据姚雪垠的长篇小说《李自成》改编的新戏《射虎口》中饰演刘宗敏,这是他“”后第一出参演的新编古装戏。随后,又主演了现代戏《平江晨曦》,饰演。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现代戏中塑造人们熟悉的现代革命家形象,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这样的剧目选择和角色塑造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果然,剧目演出后,在观众中影响非常大。1984年秋,他成为“陕京”团长,率领剧团创作演出了《张飞敬贤》,他创造了一位既刚愎自用,又机智幽默;既主观武断,又勇于认错的“文官”张飞形象。在当时,这个戏对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起了有益的推进作用。

这个时候,尚长荣在陕西乃至西北五省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了,不仅有了相当高的艺术知名度,也有了与自己艺术家身份相称的社会地位。在古城西安拥有宽敞舒适的房子和出行的汽车,足以让他从此过着安逸和满足的生活。但是,“国粹”事大,对于京剧艺术的追求时刻在梦中召唤,艺术理想时刻在心中冲撞着。

1987年,他主动要求改任陕西省京剧团名誉团长,可以不再为剧团里琐碎的小事操心,而能腾出一些时间赶赶场子,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不过,他依旧不喜欢过这种刻板而平庸的生活,作为一位永远“不安分”的艺术家,他不甘心自己的艺术生命,在优裕的物质享用中逐渐消磨殆尽。

他从来没有停止自己的艺术思考。

文化感悟与“顺天应时”

尚长荣的一个艺术观点是京剧发展要“顺天应时”。他说,过去一个京剧演员从出场到一步一个动作再到舞台中央亮相,有时候可以用几十分钟时间,从前的老观众或者还叫好不迭。但是,如今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了,对京剧的表现艺术有了新的要求。京剧也必须在发展中不断改良,戏不仅要好听,而且要好看。

这是他从京剧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得出的经验。京剧发展的历史并不漫长,没有“百戏之母”的昆曲长,也没有他当年的栖居地西北盛行剧种秦腔那么古老,但京剧之所以能够成为“国粹”艺术,是因为它始终有顺应时代,去粗存精,不断推进的艺术特征。尚长荣认为,可以说从“同光十三绝”开始,一直到20世纪初叶和中叶,都是作为“国粹”的京剧不断完善、不断完美,并进而走向巅峰的发展过程。

尚长荣说,京剧发展到了现在,各家各流派也形成了不同的观点。有人觉得要原汁原味才是京剧;也有人认为京剧要不断往前推进,要有新的创作;更有些人的观点似乎还“走火入魔”了一点。他觉得这些都不碍事。因为现在时代不同了,不像当时只要一个“样板”。过去说,一场戏唱一整个晚上,或者连演几个晚上,照样有观众来看。而21世纪的今天,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也不仅仅是生活节奏的加快,和一百年前的环境也大不一样了。因此,人们对京剧也有了新要求:既要好听、好看、动人,并且时间还要缩短。

京剧发展到今天,乐器丰富了,戏也更好听了。所以京剧的发展,关键是要顺应观众的需求,观众是否喜欢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因此,除了技巧性的舞台经验,京剧演员的文化修养和艺术思考,也就成为演员必须具有的基本素质。

在一次戏剧艺术论坛上,尚长荣更进一步强调了他的京剧艺术观,他认为必须确保京剧的“精”,要保证演出质量,这也就要求戏曲演员在“四功五法”上下功夫,对于传统技法来不得半点马虎,唱念做打一样不能少。他说,据了解现在有些学校对于“四功五法”、对于京剧的程式重视不够,认为戏曲发展要打破程式。尚长荣明确表示自己不同意这个观点,因为戏曲有着优美的声腔艺术和优美的地方语言,削弱对“四功五法”和戏曲程式的研究和运用,只会失掉风格、失去观众。

尚长荣以自己的艺术体会告戒青年戏曲演员,一方面要加深自身的文化和技法的学习,另一方面要对先贤传承下来的精湛技法多加研究。他说,自己一直就觉得中国戏曲的“四功五法”是非常先进的,根本不是守旧,关键是教师能否把“四功五法”诠释给学生。就说“手”吧,当年布莱希特看了梅兰芳的表演,说我觉得我们都没有两只手。演员能不能运用“四功五法”,真正激活程式,为塑造角色服务,这才是区别。

京剧三部曲当然是尚长荣不能回避的一个艺术课题,他充满感恩地说,自己的京剧三部曲受到很多前辈和业界朋友的肯定,让他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首先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幸运,其次,他觉得自己有些幸运的是,晚年自己能够在上海工作。不仅是上海的风格和艺术氛围给了自己激励,上海对于文化艺术包括“国粹”事业大力支持的机制,也给予他这样一个上海新移民极大的帮助。

