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的生活场

时间:2022-09-12 09:00:40

宋冬的生活场

宋冬土生土长在北京胡同里,用他自己话说这种文化已经到了骨子里。他能掰开了揉碎了给你讲出胡同里的种种形态,人与人的微妙,那种贫穷所激发出的人性力量,创造性的智慧。尽管采访的全程他都保持一口带有严谨学术口吻的普通话,但你依然很容易被他作品里的气场所感染,谁让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了解宋冬作品的人都会顺带了解他的家庭和生活,你看《物尽其用》你就知道了他的母亲,看《抚摸父亲》就知道了他的父亲,家姐、宝贝女儿也在作品中出过镜,至于同是艺术家的妻子尹秀珍就更不用提了。你回来看新展《穷人的智慧》你就知道了宋冬的成长环境,你真不是故意要八卦他的隐私。用宋冬自己的话说,“我的职业是生活,业余做艺术。”很多时候你看宋冬作品不但不觉得突兀,反而还有些许熟稔,那么你已经走进了宋冬的生活场。因为这种生活场不只是是宋冬的真诚,更是一个时代赋予所有人共同的气场。

“穷人的智慧”开幕的那一天,宋冬带着一群记者在旧木床搭起的迷宫里转出来。边走边回头和一个记者说,“我现在也还住在胡同里,就在……”。说完绕过了角落里摆着的解放后最常见的大衣柜,带着记者去厅里看他用旧窗子订成的白菜存储箱。整个展览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胡同”。我们摄影师是北京土生土长,站在展厅里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和同事说,诶,这个我小时候也有;诶,这个我小时候那……不管别人反应如何,他都亢奋不已,最后还来句,还是小时候好啊。不知道宋冬看着他这样,心里是不是多少有点小得意。就像UCCA馆长杰罗姆・桑斯说的那样:“我们曾经都是穷人,这和财富无关,因为我们那时比现在都想要活的丰盛,拥有理想。”

胡同的气场

“‘穷人的智慧’用一种抽象现实主义的方式寻找着如何将挫折感转化成新价值的途径。”这是宋冬自己写给展览的一段话。宋冬很小的时候就感到了这种转化。小时候宋冬自己也倒腾的很欢。“谁都希望有自己的空间,但是很多事情是无奈的,无奈之中你就会用穷人的智慧建造属于自己的空间。我的小的时候,为了有自己的空间就把床架高,在床底下玩,晚上再爬上去睡觉,而且还觉得这个空间像捉迷藏一样很有意思。我的父亲和母亲也都非常好,很支持我这样,我现在也这么对待我的女儿。我很支持她自己发挥想象力制造一些空间,还有一些玩具。我也为她制作了很多玩具和空间,而且都是具有实用性的。我小时候就自己用木头做手枪。都是和我爸爸学的,我爸爸会做木工。我妈妈那个时候还给我做那个《红灯记》里的红灯,是用牙膏上面的纽还有玻璃丝做的。”

穷人的智慧,“穷人”并不只是个定语,还是因果的因。用宋冬的话说“贫穷会逼迫你发挥智慧”。“像我爸会用大白菜做二十几种不同的菜肴。可以晒成干,可以渍酸菜,可以醋溜,可以烤着吃……他总是给你变着法做换口味,要不你天天吃得都是一样的,回腻的,所以我特佩服我爸。你看中厅里我做了一个储存大白菜的纪念物,这是北方的一个传统习惯,冬天靠冬储大白菜过日子,在北京就是每年11月7日,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的时间,我们就开始存储大白菜了。每年纪念十月革命的日子也是我们储存白菜的日子。”

关于胡同的话题刚起,宋冬上来就说:“我是迷恋胡同,因为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胡同对我来说是一个成长的背景,也是一个文化的根基。我觉得我不愿意离开胡同的原因是这里是一种文化的积淀,它是真正的北京,而这个真正的北京正在慢慢、慢慢地消失。我并不是反对现代化的北京,但是现代化的北京不能以摧毁过去的北京为基础。那种城市形态还有岁月的沉淀是别的东西所取代不了的。”宋冬自己就是在胡同里“窜”着长大的。“现在的孩子要滑冰可以去溜冰场,但是我们小时候就在胡同的某块土地上泼水,再弄个小冰车在上面滑着玩,和胡同里的孩子一起玩。在放学之后我们可以砍包、跳皮筋,可以扇烟画、弹玻璃球等等,特别多的游戏都是发生在胡同里,胡同是我们的游乐场。”在采访快结束的时候问及现在还有什么娱乐,宋冬:“娱乐……”一个长长尾音过后,他说:“小时候还行,长大了很无聊。”

