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愁侣:戴望舒与穆丽娟

时间:2022-09-12 04:20:26

穆丽娟像观音菩萨降临人间,诗人情感的海洋上风平浪静

戴望舒在写作、翻译、编辑之余,经常与穆丽娟一起在那里栽花种草,或者播种瓜果蔬菜

穆丽娟喜欢跟朋友们数落戴望舒的不是,戴望舒是自闭型的,再大的苦难或者痛苦,他喜欢一个人默默地扛着

他带着满腔的遗憾与愁苦,回到香港。痛苦之余,他选择了服毒自杀

戴望舒原先已经熄灭的

爱情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1934年,戴望舒从法国留学归国。

有一段时间,生性忧郁的戴望舒会在与朋友交往的热闹场合中,突然沉静下来。朋友们认为他这种“沉哀”是因为他与施绛年恋爱的失败,都很同情他,积极帮他寻找合适的对象。好友穆时英“对望舒回国后的婚变甚为关注,他安慰望舒:‘施蛰存的妹妹算得什么,我的妹妹要比她漂亮十倍,我给你介绍。’意图帮助诗人走出感情的厄运,圆了他的梦”。

穆时英是家中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妹妹叫穆丽娟,生于1917年,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备受家人的宠爱。穆父名景庭,早年经商,后来经营金融业,事业发达。穆母石翠凤,家庭主妇,温柔贤淑,喜欢阅读小说。

家庭条件优厚,家人相处和睦,穆丽娟在爱的关怀中成长,天性活泼,善良温婉。她小时候上的是教会幼儿园,小学前三年请家庭教师来家里上课,第四年插班进小学,两年后进入南洋女中,学习四年毕业。受母亲和哥哥的影响,穆丽娟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很佩服大哥,对于与哥哥来往的作家朋友,也是十分熟悉,敬爱有加。

就这样,穆丽娟认识了戴望舒。对于这位以《雨巷》一诗名满天下的诗人,她既敬佩又热心,两人开始交往起来。这一年,穆丽娟刚好十八岁,正是如花的好年华。戴望舒已届而立,正是一个男子焕发出成熟魅力的年纪。

当时,戴望舒住在一个套间里,里面的大房间作卧室,外面的小房间作书房。戴望舒经常会邀请穆丽娟帮他誊抄稿子,在哥哥的支持下,穆丽娟每次都应允而去;为了表示感谢,戴望舒也会邀请穆丽娟一起看电影、跳舞或者吃饭,两人有了许多单独接触的时间与空间。一来二去,两人都发现已经爱上了对方,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穆丽娟大家闺秀的文静、贤淑、美貌和知书达理,彻底征服了戴望舒。穆丽娟对于戴望舒的诗名也深感钦佩,再加上哥哥的促成,爱上戴望舒这个成熟男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戴望舒原先已经熄灭的爱情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1935年冬天,戴望舒委托好友杜衡向穆丽娟的母亲提亲。穆父刚刚去世,穆母与女儿之间平等相待,能够娓娓谈心,对于这件婚事主要听女儿的意见,自己没有反对的理由。于是,二人订婚了。虽然没有举办正规的仪式,但是戴望舒还是送给穆母一笔钱,让她陪女儿买一枚钻石戒指,送给穆丽娟,算是定情之物。结婚的时间也敲定在半年之后。

诗人曾经在痛苦的海洋里拼命挣扎,曾经在忧郁的深井中看不见希望的阳光。这一下好了,穆丽娟的出现,使得诗人情感的海洋风平浪静,他也从深井中爬上来了,阳光普照着大地,这种感觉真好。

戴望舒在1936年5月14日写的《小曲》中,吐露了他的真实心声:

啼倦的鸟藏喙在彩翎间,

音的小灵魂向何处翩跹?

老去的花一瓣瓣委尘土,

香的小灵魂在何处流连?

它们不能在地狱里,不能,

这那么好,那么好的灵魂!

