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畔,下水管中有我们浪漫的爱情

时间:2022-09-10 08:45:43

清水河畔,下水管中有我们浪漫的爱情

2003年七一刚过,我打工的那家鞋厂,一夜之间不但值钱的机器设备消失了,就连满仓库成品的皮鞋也消失了。工人们都以为厂子被盗窃了,可心急如焚地跑到老板的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已经人去楼空。我们这才明白是老板跑了,他拖欠了工人整整四个多月的工资。工人们愁眉苦脸地守着车间里剩下的那堆半成品和墙角堆积的那堆一文不值的鞋料乱了套,有的说到派出所报案,有的说死守着别离开,看他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于是我们都怀着侥幸的心理望眼欲穿地等待着老板的出现,死守着厂区不离开,吃喝拉撒睡统统在厂子里。可7月15日一大早我们所有的工人便被警察堵在宿舍里,原来连厂房都是那黑心老板租的,还欠着房东整整一年的房租。房东怕撵我们闹出事来,只好报了警。警察最后通牒我们说:“明天上午10点必须全部离开这里。”警察走后,有的工人开始绝望地哭泣,有的忿忿地诅咒黑心的老板不得好死。

在这几十号打工者里面,王秀芬是我惟一的老乡。平日里平安无事,也显不出老乡的可贵。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王秀芬自然把我当成了她的主心骨。王秀芬属猪,我属鸡,我比她大两岁,所以我就像哥哥一样安慰照顾着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老乡。老板逃跑前王秀芬向他预支了100块钱,不然我们只好喝西北风了。

7月16日,王秀芬抓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地说:“秦河,我们回家吧。”我坚决地道:“不回,我就不相信他会蒸发了。”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那个黑心的老板,哪怕掘地三尺。王秀芬默默地跟着我,离开生活、工作了三年的鞋厂。

7月的张家口炎热而干燥,王秀芬跟着汗流浃背的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我们必须先找一个可以安身的住所,否则我们就只有睡在大街上。可我们两人的钱加起来也不过100多块人民币,所以租房子简直想都不敢想。就算房东怜悯我们预收我们一个月的房租,也要五六十块。可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就算喝西北风,炎热的7月里,老天爷也不会给我们刮的。当我们走到清水桥头的时候,我的眼前一亮,很多粗大的下水管静静地躺在清水河边的马路牙子上,其中有几根还口对口紧挨着。我兴奋地说:“秀芬,我们有地方住了。”王秀芬疑惑地望着我,一时间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把简单的行李往下水管上一扔再也不想挪动步子了。王秀芬围着粗大的下水管转了一圈,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不无担忧地问我:“晚上安全吗?”我拍着自己并不宽阔的胸膛说:“有我,你怕什么。”王秀芬犹豫了半天还是难为情地说:“要不我们租一间房子吧,反正我还有100块钱。”我严肃地告诉她:“秀芬,100块钱什么都干不了,非常时期,我们必须节省最后的100块钱。”

从老板失踪半个月以来,第一次安心地睡在凉爽的下水管里,很快,我便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梦见了家乡正在开花的油菜,梦见了旺盛的大豆和高粱。等我睁开眼,发现王秀芬呆呆地坐在紧挨着我的那跟下水管,黑着眼圈想心事。我想她一定一夜没合眼,虽然我们是老乡,可毕竟是第一次脚对着脚睡在一起,所以她一定在提防着我,怕我趁她睡熟了动手脚。我望着她关心地问:“秀芬,想什么呢?”她不好意思地冲我抿着嘴笑笑说:“我睡不着。”我说慢慢就习惯了。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伸了个懒腰钻出了下水管。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我,惬意极了。我翻身跳下清水河的护栏,望着清澈的河水蹲下了身子,掬一捧拂在脸上,凉爽而温馨。想想自己或许要很长一段时间用河水洗脸,蓦地生出了许多感慨。离开家已经半年多了,只给弟弟寄过两次钱,弟弟正等钱上学,可黑了心的老板竟然拍拍屁股跑了。王秀芬也跟着我来到了河边,她站在我的身边迎着温暖的阳光梳理着她的秀发。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哪怕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望着阳光里美丽的王秀芬说:“天亮了,你安心睡吧。”然后翻上了护栏,向桥头的自由劳动市场走去。

