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爱情,与我们擦肩而过

时间:2022-09-10 03:02:58

那些爱情,与我们擦肩而过

在白天的喧嚣渐去、夏夜的妩媚初现的晚上,在这个红绿灯交替的路口,他常常默默守望着;

岁月把他打造成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只能就这样目送她一次次由远而近由近再远,一次次咫尺之遥,一次次擦肩而过……

这个街口总有一排等客的TAXI,旁边两个高档小区,一个大宾馆,几家洗浴广场,若干中餐西餐馆子,还有几个专卖地方特产的夜店,再加上逛步行街购物的男女老少,所以好多司机干脆停在这儿,打开车门边纳凉边溜风景边等客。

他就是这等客司机中的一个,只是他从不抢客,似乎他停这儿不为拉客倒像在等人。

他的确在等人。

常常是10点刚过,那个身影便远远地出现了,总是一身黑运动服、白运动鞋,一边走着,一边伸臂、扩胸,在暗暗的灯下,在满大街短裙、热裤、花蝴蝶一样的女人堆中,有一种另外的招眼。

她总是旁若无人,一心一意地走,每当走到他停车的这个路口,必定停下专心等绿灯。

有几次,他觉得她的目光似乎扫了过来,他几乎就要迎了上去,可是她仿佛面前什么都没有越过他,目光懒懒地扫向他身后。

他的心被刺了一样地痛,难道自己这么不堪入目了吗?他下意识望了下倒车镜里的自己,一张沧桑的中年男子的脸。

她可是没怎么变。那时他们都才十二、三岁,在工厂带帽的子弟校念7年级,她是少有的女军体委员兼班长,因为她年年在校运动会接力赛、800米拿第一。春季运动会,女子800米,刚开始半圈,半大小子、姑娘们就都交头接耳指点她一个人,她一直跑在前面,她的胸,随着她的步伐,两座隐隐的“小山”微微颤动着,这让他们这些小子们心跳加速,狠狠地用眼睛盯着她。

可是现在,她的脸像换了个人似的白,那种不经风雨,坐在办公室里的洁白,哪还有那个运动女孩浑身上下挡不住的野气?

记得那次,一帮坏小子围住他边骂他“资本家狗崽子”边推搡他,她冲进来一把抓住他就走,坏小子们刚要起哄,她腾地转过身,一手叉腰一手指向他们:“你们再敢欺负人,别怪我不客气!”那时,他刚转来。

他知道,她爸是车间主任,响当当的劳模,他的爸爸正是被下放到她爸手下改造的反动技术权威。她爸管他爸,她管他。

那时,他妈肺病很重老住院,姐姐早被撵下了乡,爸又常加夜班或给叫到“学习班”一学就是半个月,他中午到食堂打饭,早、晚只给工人开,他就饥一顿、饱一顿对付。

他的字写得好,被她“吸收”到板报组,出黑板报。熟了,她叫他教自己写钢楷,他就十分内行地在田字方格头一格写上范字,让她再一行行填(这是他从小的家学),他写的都是从小背的唐诗宋词,什么“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她写完他给她批,她又问这句诗那个词是啥意思,他就解释给她,这时,她的眼睛总是亮亮的,带着羡慕和赞赏。后来,她常从家里带个烤地瓜、煮玉米啥的给他。

有一天写完板报,她送给他一个小手绢系的包,“给你,我爸从景德镇给我买的,送给你吧。”是一套瓷的12生肖像,他挑出鸡和狗摆在家里的桌上(他属鸡、她属狗)。

从那时起,每当他在孤灯下饿了、怕了时,就把那只憨憨的狗、笨笨的鸡摆来摆去,仿佛它们有了生命一样陪着他。又仿佛她红着脸眼睛亮亮的陪着他。

直到有一天,厂里来人押着爸爸说要转到四川的三线工厂劳动改造,马上就走,他只来得及收拾好衣服和带上那套小瓷像。

爸和妈最后都死在了三线工厂(后来给爸平了反)。走了二十几年后他也早早退了休又回到这个城市开出租。他没有其他人可联系。一个男人,没混出个样,连老婆都不愿跟他回老家,还指望有什么故友旧交?

她是他惟一的温暖记忆,有一次偶然在报上看到介绍一个律师事务所,里面提到她的名字,在那张又小又模糊的集体照片中,他居然一下子认出了她!