那么是在天堂,在乐园里?

摇摇头,圣彼得可也否认。

没有人知道在哪里,没有,

诗人却微笑而三缄其口:

有什么东西在调和氤氲,

在他的心的永恒的宇宙。

诗人这时候的心是宁静的,真正的爱情生长在心中,又何须说出来?“微笑而三缄其口”才是真正的幸福。

1936年5月,戴望舒的父亲因脑出血突然去世。约定的婚礼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还是在6月如期举行了。伴郎徐迟,当时还是戴望舒的“诗歌小兄弟”。多年以后,徐迟回忆了戴望舒婚礼的盛况:

婚礼在北四川路的新亚大酒店举行。我是平生第一次穿上了燕尾服。看来这也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当男傧相,并穿上这种西式礼服。新娘穿了白色的婚服,长纱一直拖到地上,女傧相是穆时英的小姨妹。现在我还保存着一张结婚照片。新郎官仪表堂堂,从照片上看不出来他脸上有好些麻子。新娘子非常之漂亮。我却幼稚而且瘦小,显得两只眼睛特别的大,有点滑稽可笑。女傧相可就成熟得多,一股风流蕴藉的样子,听说她是穆时英夫人的妹妹,和她姐姐一样的,那时还是哪一个舞厅里的一个。还有两个金童玉女,是叶灵凤的侄子侄女。婚礼进行得很隆重和热闹。

婚后的生活,幸福甜蜜,安宁美满

结婚以后,戴望舒一家人搬到了亨利路永利村三十号。这是一幢三层楼房,一楼是书房和客厅;戴望舒夫妇和他的母亲住在二楼,有两间朝南的房间,外加一个亭子间;三楼起先住着杜衡的哥哥,他搬走以后住进来叶灵凤夫妇。

婚后的生活,幸福甜蜜,安宁美满。

戴望舒对自己要求甚为严格,虽是新婚宴尔,他的日程却安排得满满的。除了翻译《堂吉诃德》之外,他还进行诗歌创作,参与编辑事务,甚至还抽空学习俄语。离他住处不远,有一座苏联教堂,有一段时间,戴望舒每天都到教堂去找苏联神父学习俄语。他的俄语水平提高很快,尤其是阅读和翻译。没过多久,他就可以翻译叶赛宁和普希金的诗作了。

全世界的诗人的心都是相通的,戴望舒翻译叶赛宁的诗作,受到了同行专家们的首肯。

这一段时间,是戴望舒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以前的种种忧郁似乎一扫而光,诗人上午或者创作,或者翻译,或者编稿,整个楼房里安安静静。而到了下午,戴家就成了文艺沙龙。来访的先生们大都是文艺圈子中的作家、艺术家,围着一张大桌子,或坐或立,抽烟品茗,吃糖喝咖啡,天上地下,国际国内,高谈阔论,并不时还有新到的客人加入,也有谈完的客人络绎告别。戴望舒的客厅里客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而来访的女士们,则多是文艺家们的崇拜者,或者是刚刚踏入文艺圈子的新秀,她们衣着鲜亮,打扮时髦,轻声细语,跟穆丽娟讨论着购买时装和跳舞的心得。

到了晚上,如果来访的客人很多,戴望舒一般会在家里举办一场舞会;如果客人已走,夫妇俩则会一道出去看一场电影,或者相拥着出去散步。

从新婚宴尔,到长女戴咏素(小名朵朵)的出生,最后到抗战狼烟四起诗人出逃香港为止,这段时间,戴望舒过着平静安定的书斋生活。他内心平静,感情稳定,小朵朵像花一样的笑靥,也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幸福的欢笑。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1938年5月,戴望舒一家、叶灵凤夫妇、徐迟一家人,乘坐一条爪哇轮船公司的八千吨邮轮“芝沙丹尼”号,开往香港。他们逃离了上海这座已经沦陷的“孤岛”。

