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与你同赴天涯 范曾与楠莉

时间:2022-09-13 07:20:35

在23岁之前,我不曾和任何一位女性幽会,当然更无论其他。堤坝看似坚固,然而凶险的波涛会一下子冲决而出。遇到第一个对象,绝对会爱得死去活来。

我为第一次爱情耗时五年之久,一无所获,最可贵的燃料烧尽之后,剩下了痛苦的灰烬。1970年我爱上另一位少女,照样如痴如狂,海誓山盟,前后一年之久;待到我下放湖北咸宁干校,这爱情也随风而逝。

1971年夏,干校假期半月,我回北京。当时我住在垂杨柳的一间小屋,家中炊具只有一个洋铁的水壶,彼时之困窘可知。虽如此,然而在同代人中却颇具才名。

我当时身无分文而晏然自足,无家室之累,似闲云野鹤,而狂言惊座、纵横恣肆的状貌,为艺坛某些大佬所不容。直到与楠莉相识很久后,她才告诉我,谁不知道你是“江东狂生”啊。

这一次的干校休假,改变了我的命运。有一位朋友邀集了一些同样落拓江湖的人,做一次穷愁中的小宴。酒过三巡,我正即席吟诗,击节为乐,这时迟到的一位佳人,却使满座悄然。她身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两条辫子乌黑油亮,其素洁用得上“春梅绽雪,秋蕙披霜”八个字,而神态清逸、寂然凝虑。她入座之后,男士们都有些拘谨,这时一位朋友打开僵局,讲这是楠莉。

刚才还风华婉转的我,一下腼腆起来。我相信那时正是觉得后天的“才子”比起先天的“美人”完全是混浊的俗物,有些像《镜花缘》中的唐敖,前者是修炼而成,有诸多斧凿痕迹,后者则是造物的恩赐,天然去雕饰。

那还是“”时代,她的打扮其实很朴素,根本不会施朱搽粉,而且衣料是平常的白色的确良,并由她自己剪裁缝纫,任何化妆首饰都没有;倘若那时真的美艳动人,那才配称天生丽质。楠莉注意我的眼光,使我一生难忘:好奇、探询、欣赏都有。

整个宴会上我讲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觉得心动口不动,口动心不动,牛头不对马嘴,看不出宋玉对“东家之子”的傲气。谁能讲清楚一个动了真情的男子内心涌动的一切。我相信,从看到楠莉的第一分钟起,我便深深地爱上了她,而且我自以为心有所托,一塘春水泛起涟漪,结束了枯索无味的人生。

然而爱上楠莉到向她倾吐,又隔了六年。那时我得了结肠息肉的沉疴,恶性贫血到血色素只剩五点六克,不到常人的一半。苍白、消瘦、终日蜷曲,不欲一动。在垂危之中,有名医妙手回春,开刀为我切除了病根,我成了“断肠人”。

我躺在医院里,渐渐有了生意。那时楠莉每次来医院,我真的会康复不少。生命和爱情是奇妙的孪生姐妹,春天到来使人年轻,而楠莉却在呼唤我内心的春天。我对楠莉说,你坐在床边,不是“断肠人对断肠人”吗?她的确为我断肠,因为她听到已得肠癌、愈后不佳时,在家中黯然泣下。当她知道那是误传,见到我时,才又高兴得流下了泪。

此后楠莉成了我生命的第一要素,我们聚少离多,多年来留下了二百多封信,甚至我写的每一张字条、每一份电报,我归家看她的火车票她都记上某年、月、日,留作永远的宝藏。她告诉我,深居简出的她,最大的兴趣是翻阅这些信札和字条,那里埋藏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幸福。这些信中飘洒着南开园的冬日初雪,浮动着黄山巅的云丝雾影,澎湃着大西洋的碧波皓浪,当然也有着普天下情人用而不厌的陈言。

“我爱你”这万古犹新的词句,有些人廉价使用,有些人却付出了生命、历史,付出了自己所曾拥有的一切。啊,我为了楠莉失去了什么?所有的盛名、地位、金钱――可怜而惨淡,敝屣而已!我得到了什么?――楠莉。我曾见过你如朝暾初上时的彩霞。为了你,我已从黑发变到白头。“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东坡句)我欲问异代知己苏轼,您与朝云是否无恙?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我会和楠莉在巴黎结婚,然后做伴还乡。

我和楠莉的爱情太平常、太凡俗,没有任何传奇色彩,我只想大声地讲一句真话:“我愿与相爱20年的楠莉同赴天涯。”我想,我们的爱只能用一个字来评价它:真。

(摘自文化艺术出版社《范曾自述》 作者:范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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