律师?这和她的性格倒也接近,她大胆、直性,正义,对,还有善良细心――记得爸爸在“学习班”、妈妈住传染病院的那个中秋节晚上,他只胡乱吃了个冷烧饼,听着半导体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发现那原来攥在手心里的小瓷狗小瓷鸡正面对面站在桌子上,旁边有一块月饼、一个苹果、两块大虾糖。

他知道,她来过了,是她把自己过节的好吃的偷偷送给了自己。那块月饼,是香甜无比的五仁馅的,直到现在还唇齿留香……

所以,他寄出两封信后没收到回信他一点不抱怨,也许是被老师没收了,也许是给坏小子们藏起来了,也许她收到了不想回。没关系,他不介意。这样她反而成了他的一个长长的念想。

他曾打听到报上那家律师事务所地址,在楼下转过,从没碰到过她。也许她转走了、出差了,他没有勇气打电话问。

他觉得开着车在这个城市,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碰上她甚至拉上她,这叫他觉得日子有个意思,充满了想像的乐趣。

那一次,他无意中停在这个街口,竟意外发现边走边健身的她。那一刻,他的心狂跳,几次想冲上去却迈不开脚步,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他在乎的是:她是不是还记得他?

她当然记得他。

他是她少年记忆中最清晰的一章。

那个个子高高、脸色白黄、眼睛异常清亮的少年,他从不多言,一副很谦恭的样子,可他的眼里流露的却是不卑不亢。他的字比他们所有的老师写得都帅(除了教语文的那个老头),他还会说一种叽里呱啦的外国话,他说是“英格利士”,那时他们全都是学俄语,每人都伸着脖子练舌头打嘟噜。

他特别有耐性,她有的笔画写不好,他把着她的手教她感受腕力,他离她很近,她可以感受到一种完全不同的异性的气息,这让她有些着迷。

他的乒乓球打得特别好,会高吊,反手,在乒乓球赛上为班级拿了第一。他还会抑扬顿挫地朗读诗词,除了语文老师摇头晃脑欣赏得不得了,那腔调让全班狂笑。

那个中秋夜,她把妈妈分给自己的吃食包起来悄悄溜进他家,灯下,他趴在桌上睡着了,眼角隐隐有泪痕,这一刻,他只是个孤独无助的小男孩。她伸出手,抑制不住地想要摸一摸他满头的黑卷发。

这是她一生中对异性第一次的情感,即使后来结婚了,她也常常走神,常想起他现在干什么呢,是个什么样子。

日子过得紧张、平淡。丈夫忙,她也忙,晚上散步是她现在惟一的运动方式,她喜欢在行人稀少时边走边想想闲事、心事,松软的运动服舒适的运动鞋让她彻底放松,这时的她经常沉浸在一个人的自由世界中,也常想起许多陈年旧事,仿佛是灵魂的散步。

他是她常想起的一个人,又模糊又清晰,当年他家去了三线后再没有消息。很多年后同学聚会她打听过,没人知道他。

只有她的贴身笔记本夹皮底,夹了一张7年级的全班照,她偶尔拿出来,寻找密密麻麻头像中的那个少年。

她不知道,路口,那个帽檐低低的男人,正打量着她,隔着30年的岁月风尘,面容沧桑,只有眼神依旧。

一根线/你在那端/我在这端/你的家乡口音/是我耳边/最美的语言/你的每一处气息/都让我浮想联翩/一张照片/就在眼前/我伸出手/却无法触摸/你的唇/你的脸/这才知道/原来原来/你真的真的/离我好远好远――淼在英国的日记

淼是林在电话里相识相交的。

林是淼的妈妈的房客。淼出国留学,妈妈坚持一个人住,不让姐姐一家来陪她,更坚决不同意请保姆:“我一个人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弄个外人在眼前晃倒添麻烦!”

老太太原来是音乐教师,漂亮、优雅、干净,一辈子让淼爸惯得比女儿们还任性。淼爸去世后,她把俩人当年在海边的亲密照喷绘成一面墙那么大摆在客厅,让几个有意于她的老先生望而却步。

淼实在不放心老娘,常和姐姐越洋电话讨论,还是姐夫想了个主意――给娘找一房客,条件是平时陪陪老人家,节假日帮做做家务,人呢,正好他有一远房亲戚大学毕业好几年了,还在找房,人可靠。没想到老太太竟同意了,给小伙子提的惟一条件是不许带人到家大吃大喝。

淼这才安心,留学的日子太紧张,还兼了份工,可再忙,她准得半月打一电话给老娘,听得出老太太心情很好,说这房客斯文,不讨厌,最难得的是小伙子每晚都陪她在小区散步,多晚也不怕了。