他们住在林泉居,一楼住着马尔蒂夫人;戴望舒一家人住在二楼东侧,二楼西侧住着香港大学教授美国人司密斯先生;三楼住着英国税务官的一家人。楼下的院子里还有一个花园,戴望舒在写作、翻译、编辑之余,经常与穆丽娟一起在那里栽花种草,或者播种瓜果蔬菜。

戴望舒本人和他的朋友们对这个“林泉居”的译名都很满意,戴望舒还以“林泉居士”的笔名发表过不少文章。

林泉居的生活安宁而幸福,戴望舒也很快找到了一份主编《星岛日报》文艺副刊《星座》的工作。

时局动荡,国难深重,然而,林泉居的生活还是幸福安乐的。当时,戴望舒请了一个技艺很高的广东厨子在家做菜,朋友之间来往频繁,女儿朵朵漂亮聪明,经常会在叔叔阿姨们的掌声中“卖弄”一下才艺,或者用美妙的童音唱歌,或者念诗,或者跳舞,或者跟客人打闹。客厅里经常充满欢声笑语。

叶浅予的太太戴爱莲是中国著名的舞蹈家,在聚会中她也时常会作即兴表演。

戴望舒夫妇还为冯亦代做媒,成就了他与郑安娜的姻缘。冯亦代一周三次来到戴望舒家,向他学习法文。这段时间,戴望舒创作、编辑,并抓紧时间翻译法国作家马尔洛的《人的希望》。

对这段生活,冯亦代羡慕不已。他回忆说,在戴望舒“俭朴的居处,堆积的书刊,还有摊在书桌上,写满字迹的手稿。他伴着娇妻和爱女,在祖国的烽火里,幸留这宁静的一角”。

夫妻恩怨何时了

像许多平凡的夫妻一样,戴望舒与穆丽娟之间也经常会吵架。当时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徐迟,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

二楼的东侧,老戴和丽娟已吵完了架,这个在前房的大写字台上翻译着他自己非常得意的用16世纪的法文翻译的《庄子》,那个在她的梳妆台前,端详自己非常美貌的姿色,很像毕加索所画的那一幅名作《镜前的女人》。

王文彬在1994年8月曾经采访过穆丽娟,穆丽娟对当年的戴望舒与她之间的情感波折做过回忆,这些回忆肯定不会很客观,王文彬根据穆丽娟的回忆行文,自然也难免“偏见”。

据穆丽娟回忆,戴望舒把家安在香港后,曾经打算一个人到内地去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但这样的计划,戴望舒从来就不肯告诉她。王文彬据此认为他们的家庭生活中“缺少一种平等自由的气氛。他没有注意到丽娟的内心,也缺少与她作深层的感情交流。他把爱封闭在自身,他婚前婚后写下的为数不多的诗篇中,流露出来的幸福,充实,完满和信心,也仅是自我品咂和陶醉”。

穆丽娟说,戴望舒平时在家话不多,只是看书和写文章。朋友来时,戴望舒与他们相谈甚欢,但是当他与穆丽娟独处时,却没有什么话说。日常生活单调乏味,如果没有女儿朵朵从这个房间里跑到那个房间里,家庭生活就会显得更为沉闷。穆丽娟觉得自己是家庭生活的旁观者,有很多空闲时间,但是无所事事。

穆丽娟说:“我们从来不吵架,很少谈谈,他是他,我是我。从小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家庭和睦,环境很好,什么时候都不能有一点点不开心,看戴望舒看不惯,粗鲁,很不礼貌。我曾经警告过他,你再压迫我,我要和你离婚。戴望舒听了也没有说什么,他对我没有什么感情,他的感情给施绛年去了。”

