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的恋情

时间:2022-09-13 02:46:51

我的四奶奶今年78岁,耳聋眼花,成天坐着捻佛珠,很少说话,我们都以为她老年痴呆了。可是,她一见到五爷,就来精神了,话也多了,走路也不拄拐杖了,昏花的老眼里甚至还闪烁出清亮的光束。

四奶奶和五爷是钟情一辈子也没走到一起的恋人。早些年,四奶奶常常神采飞扬地给我们这些孙媳妇讲她和五爷以前的往事,说他们是在一起玩尿泥长大的。

四奶奶小五爷三岁,住斜对门。小时候五爷放驴割草,偷瓜摸枣,总有四奶奶跟在后面,五爷把四奶奶扶到驴背上,给她摘花戴,给她瓜枣吃。夏天摸鱼,五爷一猛子扎下去,等四奶奶吓得大哭大叫起来,他才从水里伸出头,吐着舌头皱着鼻子羞她,还拿着摸到的鱼吓她。秋天他俩在地里烧青豆,吃得满嘴黑糊糊的,五爷拿黑手给四奶奶擦,越擦越脏,抹一脸黑,五爷就叫她“花脸猫”。四奶奶指着五爷黑黑的嘴巴喊他“大胡子”。冬天晚上坐在热炕上,腿脚焐在被子里,五爷给四奶奶讲鬼故事,吓得四奶奶把头钻到被窝里,五爷使劲“努”出一个响屁,把四奶奶轰了起来。到了十几岁上,村里人“编话”,说他们是两口子。那以后,他俩见面就都不说话了,四奶奶远远看见五爷就躲着走,走远了再回头偷偷看,直到眼珠子瞪酸了,影子不见了,才掉过头来。

15岁上,家里人给四奶奶定亲,定的是陈家的儿子。村里就五爷一家姓陈,四奶奶高兴,睡梦里笑醒过好几次,越发羞得连陈家的大人小孩都不敢见了。到了结婚那一天,四奶奶被母亲早早叫醒,绞了脸,大辫子梳成抓髻,吃了两个荷包蛋,穿上陈家送来的红袄绿裤,被娘家哥哥抱到毛驴背上,吹鼓手吹吹打打,大人小孩扯成一串,绕村子走了一周,热热闹闹地送进了陈家。“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四奶奶的脸在盖头下笑成了一朵花,真想拉拉“大胡子”的手。

洞房里,喜烛流淌着红色的热泪。四奶奶坐在炕沿上想象着“大胡子”揭盖头的憨样和以后天天在一起干活睡觉,说笑打闹的日子,心里像灌了蜜,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忽然灯花“叭”地脆响了一下,四奶奶吓了一跳,剔掉灯花,倚在炕柜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门开了,一阵呛鼻子的酒气顺风飘了过来,四奶奶的盖头被掀落在地下,臭烘烘的嘴巴在她脸颊上猛噌起来,四奶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个穿着长袍马褂披红戴花的人不是五爷,是五爷的亲哥哥四爷。只见他把头上的瓜皮小帽往炕头一扔,脱了长袍就像狼扑小羊一样把四奶奶按倒在炕上,四奶奶晕了过去……从此四奶奶成了五爷的嫂子,见了五爷满腹的恨,看也不看他,盛饭从不双手递,躲过五爷伸出的手,往桌子上一;洗好五爷的裤褂递给五爷时不吭声,撂到炕上,把门“嗵”地一摔就走了。五爷对四奶奶老是怯怯地,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四爷也成天阴沉着个脸不理五爷。

五爷的爹妈给五爷张罗了好几个对象,五爷不是嫌人家个子太高,就是太矮,或者是嘴巴大了,眼睛小了。连面都不见就能编排出好多毛病,气得五爷的爹妈到死也没有给五爷娶下个可意的媳妇。一晃五爷过了三十岁了,四奶奶也成了几个娃的妈,五爷才到后套一个蒙古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再没回来过。

十多年前,四爷病危,带信让五爷回来。五爷一直守着四爷过世,四奶奶哭得死去活来,但不是哭四爷。五爷叫着四奶奶的小名:“桂桂,别哭了。你这么哭,揪我的心呢!”

四奶奶哭喊着:“天杀的,你早干啥去了?我这一辈子屈哇……”平静下来,五爷才对四奶奶说,当初长幼有序,四哥没结婚,轮不着他,他与爹妈争辩过,爹妈说他俩生相不和,日后缺儿女,缺钱财,坚决不同意。还骂五爷:“头从天窗口往出伸呢,小小的人就等不及了!”

每次四奶奶说到这里,都叹口气,唉,他也难呵,就再不言语了。我们逗她:“四奶奶,那你和老情人的旧情续上了吗?”四奶奶甜蜜地笑笑:“鬼丫头,问那么多作啥呢吗?”

五爷从那以后,每逢过年、中秋节都要回来住些日子,说是越老越想家。我们知道,他是放不下四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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