晚上回来的时候,虽然浑身酸疼,可我是欣慰的,因为我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帮人家往六楼扛沙子水泥地板砖。借着清水河畔微弱的路灯光,我发现王秀芬的精神状态好多了。她显然等我等得已经不耐烦了,见我回来惊讶地问我:“你怎么才回来。”我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了工作,虽然辛苦,可毕竟有钱赚。秀芬问我吃了饭没有,我说已经吃了。她说她也吃了。隔着粗大的下水管,王秀芬默默地躺了进去,我也躺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两根下水管。虽然我一再小心谨慎,可王秀芬的脚还是不住地和我的脚碰在一起。可能是白天太劳累了,不知不觉我便鼾声如雷了。迷迷糊糊的听见王秀芬喊我:“秦河,我怕。”睁开眼,远处的路灯已经灭了,黑糊糊的一片寂静,惟有清水河的水“哗哗”地流淌着,清新而悦耳。我犹豫了一下说:“秀芬,那你来我的脚底睡吧。”秀芬在黑暗中钻进了我脚底的下水管。秀芬紧挨着我的脚下,铺好了她的行李,默不作声地躺下了。7月17日,当黎明的曙光升起的时候,我醒了,却发现我抱着王秀芬的脚丫睡了一夜,而我的脚丫也被她紧紧搂在怀里。我小心翼翼地松开她的脚,同时轻轻地抽出自己的脚,钻出了下水管。

就这样十多天过去了,我们不但没有找到那黑心的老板,就连我的活都是一天有一天没的。王秀芬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因为她自从出来打工就在鞋厂干,所以除了会做鞋之外,她连饭店里洗盘子洗碗都干不了。王秀芬整天颓废得打不起精神,除了叹息就是叹息,整天嚷嚷着要回家。我安慰她说:“秀芬,车到山前必有路。”其实不光是她想家,我也想家。可一想到弟弟等着钱上学,我只好忍着。每天白天我都骗王秀芬说去干活,我还胸有成竹地安慰她说:“秀芬,你放心好了,有我一个人干活,就算你永远找不到活都不怕。”其实她那里知道我独自一个人满大街小巷里游荡,侥幸地想或许能碰上那个老板。我想张家口又不是北京,从城南走到城北也不过30余里,他能躲到哪里去,他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8月22日是星期天,也是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阴历七月初七。谢天谢地,我终于又找到了一份可以干10天的活。由于第一天干活是七夕节,雇我的老板说:“今天是中国的情人节,你早点回吧,别忘记给女朋友买玫瑰。”我谢过老板之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恼里,我也渴望爱情,渴望有一个女孩子爱我,可我哪儿有足够的钱养活爱我的女孩子。和王秀芬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了,时间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可我感觉得到王秀芬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她不但温柔,而且能吃苦。如果放在其他的女孩子身上,她或许早就回家了,谁会跟着我这样一个所谓的老乡睡在下水管里受罪。我很想给她买一朵玫瑰,可又怕太冒失了。毕竟我们不是恋人,而玫瑰是代表爱情的。大街上满是叫卖玫瑰的声音,摸着兜里一天挣的20块钱狠狠心买了一枝玫瑰。当我提心吊胆地把玫瑰送给望眼欲穿的王秀芬时,她惊诧地望着我问:“今天什么日子啊?”我轻声道:“今天是七夕,中国人自己的情人节。”王秀芬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她压低声音说了一声谢谢,并且告诉我她终于找到活了,给一家小饭馆打杂,一个月180块。我心疼地说:“那我们以后就更不用愁了。”秀芬乖巧地点头。

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早出晚归,下水管成了我们栖身的家。9月2日的夜里,秀芬从睡梦中吓醒了,她颤抖地喊着我的名字:“秦河,秦河。”我猛地坐直身子问:“秀芬,怎么了?”她压抑着声音抽噎着说:“有人舔我的鼻子。”声音颤抖着,令人心疼。我壮着胆子伸出脑袋,看见月光下一只野狗翻下了护栏,跳进了清水河道里。我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忍俊不禁地揶揄王秀芬说:“秀芬,是狗,是一只狗舔了你的鼻子。”秀芬泪眼婆娑地揉着自己被狗舔过的鼻子忿忿地道:“讨厌,讨厌,该死的狗。”再睡的时候,她磨蹭着说:“秦河,我怕。”望着花容失色惊魂未定抱着毛巾被簌簌地抖着的她,我说:“那你头朝里吧。”于是我只好掉过头把脚伸向外面,与王秀芬的头对着头睡下了。王秀芬说:“你的脚丫子臭死了,这下好了再不用闻你的脚丫子了。”我开玩笑说:“我也不用闻你的脚丫子了。”王秀芬地说:“我的脚才不臭呢。”其实我也知道她的脚不臭,不但不臭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我继续和她开玩笑说:“哪儿有脚丫子不臭的,你给我找出来。”她认真地说:“我怕脚臭让你闻到了,每天晚上都喷了花露水的,我以为没有味了。”说着她很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