穆丽娟还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谁也不管谁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出去,回来,我都不管,我出去,他也不管。”这段话也明显带有情绪。事实上,戴望舒对她的“出去”还是管了的。据穆丽娟说,戴望舒往往会为了家庭生活中的一点小事而冲动,出语粗俗,将他性格中灰暗的一面表露无遗。有一天晚上,住在穆时英家里的穆母肚子痛得厉害,穆丽娟得知消息后,当即赶过去看望,住在学士台的朋友闻讯后也纷纷前往看望。因为病情没有缓解,她就留在哥哥家里住了一夜,没有回去。第二天早晨,戴望舒赶来,大声叫骂,当着妻子和众人的面侮辱丈母娘,强拉着穆丽娟往外走。在场的还有张光宇、张正宇兄弟。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夫妻感情难免受到伤害。

穆丽娟喜欢跟朋友们数落戴望舒的不是,这种态度与戴望舒正好相反。戴望舒是自闭型的,再大的苦难或者痛苦,他喜欢一个人默默地扛着。据穆丽娟当时的好友、卜少夫的妻子徐品玉回忆:“施蛰存来港,戴坚留施住在家里,并强迫施睡在他夫妇的对面床,中间仅隔一个床头柜。其实戴可以让施睡在客厅或把卧室一隔为二(拉块布幔是很简单的事)分开住的,但戴坚持如此安排。晚上,戴常常很迟才回家,使得施不好意思入房去睡,就在客厅椅中打盹。戴回来还振振有词地数落他:‘丽娟不等于你妹妹吗?你为什么不进房去睡?’其实就算是亲兄妹,哥哥也没有睡在妹夫妹妹床边的道理,可见戴把在施绛年身上受到的挫折,拿来发泄在施蛰存和丽娟的身上了。”这种“闺中隐私”,如果不是穆丽娟说出去,徐品玉是不会知道的。

真正导致戴望舒与穆丽娟关系恶化的转折性事件,是穆丽娟的哥哥穆时英被暗杀。1940年春天,穆时英接受了集团内的大汉奸丁默邨的聘请,回到上海担任《中华日报》的《文艺周刊》和《国民新闻》的主编。6月,他乘坐黄包车,经过四马路时,被军统特务暗杀。

穆母得到消息后,悲痛欲绝,当即返回上海。穆丽娟也伤心流泪,因为她们兄妹关系一直不错。据她后来的回忆说,当时她对哥哥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更不知道她哥哥已经当了汉奸。兄妹情深,她要赶回上海奔丧。但是,戴望舒坚决不同意,他说:“你是汉奸妹妹,哭什么劲?”戴望舒在这方面缺乏细心和耐心,没有很好地做通穆丽娟的思想工作,也没有积极劝慰自己的亲人顾全大局,在民族大义面前舍弃小家庭观念,而是态度粗暴,从而加剧了二人之间的矛盾。三天后,穆丽娟带着女儿朵朵回到上海,住在送给穆时英的极思非尔路三十三号的豪华住宅里。

1940年冬至,穆丽娟的母亲因为悲痛过度,也撒手人寰。

穆丽娟一年之中接连办了两场丧事,未免神情恍惚,精神低迷。她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就这样了此余生。她对戴望舒很失望,于是给戴望舒写了一封信,正式提出离婚。

戴望舒接到信后,起初并不太担心,以为穆丽娟只是一时冲动,或者是精神忧郁所致,立即回信加以劝导,努力挽救,但效果并不明显。

二人最终感情破裂

转眼,1941年春天来到了。为了给穆丽娟解忧化闷,穆时英的遗孀、出身的仇佩佩经常陪她出去散心。戴望舒的姐姐戴瑛也经常邀请她出来喝茶。这时,穆丽娟的身边出现了一个追求者。

