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离死不弃:四海员海上自救九小时

时间:2022-09-08 10:21:04

生不离死不弃:四海员海上自救九小时

2009年6月5日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在浙江舟山海域掀起十级大风,夹裹着暴雨冰雹,将一艘满载700吨海沙的货轮硬生生掀翻了。纷纷落水的海员们,开始了一场殊死自救……

当被巨浪打散时,他们在漆黑海面呼喊对方的名字,拼命向对方游动,只为“大家在一起好活命”:当搜救者已放弃时,他们用残余的体温相互取暖,用最后的力气相互支撑:当其中一人不幸死去,余下的人自身难保时,他们毅然作出决定:将逝者的遗体和他们捆绑存一起――生,一起:死,一起!

不要以为这是愚昧,这是面对生死危机时最高深的生命智慧。正是这生与死的联结,让兄弟们生出豪情,不离不弃,团结如一,终于坚持到了天亮得救的一刻。

雷暴飓风沉船夜:骇浪间一声声“兄弟”

2009年6月5日晚7时30分左右,浙江省宁波市镇海区的东海海面上,长36米、排水量1500吨的货轮“国良29号”满载700吨海沙,缓缓驶入七里屿海域。船员金邵章望向远处的海岸线,突然发现一片不知何时集聚在一起的黑压压的云层,像一块巨大而阴沉的帷幕,正在尖啸海风的推动下直逼过来。

“老大,坏了,雷雨大风要来了……”他冲着船长陈国态的舱室喊。

话音未落,已是狂风大作,海浪瞬间从一米多高升至两米多高。一道闪电“刷”地撕破黑暗,硕大的雨滴夹着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金属甲板被敲得乒乒乓乓响成一片。浪花一簇簇地一跃而起,狠狠将自己摔在甲板上,摔得粉身碎骨:负重700吨海沙的轮船开始剧烈晃动,三层船舱各个部位粗大的钢柱和角钢发出金属撞击咬合的嘎吱声,令人恐惧。

陈国态傻了。他今年55岁,当了22年船长,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气。看着浪峰越来越高,几乎超过船体,他站在甲板上扯着嗓子下令:“卸沙!快卸沙!”指望沙子卸掉后,船位能升高一些。

老鬼(轮机长)马上钻进机舱,开启了自动卸沙设备。可是,刚卸了不到十分钟,“哗啦”一声巨响,机舱8厘米厚的玻璃竞被浪峰击了个粉碎!海水像无数疯狂的老鼠拥进机舱――机舱被淹了,发电机和两台主机也熄火了,偌大一条货轮,瞬间被黑暗吞噬。

此时甲板上的风力足有十级,船体的摆幅已近两米,海员们站不住了,只能紧紧地抱住船边的铁栏。强大的气流将他们推来搡去,伴随着全身被鞭笞般的疼痛和布料被撕裂的声响,他们的上衣被暴风一件件撕开,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就在大家都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之间,风暴弱了下来。陈国态知道,这是密集的冰雹带来的降温暂时影响了气流,赶紧抄起喇叭喊:“快往船后跑……往高处跑!”

大家惊慌失措地朝船尾进去。51岁的金世华跟着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手忙脚乱地从栏杆上摘下一个救生圈。他过去在工厂开冲床,两年前食指被冲掉一节,就没再干了,2008年上了“国良29号”。所以,跟其他的老船员不同,他有个致命弱点――不会游泳。

驾驶室有两层半高,爬到这里就再没高处可爬了。陈国态担忧地望着眼前几个老伙计:厨师沈晓安年轻点,可也有四十好几了;老大哥张胜利已经59岁,瘦得像麻秆儿,过去在别的船上当老大,后来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懒得管事儿才辞职过来当大副的。

这么大的风浪,这一群老骨头吃得消吗?陈国态望着越来越倾斜的货轮,猛然想到驾驶室柜子里的救生衣,赶紧摸黑掏出五六件递给大家:“穿上,都穿上!”