尚长荣自己对于传统文化的总体认识是,只有当国民普遍认识到自己的文化是精粹、值得世界关注时,传统文化才能够得到普及。同样的道理,对戏曲艺术而言,只有当人民大众认识到戏曲是精粹,值得今天的人们去欣赏、去了解时,戏曲艺术才能得以弘扬。宏观地看,传统文化的保护和发展,已经成为在经济全球化过程中维护世界文化多样性以及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方面。如何在现代化进程中保存和发展我们各自的优秀传统,如何使各民族的传统文化有效地参与到当代社会发展进程之中,已经成为当今世界各国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共同关心的问题。

艺术有形,文化无形。左右着戏曲艺术兴衰存废的无形之手,不仅在于戏曲自身的文化底气,更在于它赖以生存的文化土壤。戏曲是前辈艺术家创新的积累和结晶,不断创新是古典戏曲得以延续和发展的决定性因素。鼓励和保护戏曲的传承与创新,实现古典戏曲的发展与创新,不仅对于中国文化,对于世界文化的多样化发展,也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作为中国“国粹”的京剧艺术,自然也涵盖在这样的艺术规律之中。

主席就是“行走”的荣誉

一年以前,中国戏剧家协会选出了中国剧协的第四位主席,他就是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对于整个中国戏曲界而言,这是一个殊荣,更是一个肇始。

因为中国剧协的前三位主席依次是:第一、二届为著名诗人、戏剧家田汉,第三、四届为著名剧作家曹禺,第五届为以话剧和电影见功力的著名表演艺术家李默然。到了第六届主席尚长荣这里,才是第一次由戏曲演员担任中国剧协的主席,此前,即便是作为“国粹”艺术的京剧界,也始终无人获得中国戏剧界的这个至高地位。由此也可以想见,戏曲的地位、戏曲演员的地位,在中国的整个戏剧界应该是提高了。

有媒体做了这样的分析,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本届中国剧协主席由作为京剧表演艺术家的尚长荣担任,而且因为第六届中国剧协的12位副主席中,戏曲表演艺术家竟然占有六个席位。除了第五届的龙江剧表演艺术家白淑贤,京剧表演艺术家刘长瑜、李维康、裴艳玲,越剧表演艺术家茅威涛,又新增了来自安徽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韩再芬。

戏曲观众当然是兴奋难抑的,有这么多献身戏曲并卓有成就的人在领导着中国剧协,戏曲观众很朴素的想法首先是:今后的中国戏曲是不是能获得更多的关注,中国戏曲的生存景况是否会有所改善,中国戏曲保护的力度是不是也会更大一些?

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美好愿望,因为中国的戏曲事业始终没有真正走出低谷,许多珍稀小剧种还在不断消亡,关心中国戏曲命运的忠实观众们,自然会把一些热望寄托在尚主席和他的同仁们身上。

实际上,第六届当选的中国剧协领导成员中,属于连任副主席的就有6人,加上本届担任主席的尚长荣,共有戏曲界7个人参加过上届剧协领导工作。有位戏曲界的朋友曾说,中国剧协的主席、副主席就是个荣誉,不过是个虚名。但是,中国剧协副主席、越剧表演艺术家茅威涛说过,她担任这个中国剧协副主席就感觉压力很大。这句话其实意味着在其位要担其责。既然在这个岗位上,肩膀上压着的就是中国戏曲事业发展的重大责任。这句话当然也是中国剧协主席团成员们的共同心声。身上寄托着全国戏剧观众的重托,自然职责是不能等同于一般艺术家了,为中国戏剧事业的发展多做实事,就更是责无旁贷了。

作为一名为“国粹”事业行走半生的著名艺术家,尚长荣在当选本届中国剧协主席后马上表示,他深感肩膀上担子很重,压力很大,对于他,这是一个新的课题。他表示自己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不负期望。他希望观众看他的实际行动。

许多媒体的朋友都记得上次全国“两会”期间,尚长荣的一个幽默段子,在会议休息时,大厅里,戴着眼镜、帽子的尚长荣委员与另一位委员正在寒暄,一位新闻记者觉得他面熟,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但还是想对他做一个采访,就径直上前问道:“对不起,能冒昧地问您的尊姓大名吗?”尚长荣委员撩开大衣,露出红底烫金的“出席证”,这位记者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您是尚长荣老师!”尚长荣委员笑道:“这不怪您,我这人是台上扮相漂亮,台下不漂亮,所以您认不出来。”记者被尚长荣委员的幽默逗笑了,大厅里更是响起一片欢快的笑声。

谦逊,和善,具有强烈的当代艺术文化自觉追寻意识的尚长荣是有观众缘的,无论是在戏剧舞台上还是在现实生活里。我们衷心希望,他在新的人生舞台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继续为中国戏剧事业奔波、行走,演出一台台精彩的好戏。我们期盼着。

上一篇:久违的游街 下一篇:《上海采风》登陆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