对于宋冬来说这种感情还不能只用“怀念”来形容。宋冬想了想纠正道:“对于童年,不应该用怀念这个词,而是影响。”他接着说:“其实我儿时的这种大杂院生活是一直都没有断过的,它给我的感觉就很强烈,它就一直流淌在我的血液当中,它变成了一种我称之为“抽象现实主义”的东西,支撑着我的生活和艺术。只不过我做的艺术五花八门。从它只能看到一个方向,我还有其他很多信手拈来的,比较轻比较小的东西。”

生活在胡同里,宋冬从小就见惯了邻里之间的亲密关系,也品出了这种亲近之中的较量。不管这种关系多么微妙,你都身处其中,你面对的感情丰富的人。而现在“大家可能会在微博上有几十或成百上千个朋友,更愿意关起门来面对一块屏幕,而不是走出来真的面对面。真实世界的面对面可能会变得越来越陌生,其实这些都是生活方式的改变,也是一种借口。我觉得以后会更加的疏远,今天的疏远还只是刚开始。科学技术给我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使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宋冬这句,今天的疏远还只是刚开始,怕是要一句成谶。与此同时我们失去的还有那些因无奈而起,却带着一种成就感与简单幸福的丰盛智慧。

实验的气场

宋冬学画的开始也是在胡同里,自学成才。“四五岁时也没和谁学,就是自己画画。那个时候卖肉还需要肉票和本,一次买两毛钱的,那个时候包肉用得是那种透明的硫酸纸。我妈回家以后把它洗干净,贴在玻璃上,干了以后它就会平整了。然后我就用那个去拓画。我的宝贝就是我的画,我很小的时候就画画,画一张就一贴一张,我的小空间里都是我的画。”

虽然宋冬成名都是因为他所作的实验艺术,但是他当年确实踏踏实实的念了油画专业。“我85年开始在首师大学油画,那个时候叫美术系油画班。我的油画还参加过全国美展。”说起其中转变,宋冬笑着说:“其实我画画也具有实验性。”宋冬之后做了很多和消失有关的行为作品,吃城市,吃盆景,给一块砖哈气,水写日记。“任何东西到最后都是要消失的,包括我们自己,包括这个地球。不管多长时间其实它都是一瞬间。”从架上艺术到实验艺术,对宋冬来说是语言的自由化。“我认为绘画是一种永恒的”宋冬顿了一下马上笑着说:“不是,不是,不能这么说,在我的词典中没有永恒。”宋冬边想边整理道:“应该说绘画本身是一个长久不衰的艺术门类。是一种非常好的艺术媒介,但是我有些想法并不能用这个媒介贴切的表达。比如水写日记,你怎么去画它那?当代艺术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语言的自由。是一种没有限制的宽容。”

刚开始做实验艺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形式会影响收藏家的收藏积极性。面对这个问题,宋冬给出了一个特痛快的答案,这个答案完全不需要思虑,以至于在采访中一直保持严谨和专业态度的宋冬说这句话的时候,冒出来了一股生活中才有的京腔,“不会”!宋冬接着说:“刚开始的时候都没

有想过这个东西还能卖,尤其是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虽然我1992年就卖过画(油画),之后也卖过画,把卖画的钱都投入到了实验艺术中。”如果这要是算个买卖,那也绝对是一个赔本买卖。

从“物尽其用”到“穷人的智慧”,宋冬的大型作品对于私人收藏来说多少有些阻碍,而之前那些与“消失”有关的作品更是看似对收藏不利。宋冬对这个问题回答得坦诚:“收藏不收藏,市场这个东西不是你想要有市场就有市场的。你做了一个消失的东西,如果收藏者喜欢它还是会收藏的,哪怕只是收藏一纸计划。当你做了一个很有卖相的东西,收藏者不喜欢它还是不会有市场。市场是非常复杂的,须要很多因素慢慢建立起来的东西,艺术家需专注作品,市场交给画廊做。”