又一个大浪打了过来,货轮终于还是沉了。轮船下沉形成巨大的旋涡,试图将他们卷入十几米深的海底:同时一股沉重的压力以盖顶的态势一灌而下――那是货舱里的海沙……几经拼命挣扎,陈国态终于浮出了海面。

“老胜利!”“晓安!”“阿华!”“弟兄们!”巨浪把他抛上抛下,每次一露出水面他就喊一个名字,声音断断续续。“我们在这儿呢!”“是老大吗?”远处有人回应。十分钟后,一个高高的浪头打过,陈国态和张胜利、沈晓安、金世华三人终于劫后重逢!

另外四个弟兄在哪里?他们会不会也在一起?“老鬼!”“王海炳!”四人放声呼喊,百米之外传来轮副王海炳细弱的应声,可是浪太大了,他游不过来。

七个弟兄四个有了下落,金邵章和老鬼是老船员,估计也不会有事。陈国态担心起上船才四个月的机修工小四川来,不知他怎么样了……

“老大,现在是涨潮吧?我们正好往岸上游!”风雨声太大,金世华扯着嗓门提议。“不行啊!”陈国态同样大喊着回答,“雨太大,风向一直在变,不要游。要节省体力,手拉着手漂吧!”喘了口气,他接着叮嘱道:“记住,别让浪给打散了,看见谁被冲开了,就拉一把,大家在一起才好活命!生死都要在一起!”

就这样,四个老伙计手拉起手,一路向西漂去,半个多小时后,他们依稀看见了岸边的灯光,涨潮的波浪已经将他们推向了舟山金塘附近。

金世华再次突发奇想:“老大,金塘不是有座桥吗?一会儿漂到那里,抓住桥墩不就上去了吗?”三个人看看他,没做声,真的到了金塘大桥桥下,金世华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了:桥下水流特别急,别说抓着桥墩爬上去,没被撞个头破血流就算幸运了!

6月初,海水的温度还很低,尤其是夜晚。浪大流急的地方,深处的海水被打上来,冻得人直打哆嗦。如果冻僵了,生还的几率就更小了!陈国态意识到危险,再下了一道“船长令”:“光拉手不行,大家尽量抱在一起,保持体温!”

晚上9点多,风暴渐渐退去。冷不丁,一轮皓月冒了出来。

张胜利忧心忡忡地嘟囔了一句!“今天是十三。”除金世华之外,其他人都听懂了他的担心:农历十三是大潮,是潮水最大、水流最急的日子。半夜11时之后潮水会退,如果那时仍未获救,他们将被海水越带越远,远离陆地!

生不离死不弃:丢―个就丢掉生机

两个多小时后,随着低云和暴雨散去,海面露出一点朦胧的亮色。四人突然发现,就在距离他们几海里的地方,有十几只轮船扫着笔直的光柱在海面上仔细搜寻!头上还传来螺旋桨声,一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着……

原来,陈国态同一公司的七艘货轮有六艘抵达码头,唯独不见“国良29号”,陈国态的电话也打不通。公司老总意识到出事了,就报了警。宁波海事局和浙江省公安边防总队海警第二支队迅速派出30多艘船舶进行搜救,还从上海紧急借调了直升机展开空中搜寻。

“看呐,有人救我们来了!”金世华兴奋地喊着,欢呼着,奋力朝灯光处扑腾过去。陈国态连忙喝住他:“阿华,不能见到灯光就拼命扑腾,越扑腾死得越快。就在这里喊好了。”

可是,搜救的船只还是一艘接一艘驶远了。有一艘就行驶在距离他们三四百米的地方,探照灯还是照不到他们。不论他们如何呼救,声音最终都被浪涛声吞没。

“好了,别喊了!”陈国态只好放弃,说,“保存好体力,这次只能我们自己救自己了!”沈晓安也跟着说:“谁也别着

急,一着急就可能没命啦!”

四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救生的船只在咫尺之遥的地方一掠而过,看着它们摇动着根根光柱射向海浪,大家的心里都很无奈: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被主动救起的可能性几乎是零!还是平和些好,老大说得对,要保存体力……

“老胜利,还吃得消吗?”陈国态问道。

“吃不……消啦……”老胜利牙关抖个不停地说。

话说完,“哼哼”两声,他竟仰面朝天地漂了起来。一个大浪扑来,身体居然随浪而去。“快抱住他!”沈晓安着急地喊。身边的金世华赶紧伸手将老胜利的身体拽住。

“老胜利!”“胜利大哥!”“老大哥!”三个人围着老胜利不停地凄然叫喊,“醒醒啊,一起回家呀!”

