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京城百岁剃头匠靖奎

靖奎，剃头生涯80载，一把剃头刀见证一个世纪。一位手艺人历经时代更迭，年过9旬成为新人影帝，101岁仍有执着的追求。

2014年10月31日上午，101岁的他与世长辞……

94岁本色出演《剃头匠》

在94岁的时候，靖老才开始拍自己的第一部片子，本色出演，然后立刻就红了，立刻就火了，立刻就得奖了。但是，他自己却不说自己是一位演员，他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位手艺人。

靖老祖籍顺义，15岁的时候来到北京城。他生前住在景山的胡同，一住就是几十年。

在影片《剃头匠》中，靖老给一位老主顾剃完头，刮完脸，敷上一条热毛巾。客人非常享受，陶醉地说：“舒服啊……”

之后，电影《剃头匠》卖到日本。靖老被接到日本，接受了许多采访，最多的时候上午3场，下午3场。

他说：“我没想到要背台词，我以为拍纪录片呢，就答应了。之后，一看剧本我就害怕了，我怕台词记不下来，耽误人家的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影片反响非常好，并且连连获奖。之后的一段时间，世界各国的人都去靖奎家里采访他，有澳大利亚的、加拿大的、意大利的、法国的、美国的、德国的……

靖老15岁学徒，那时候，他左手拿木梳，右手拿一只筷子，练剃头，练掏耳朵……

“有时候，学徒还不如劳改，你做不好，还挨打。总是那样举着胳膊，很累、很难受啊，很多人就偷懒，掌柜的就开打了。我们这个行业活不长，最多活七八十岁，我这个岁数的没有。因为他老害怕，比如你给人家剃头，给人家剌了，人家答应吗？所以，我们这行多数命短，活不长，他老害怕，吓的。”靖老说。

因为聪明，又肯学，本来三年学徒期，靖老只学一年多，就开始干活了。

那时候，给人家剃头其实不仅仅是剪头发，还有刮脸、掏耳朵、铰耳毛、打眼睛……靖老手艺高超，别人掏耳朵，捻耳毛用耳勺、镊子，他用刀尖；别人打眼睛，用耳勺把眼睛翻过来，靖奎用刀背。这个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他却艺高人胆大地说：“因为它光溜。”

“下九流”的步步惊心

过去，剃头后，给顾客捏，是不要钱的。后来，日本人来了叫“按摩”了，该要钱了。那时候，掌柜的包了200多日本伤兵的活。靖老去，还带了三个人，一天便要完活。

“包的时候，日本人说剃头一毛。我跟他们要三毛，刮脸一毛，掏耳朵一毛，剃头一毛。给掌柜的一活一毛，剩下的钱大伙分了。”靖老说。

最难剃的头，当数孩子的头，尤其剃胎毛。不仅难剃，还贵。别人要一毛，他得一块，还得给一块新毛巾和一块肥皂。

虽然贵，但仍然有很多人剃，因为有这样一种说法，头一刀的头发得用报纸包好，放在孩子的枕头里，这样孩子便不害怕。

当时，萧振瀛是天津市的市长，他们家有两个孩子。他出价10块，店里的伙计足足剃了一天，甚至有时候一天都剃不完。

靖老生气了，说：“我去。”

他让保姆把孩子抱到传达室，之后，把孩子的嘴轻轻堵上。三下五除二，一分钟就剃完了。保姆也乐意，他钱也挣了，多好。

手艺人没有不出错的，靖老也一样。有一次，一位慕名来的加拿大主顾，中文说得不是特别好，他本想理短。然而，靖老上去没几下，他头发就秃了。幸好，他还是很满意。

有一段相声说的是，有的剃头的太厉害了，把眉毛给剃了。靖老就真有这么一回，他真把别人的眉毛给剃下来了，而且还是司令的眉毛。那时，他刚刚17岁。正是春节，他好几宿没睡好觉了。春节放假，工人都走了，司令叫活，掌柜的发愁，只好派他去。

司令的屋子太热，剃完头，刮脸的时候，靖老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一个响声，他一激灵，醒了。一瞅，眉毛变半拉，他害怕极了。但是，司令不知道自己的眉毛已经少了一半了。

一般的工人给一块，临走的时候，司令给靖老两块。他害怕，出了门就跑。回到家，他睡觉都不敢脱衣服，他怕司令找他，一找他他就跑，他随时准备跑。

结果，司令一个月都没叫活，靖老心里终于放心了。

突然，有一天，掌柜的说：勤务员叫活来了，说让你去。靖老害怕，他不敢进院子，更不敢进屋。但是，他想不进也不行，终于硬着头皮进去了。

太太认得他，见到他就乐。他说：“大妈，您怎么了？”太太不理他，走了。

靖老心惊胆战地给司令剃了头。剃完头，然后刮脸。这个时候，司令说：“我的眉毛长出来没有？”