感情的气场

看宋冬的作品你没有办法不联想到他的家庭,顺带会有点八卦的想,这一定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并且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在采访之中无论什么情景下提到父母,他都一定会用尊称“我父亲”“我母亲”。“我觉得这也是非常珍贵的一部分,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元。我觉得……因为我生活在这个家庭我觉得特别的幸运,我感谢我的父母。他们用身教让我喜欢家庭,我也确实喜欢家庭,就是我一事无成我还有一个好的家,我还挺好的。”宋冬对于家庭的重视溢于言表。

“物尽其用”就是宋冬和母亲一起办的展览。“当时的计划和妈妈一起做这个展览,做完了之后它成为了艺术品,我妈妈成为了艺术家。当然如果要是能有人买这个作品就更好,我会用这笔钱给我妈妈买一个房子。让她通过自己的作品获得一个全新的生活。但是我妈妈不同意,我妈妈说我留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卖的。这些东西里面都是带有我的感情的。当时费大为在ucca的时候,关于如何收藏给我了一个很有想法的提议,他说我们基金会来购买这件作品,但是我们不拿走,东西还放在你妈妈那里,只在展览的时候写上尤伦斯基金会收藏就行。但是我母亲还是不同意,她说那个东西‘属于我’。我说那没问题,要是我以后有了足够的财富就建立一个家庭博物馆,所谓家庭博物馆就是我和这些东西生活在一起,朋友们也可以来参观。”言语间依旧能听出宋冬对母亲的尊崇之意。

接着宋冬开玩笑的说:“其实我比较担心的是,要是我不在了,这一堆东西留给我女儿,她搁哪去啊。庆幸的是此时此刻它还是世界各地巡回,现在它在旧金山,明年回去伦敦,后年可能会去澳大利亚。”其实每次“物尽其用”的展览都是宋冬全家聚会的一个机会。“妈妈在的时候和我还有姐姐,包括孩子都在那一起收拾布置。妈妈不在了,每次我也会和姐姐、妻子一起来继续收拾和布置。每次我们都会用两个多星期的时间来布置,其实也不是布置,是收拾。”

巫鸿在给同名书《物尽其用》做序言时,提到有观者在作品面前落泪。宋冬说:“让他们落泪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两代人之间的关系。”其中曲折宋冬挑了两个故事来讲。“第一次在798展览的时候,我妈告诉我,一个小伙子来过三回,第二次来和我妈说他回家大哭了一场,他说他妈妈和我妈妈一样留着东西不扔,但是他把他妈妈的东西都扔了。然后他看见她妈妈一个人在那无语地掉眼泪。当时他不理解。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看了这个展览之后回去大哭了一场,因为他妈妈已经不在了。这时,他理解了他扔了东西之后他妈妈为什么一个人在那掉眼泪。后来第三次他又带了他的很多朋友来看。第二个故事是在美国,一个加州的游客来纽约,看到了之后就和我说他要回去加州带他的祖母来看这个展览,他得祖母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展览的,因为她也经历过困难,他很理解他的祖母。也可能是由于看了这个展览,他产生了理解。”

对于私人化和公众性的矛盾的考虑,宋冬说:“这个还并不是完全性的家庭隐私,这个私人性中还是带有公共性的,你比如说像是父子关系,这并不只是我和父亲的关系。它呈现是一种父权和子权之间的关系。所以这里面除了一种私人的个人表达之外,它还带有公共性。”

而说起情感丰富,宋冬斟酌之后说:“我是容易被感动,被触动。你比如前几天发生的小孩被电梯压死的事件,我看完了以后浑身无力,十分的愤怒。我们为什么要用生命的代价发现问题。”宋冬说自己这两三年都住在工作室,因为母亲是在胡同里去世的。“她为了救一只鸟从梯子上摔下来,一个多小时之后就去世了。所以我在胡同里面就总是失眠,严重失眠。”

宋冬平时什么书都爱看,但最爱看的还是评论,因为是怀疑论者,所以更愿意看别人怎么去评价一个事物。看不同领域的人对同一个事情的不同态度。“我是一个怀疑论者。一般大家都说这个东西特别好,我就会想这个东西还有什么坏处吗。大家都说这个东西特别坏,我就会想这个东西还有什么优点没有。并不是可以保持和别人不一样,而是你要找到一个不是人云亦云的东西。”

上一篇:高孝午:出入于软暴力 下一篇:台北 台北摄影艺术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