那是1941年的春天,恰是农历的年初头上,天气还是相当严寒的。这一天,丽娟带了朵朵,和望舒的姊姊,同到南京路永安公司楼上的大东茶室吃点心。

靠近她们的桌子的另一个座位上,恰巧坐了三个上海的大学生。他们刚从东吴大学法学院办完了注册手续之后,到来吃点心;其中有一个姓朱的大学生,后来便成了丽娟的恋人。

穆丽娟的妩媚和闲雅,吸引了这三个大学生。在丽娟离开大东茶室之后,这三个大学生也付了账,一直跟踪到丽娟的住处……三个大学生走了两个,留下的便是那个不顾一切的姓朱的大学生。他一点儿也不气馁,回到家里绕室彷徨,然后召来他家里雇用的保镖,要他在一两天之内打听出这位身着孝服的小姐的身份和姓名。

终于有了答复,据说这位小姐是从香港来的,姓什么不知道,大家都称呼这位小姐为“二小姐”。

这位大学生虽然知道并无希望,但他却有勇气,有胆量,他决定每天给她写一封信,并且每天由花店给她送一束鲜花。他在信里称丽娟为“圣母”,为“观音”,在信封上则写了“穆二小姐收”,在信末却写了一个叫“志穆”的假名字。

一个月过去了,消息杳然,动静毫无。但在这一个月期间,这个姓朱的大学生曾哄骗过一个替他面递情书;他自己也曾化装,冒充电话修理技工,到丽娟的房子里去查看线路,结果还是一无所得,徒然而返。

在写信送花一个半月后,他从保镖那里打听到“二小姐”要返香港的消息,形势自然也就显得格外紧张起来。他就在极思非尔路三十三号斜对面的三德坊一个同学的家里,写了一封信,开出了自己的履历和祖宗三代的家谱,托同学家的女佣面送丽娟。信上的话,自然可以把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也说动了感情的。

回信终于由女佣带回来了,就在原信的背面用铅笔写着:“我同意和你见一次面,但是这几天孩子病了,最好星期日上午十一时你打电话来,因为我不愿意别人知道,他们在一个多月来一直笑你是神经病。”

她签的是“丽娟”两个字,还附注了电话号码。

朱并没有照丽娟的意思进行,他立刻就到静安寺路极思非尔路口的荣康酒家打了一个电话,请她立刻到来一叙。丽娟起初拒绝,但最后终于也答应了。

他们的初见,就恍如有十多年的交情的老朋友一样。以后的日子不难想象得到。他们互相热恋着。就在这时候,在香港主编《星岛日报》副刊的戴望舒听到丽娟有了爱人的消息,又得到了丽娟提出离婚的要求而获证实。因此,他为了家庭和妻子竟服过一次毒。

他终于和丽娟分居以代替离婚。他返港,丽娟留在上海,问题总算是暂时解决了。

丽娟的生活也并没有因此过得更好,因为当时和她热恋的大学生朱某,突然要离开上海。他乘火车到南京,由南京到芜湖,再由芜湖经合肥、六安、麻埠,然后进入大别山去参加游击队了。

半年以后,朱和丽娟之间因为交通困难,简直就无法通信,以后朱就一直下落不明。

在1942年秋,丽娟却和前《宇宙风》主编周黎庵正式结婚。周在当时伪府治下的文人当中相当走红;他有很多钱,有很好的社会地位。他们的婚姻大概还不错吧?(温梓川:《“现代派诗人”戴望舒》,《文人的另一面——民国风景之一种》)

戴望舒在接到穆丽娟要求离婚的书信后,写了几封回信,想要挽回这桩婚姻,结果无效。他专程跑到上海来,跟穆丽娟长谈过两三次,他还拜访过朱的父亲,老人家虽然答应驱逐这个不孝之子,但他同时也警告戴望舒,要他管束好自己的老婆。

正在这时,汪伪政府里的宣传部长胡兰成托人传话,想要请戴望舒留在上海办报刊。汉奸头子李士群也乘机劝说戴望舒,说只要他答应参加汪伪工作,保证可以让“穆丽娟回到你身边”。戴望舒在民族大义问题上绝不含糊,明确地说:“我还是不能那样做。”他只得带着满腔的遗憾与愁苦,回到香港。