靖老说：“长出来了。”之后，他赶紧说：“大爷，我错了，您原谅我吧！”

司令大度地说：“没事，只是，你耽误我多少饭局……”

以后，司令老找靖老做活，老给他两块。

靖老给很多名人剃过头，比如谭富英，比如尚小云。说起尚小云，靖老给他做过一回活，是托人去的，他的目的是听尚小云的戏。

“他们架子都大，不过，这也不怪他们。过去，我们剃头的地位很低，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工、七流商、八流娼、九流是剃头的，没人爱学这个。我也不爱学，但是，已经学了，那就干吧。我觉得也不错，这行见的人多。不管谁，当官的也得听我的，让他低头就低头。但是，做我们这个行当，脾气必须要好，我们接触各个阶层的客人，个性强的有的是，你脾气不好，就老得跟人吵架。”靖老笑着说。

“不生气”是长寿秘诀

除了给人家剃头、刮脸、掏耳朵、铰耳毛、打眼睛，靖老还会按摩、推拿和正骨。按理说，这本是正骨的事儿，然而，那时候的理发行当都得学。

谁脖子落枕了，靖老也能给按摩两下。谁腿坏了、胳膊坏了，他都能揉，都能给接上。曾经，他的一个警察街坊胳膊疼得要命，去医院没瞧好，便来找他，他捏了两回就好了。

“我的掌柜的会正骨，我偷着学的。他们太黑心，其实一次就好了，他非叫人来两三回。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就给主顾们弄，我不要钱。”靖老说。

“剃头挑子一头热”是北京的一句老话。靖老解释说：“挑子的两头，一头是座儿，一头是炉子，炉子上是热水。我们到街上去做活的时候，给人家洗头，不能用凉水，老得用热水，哪儿找热水去？所以，搁一盆热水。这叫一头热。”

过去，剃头跟其他卖东西的不一样，它不吆喝，单靠一样东西――唤头来招揽顾客。听见“仓”的声音，就知道是剃头师傅来了。

靖老不仅给在世的人做活，有时候，也给去世的人做活。给去世的人剃头，是有讲究的，讲究“剃前不剃后”。

除此，相比之下，给去世的人做活更贵一些。过去，有钱人家去理发馆找人做活，一般一毛钱，给去世的人剃头要50块钱。然而，有钱人家就是有钱人家，50块钱他也做。但是，剃头的往往不爱做，因为危险。传说中，人死了，总要窝一口恶气。剃头的活动他的脑袋，他把气喷出来，活着的人闻到那个味道，就完了。所以，每次靖老都刻意站在后面，拿刀一点点往前推。

在靖老的家里，有一个皇历牌，不用主顾打电话，皇历牌上都写着：周一是老张、老王……周二是老刘、小孟……他记得非常清晰。下个月，还是这些人。

那个时候，靖老每天骑着三轮车去给主顾们做活。一做就是20几年，他和很多老主顾都成了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主顾们渐渐老去，身体都不是很好，有的人腿脚不便出门，每个月静等靖老上门。

有的人则是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享受到最后一次周到舒适的服务。穆老人那年85岁，靖老知道这是他给老人最后一次刮脸了，这也许能让老人减轻一些死前的痛苦，让老人最后享受一次吧。

后来，靖老开了两家自己的店，一个在清华，一个在地安门，一个有11名员工，一个则有8个。

“我就玩，白天和学生打篮球，夜里打麻将。但是，我玩4圈就得，还能玩，但是我不玩了，怕累。”

有人问靖老的长寿秘诀。他说：“我生活很有规律。我不喜欢孩子照顾我，我愿意自己干，能干的都自己干。我每天6点多起床，自己做早点，比如牛奶、豆奶、蛋糕、麦片、鸡蛋等；中午家人做；晚上我就吃粥，小米、枣、山药一起熬的粥。除此，我一天吃两个核桃，家人买来带皮的核桃，我自己砸着吃。还有，我特殊的养生方法就是不生气，说什么都不生气。有时候，儿女们小两口吵架，我背地里劝他们：忍着吧，忍着吧，不要生气，不生气多活几年。”

去世的前两个月， 靖老将自己的那套理发家什交给最后一个徒弟，包括他手里的那块磨刀石，用了100多年了，是他的师傅给他的，他的师傅使了好几十年，他又使了好几十年。

有些事情似乎早注定……

靖老生于1913年，百岁高龄辞世，带走了一个世纪的记忆。

靖老，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