无意扭头我发现两根下水管中间分开的那条缝隙冲着蓝天,闪烁的星星窄窄地在那一线间,一颗一颗地在我的视线里清晰地亮着,温柔而皎洁的月光轻盈地铺洒。秀芬也发现了头顶上迷人的景色,黑暗中她扑簌簌地眨动着眼帘,长长地叹息一声说:“秦河,我想回家。”她哭了,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好叹息一声,伸出手弯过她的头顶,别扭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秀芬,如果中秋节找到那个黑心的老板,我们马上回家。”睡在下水管快50天了,第一次发现原来天是那样的蓝,蓝得就像故乡深邃的夜空;星星是那样的亮,亮得就像故乡的星星。

很快秀芬贴我的头进入了梦乡,而我却第一次失眠了,隐隐地有了一种对她莫名其妙的牵挂揪着我,让我在孤苦无助的下水管里默默地想家。那一夜我没有抽回我的手,就那样别扭地勾过头顶摸着秀芬的头发。醒来的时候我的胳膊不会动了,麻木而且酸疼。钻出下水管,我一眼便看见不远处,紧挨着清水河边,一台挖掘机正在开挖路面,我知道很快这里的下水管就会埋进地下。秀芬望着那台挖掘机狠狠地骂:“真讨厌。”我苦苦地笑:“总不能不让人家修下水道吧。”秀芬也无奈地挤出一丝微笑,然后若无其事地翻过清水河的栏杆到河边梳洗打扮去了。我久久地站着,望着河边秀芬美丽的背影走神。

9月23日我又没了活儿,就坐在下水管里,望着离我越来越近的挖掘机出神。我知道我和秀芬就要结束了,没有了下水管,她也没有必要再和我住在一起,我们仅仅是老乡关系。忽然有一种很不情愿的心思,默默地恨上了那台无情的挖掘机。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我和王秀芬就得分离。上班刚走不久的秀芬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返了回来,她远远地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清晰,她的鼻子她的嘴还有我们曾经在睡梦中耳鬓厮磨的头发,在我的心里深深地打上了烙印。秀芬走到挖掘机旁,沉默了片刻,痛下决心向我走来,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我看见芳芳眼里满含着泪水,走到我的身边喃喃地说:“也许明天我们就无家可归了。”说完叹息一声,没有让流水流出眼眶。

为了挽留秀芬,我急中生智想到了工商局。9月24日,秀芬陪着我在工商局说尽了好话,才查到在张家口一个叫上小站的地方有一家鞋厂,注册的法人代表和我们原来的老板是同一个名字。我们便把我们被骗的经过和工商局的同志详细地说了一遍,没有想到此事惊动了局长,他亲自接见了我们,要我们放心,并且向公安机关报了案。可等我和秀芬陪同着公安人员赶到上小站,找到那家鞋厂时,才发现那个老板和我们老板根本不是一个人。当那个老板听说了我和秀芬的遭遇后,问我们想不想到他的厂里打工。我和秀芬喜出望外地连声说愿意。好心的老板告诉我和秀芬说:“今天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了。”谢过老板之后,我和秀芬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出了我们即将打工的新厂。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激动的心情很快便被无名的情绪笼罩了。晚上回到清水桥畔,宽深的下水沟已经到了我们栖身的下水管旁边。我的心很疼,这将是我和秀芬最后一夜不同床但共枕的下水管生活了。夜里,我和秀芬都沉默着不说话,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响着清水河“哗啦啦”的流水声,头顶是幽深的天空,点点的星星像一只只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们。

9月25日凌晨的时候,我听见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拖拉机的声音,我知道我们必须搬离这里了,不然挖掘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秀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悠悠地叹息一声:“秦河,我不想离开你。”我动情地说:“我也不想离开你。”天空中依然闪烁的星星作证,我和秀芬一个头朝上、一个头朝下地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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