淼放心了。能让老娘说好的人可不多,看来小伙子确实不错。

这天淼的功课得到导师的表扬,她兴冲冲给老娘打电话,半天才有人接起来:“喂,你好!”一个十分厚重带一点东北口音的年轻男人的声音,淼心中一动:“你是――林――”“对,我是林宽,你是淼姐吗?”“是。我妈不在吗?”“她在,有点不方便。”“怎么了?”淼急了:“病了?”“不是,她擦玻璃闪了腰。”“擦玻璃?你怎么能让我妈擦玻璃?不是说好你帮我妈做家务的吗?”“不,淼姐,你听我说……”“说什么,告诉你我妈再怎么看着年轻也快70了!还能让她擦玻璃!”淼不管不顾地嚷了起来。

“吵什么!”中气十足的淼妈打断了淼:“咱家的玻璃小林擦得像镜子,我这是擦老年活动室闪的!臭丫头,搞清楚再喊!”

淼又羞又气又悔,不知道怎样挂的电话。

下次电话打过去,她想跟林说声对不起,一通家常问候后,她委婉地问起小林,妈妈高兴地说:“市里有个国际贸易洽谈会,他报名当志愿者去了,说是又练练语言,又长见识,天天都半夜才回来呢!”

她算准了半夜的时间把电话打过去,果然是一个压低了音的男声:“喂?”“小林,是我,上次,对不起了!”“哈哈!”快乐的笑声响起又倏地停止:“淼姐,我早忘了。我知道你是心疼老人,你在国外那么忙,就别惦记这儿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姨的。”“那我挂了。谢谢你小林。”“姐姐,你那儿正是早晨吧,morning,一天愉快啊!”

那个年轻充满张力的声音让她心里暖暖的。后来,她再打电话,有时就和林多聊会儿,妈接电话也有一半说林,说他教自己外语了,帮她把家里重新布置了,她请林周末农家乐摘葡萄了……

她不禁在心中想像林是什么样子,这个男人十分细心,有一次她聊得久了,林说:淼姐,下次我打给你吧,你电话费太多了。淼开玩笑说:我可是挣英镑的啊!林的声音就低了低:那你消费的价也是英镑啊!

淼的心一下子就感动了,这么久了,人们总认为她花钱是应该的,从来没有人这么细心地体谅过她,要是他们知道这里买个面包棍、一只冻鸡要掏去她多少钱就不会那么想了。

渐渐地打电话成了她生活中的一件重要事,和那个男人说几句话就会让她几天都莫名兴奋,要是他不在家,她心里会失落好几天。

直到有一天姐姐发来一张他们给娘过生日的照片,她看着那个戴着墨镜、白色运动帽的高个子男人,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了。他符合自己的想像,高高个,白色棉衫,潇洒阳光冲着她咧嘴笑。

她电话打得更勤了,最幸运的是妈不在,她可以大聊一场。虽然她大他几岁,毕竟都是年轻人,他们互相推荐热碟、好书、交流和老太太说话的艺术,得意时一起咧嘴大笑。

她搞不清自己陷入的是什么,恋情的话,是一厢情愿单恋吧?她觉得他也喜欢跟自己聊,那次听说自己病了还快递了几种特效中药,可是,他有和自己一样的感觉吗?

她没有可倾诉的人,只详细记下和他聊天的日子,写下自己的心思,数一数翻一翻竟像数点珍宝一样地让她幸福满足。

她把他们的合影做成电脑的屏保,这样就可以每天都见到他,夜深人静累了的时候,她常常伸出手触摸他青春的脸,她甚至计划要回国度假一次,不论怎样她应该见他一面。

老妈却抢了先――一帮老头老太太组了个欧洲旅游团,说明天到,约好按日程在大本钟下见面,还说要给她大惊喜!

大本钟下,永远人流穿行,妈妈容光焕发和一个儒雅的老先生站在那里:“淼儿!这是胡伯伯,我和你爸的同学,这次我们一起来玩的。”“淼姐!”一声熟悉的召唤,让她恍如梦境――那个无数次触摸过的面孔就站在身边,举着导游的小旗。

“淼儿,是林被旅行社聘为假期导游,我们才决定跟他来的。那,这是胡伯伯的女儿,一起来玩的,和小林一下就玩到一起了。”

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站在林的身旁,淼用眼睛一扫就知道这是一对坠入情网的人,看他们深情的对视就知道。难道这就是上天给自己的大惊喜?!

她不禁一阵眩晕,她知道,她与这个男人永远失之交臂了,在这七月难得的英伦阳光下!