痛苦之余,戴望舒选择了服毒自杀。决定之后,他曾给穆丽娟写过一封遗书,说:“从我们有理由必须结婚的那一天起,我就预见这个婚姻会给我们带来没有完的烦恼。但是我一直在想,或许你将来会爱我的。现在幻想毁灭了,我选择了死。离婚的要求,我拒绝,因为朵朵已经五岁了,我们不能让孩子苦恼,因此我用死来解决我们间的问题。它和离婚一样,使你得到解放。”

穆丽娟接到信后,有些紧张,就把这封信拿给戴望舒的姐姐戴瑛看。戴瑛说:“望舒过去自杀过,一个人不可能再自杀一次。”戴望舒过去向施绛年求婚时,的确自杀过一次。穆丽娟拿到这颗“定心丸”,就下定决心,绝不为之打动,她回了一封措辞冰冷的信,说:“今天我将坚持自己的主张,我一定要离婚,因为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我自始就没有爱过你!”幸好,戴望舒服毒自杀时被好心人救活,他们的婚姻也走到了破裂的边缘。

律师办理了二人的分居协议,半年为期,以观后效。分居期间,穆丽娟和朵朵的生活费用及学费,由戴望舒支付。在分居期间,戴望舒很好地履行着法律上规定的义务,同时他还积极地做了不少努力,希望能够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破镜重圆。我们从现存的戴望舒写于1941年7月、8月、9月三个月的《林泉居日记》中,不难读出他当时的心情:

7月29日,晴:丽娟又给了我一个快乐:我今天又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她告诉我她收到我送她的生日蛋糕很高兴,朵朵也很快乐,一起点蜡烛吃蛋糕。我想象中看到了这一幕,而我也感到快乐了。

30日,晴:下午出去替丽娟买了一件衣料,价八元七角,预备放在衣箱中寄给她。又买了一本英文字典、五枝笔,也是给丽娟的……药吃了也没有多大好处。我知道我的病源是什么。如果丽娟回来了,我会立即健康的。

31日,下午雨:今天是月底,上午到报馆去领薪水,出来后便到兑换店换了六百元国币。五百元是给丽娟八月份用,一百元是还瑛姊的。

8月1日,晴:早上报上看见香港政府冻结华人资金,并禁止汇款,看了急得不得了。不知丽娟的钱可以汇得出否?……昨夜又梦见了丽娟一次。不知什么道理,她总是穿着染血的新娘衣的。这是我的血,丽娟,把这件衣服脱下来吧!

8月2日,晴,晚间雨:下午到邮局时收到了丽娟的一封信,使我比较高兴了一点。信中附着一张照片,就是我在陈松那里看到过的那张,我居然也得到一张了!

……

6日,晴:好几天没有收到丽娟的信了。又苦苦地想起她来,今夜又要失眠了。

7日,晴:今天阴历是闰六月十五,后天是丽娟再度生日,应该再打一个电报去祝贺她。

……

10日,晴:在走上山坡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丽娟和朵朵来……丽娟,你知道我是带着怎样的惆怅想着你啊!

……

14日,晴:丽娟,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啊!

……

戴望舒这三个月的日记里,只有八篇日记没有提到穆丽娟,可见诗人对她的思念有多么深。

戴望舒在等待穆丽娟回心转意的同时,准备了一包毒药,他还没有完全放弃自杀的打算。

五十多年后,穆丽娟在回忆当年的情景时,沉思着说,那时自己太年轻,没有考虑到女儿的感受。下一代人也无法体会到上一代人的苦衷和辛酸。成年后的戴咏素就曾经问过穆丽娟:“妈妈,你为什么要和爸爸离婚?”

离开戴望舒之后的穆丽娟,嫁给汉奸文人为妻,物质生活上一度十分富足,但抗战胜利以后的经历却可想而知,总的来看,后来的婚姻生活也并不美满。白发迟暮,回首当年,于无限辛酸苦涩之外,穆丽娟可能还会有一些后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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