“如果她不是聋哑人,我一定和她约再见面的,不,如果我能再见到她,我一定告诉她说我喜欢她,我不在乎她会不会说话,我们用手语一样可以谈情说爱。”

麦当劳永远是人流熙攘,特别是周六周日。

一个小男孩坐在红凳子上无声地流着泪,几个好心的大人围着他问个不停:“孩子,你跟谁来的?别哭。”

“是不是和大人走丢了?说呀!”

“小孩,你叫啥名字?”

小男孩只是流着泪,比划着,嘴里呜呜着。

“哦,是个哑巴孩子。”大伙明白了。

一个高个子男孩子蹲下来,冲着男孩一顿比划,小男孩也一个劲比划着,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孩端着盘子走过来。

小男孩一头扑上去,拉住女孩,女孩笑了,擦了擦他的泪,羞了羞他的脸,又对大男孩打了个手语:“谢谢你。我弟弟第一次上麦当劳,看见这么多人以为我找不到他了。”

大男孩也打着手语:“这小家伙挺机灵的,挺会自我保护的。好,丢不了。”

女孩打着手语:“坐下一块儿吃吧,正好我买的多,吃不了。”

大男孩穿一件杰克•琼斯的横条衫,肌肉饱满,眉目清秀,眉骨高高的,手语纯熟,表情也十分丰富。

女孩子身材高挑,黑黑的长发束在脑后,白衣白裙,一副无边钻孔的小眼镜让她青春妩媚的粉脸多了几分书香气。那双黑亮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跟着手势走。

两个青春帅气的年轻人本来就很夺目,再加上手语交流,一时间,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女孩先觉出来了,脸颊微红做了个手势:先吃吧!

可能是饿了,三个人一时都低下头对付自己的盘子。

小男孩吃了一半,打着手语闹着要去店里的游乐园玩,女孩还没来得及制止,大男孩一把扛起来他,又转身用手语叮嘱女孩:“帮忙看一下我的盘子,别让服务员收走了。”

大男孩把小男孩甩在蹦床上,用手语鼓励他站起来,在绳网上跳,小男孩爬起、蹦、摔、再爬起,直蹦得小脸通红,开心得呜哇怪叫。他俩毫不在意别人有些诧异的目光。

女孩在远处开心地望着,这个阳光一样的大男孩,她原来的男朋友也是高高大大的,可总是羞于在大庭广众面前打手语,尤其不愿带她的弟弟到这种人多热闹的地方。她不能忍受对她可爱的弟弟的一点点歧视、轻视,哪怕是让她情窦初开的男朋友。她爱弟弟也爱他,但她没有办法让亲情和爱情和平共处、一起成长。

小弟的快乐长了翅膀一样共振到姐姐身边,她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带弟弟来这里,为什么当初对男友那么牵就?可最终,初恋只留给她一片苦涩。望着这个和小弟乐成一团的大男孩,她不禁想:“他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就好了,可惜――”

大小两男孩汗津津红扑扑回到座位时,面前都多了杯巧克力圣代。

“慰劳你们的。”女孩笑靥如花。

“你,你是做什么的?”大男孩比划着。

“姐姐是手语教师呀,你呢?”小男孩抢着答。

“我是网络作家。”

“哇,你好了不起,作家嗳。”女孩的手停在半空。

“也没什么了,就是坐在电脑前打字啊,不像你,能和那么多小朋友交流。”

他们从网络小说聊到网络、网络红星,全然顾不了周围好奇的目光。他们惊奇地发现,他们有太多相同的兴趣和爱好,都喜欢后街男孩,都热读新书《谁掠夺了我们的脸》,都追捧酷星金城武,……他俩像一对重逢的老朋友,似乎没有陌生感和拘束。他们像是对方的镜子,彼此映照着。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遍大男孩的全身,他被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吸引住了。可是,他们中间有个很难逾越的差别,他在心底选择了差别这个词。为了不让女孩难过,他决定不暴露他们的差别。

小男孩累了,拉着姐姐要回家。他们像两块不愿分开的磁铁生生分开了。

“买一张环线票。”大男孩声音雄浑,略有些喑哑。“上帝真是没有绝对地公平,为什么不让她是个正常人――”

“买两张通票。”女孩声音清脆,仿佛自己也吓了一跳似的四下看看。好喜欢他呵,如果他知道我不是聋哑人会不会介意?刚才为什么没留下联系方式呢?

――他们是两个正常的人,他为了写一个聋哑人作品几年前学会了手语;女孩则是因为哑弟弟学会了,并选择了手语教师。

他们因不愿让对方难过而错过了生命中一段可能最热烈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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