回应的却是那残酷无情的风浪,老胜利死了,他没有坚持到胜利。

这一个晚上,无数次与死亡擦身而过,兄弟们都挺过来了。可是现在,眼睁睁看着死神带走了他们中的一个,他们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攥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里面有哀伤,有恐惧,还有绝望。

已经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两个多小时,还有六七个小时天才能亮。大家的体力都已消耗殆尽,未来还会有怎样的凶险,每个人心里都没有底。

从求生的规则来说,他们三人理应放下老胜利轻装前进,这样做虽然残酷,但却是明智之选。可是,沈晓安突然说了一句:“都是同事搭档,不能把他扔下喂鱼呀!”

“晓安说得对!我们把救生衣的带子拴在老胜利手上!”陈国态毅然决然地说。

是的,他不能撇下老胜利的遗体,不能辜负老胜利的信赖,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生死都要在一起。

但除此以外,他这么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还得把剩下的两个兄弟和他自己好好带回去!如果这个时候丢下老胜利,那就是丢下信义,丢下承诺,会让活着的人寒心的。在这个寒冷的灾难之夜,要活下去。首先心不能寒!

陈国态心里这么想,嘴里并没有说出来。可是看得出来,沈晓安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也马上解开自己救生圈上的绳子,牢牢系住了老胜利的另一只手。金世华也懂了,他同样默不作声地把自己救生圈上的绳子解开,同样牢牢系住老胜利的遗体。

“老伙计,只要我们不死,就会带你回家:要死就死一起,到了那边还是兄弟。”陈国态说。

“胜利大哥,可不准偷偷跑掉哇,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们,咱们回家。”晓安说道。

两人声音都不大,像是在跟老哥们拉家常,可这家常却有着誓言的铿锵,在茫茫的大海上久久回响。

金世华没有说话,他没有更多的力气了。但是他心里已不再恐慌,而是生出无尽温暖。在他眼中,这几根带子,结的是彼此生死与共的情结!

三个好弟兄,一个老大哥,就这样绑在了一起,顺流向北漂去。

深海生死九小时,誓要带兄弟们回家

漂流3个多小时后,老胜利生前提醒的那个时刻到了:半夜11时许,海水果然开始退潮。本来他们已向北漂到了蟹浦,可现在只能无可奈何地被潮水一步步带离海岸,往南漂去。

照这样漂下去,又会漂回到出事的七里屿的!沈晓安懊恼地想。

他不知道,此时的七里屿海域仍有几十艘船舶在紧张搜救,而其中有一艘就是他的儿子沈高波等人组织的救生船!面对翻卷着浪涛的动荡海面,沈高波越找越绝望:已经出事几个小时了,十级以上的大风和暴雨,再加上低温的海水,父亲他们生还的可能越来越小,

到了凌晨1点多,距离出事已有6个小时了,按常识他们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一艘接一艘船只放弃了搜救,准备等天亮后再进行后事性的搜寻。沈高波和一众亲人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天亮再找到的,恐怕就是遗体了!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此时此刻,沈晓安和他的兄弟们,仍旧顽强地在海上漂流着。

陈国态漂在最前面,怕老胜利被浪冲走,他不时回头检查一下。其实用不着他检查,因为沈晓安和金世华一左一右一直漂在老胜利遗体的两侧,像是两个忠诚的护卫,

陈国态感到体力越来越差,浑身哆嗦起来。没一会儿,脚趾突然抽筋了,腿也动弹不了了。但他不敢告诉沈晓安他们,害怕动摇军心,只能默默忍受着。老了,真是老了,想当年轮船的螺旋桨被渔网缠住了,他绰起菜刀就敢跳进海水去割,那海水可比现在凉多了,也没有事儿。

已是凌晨3点,他们已经在海里漂了近8个小时。这一路上,不会游泳的金世华为了维持平衡,手脚不停扑腾,体力消耗比另外两人大得多。终于,他耗尽了最后的体力,

“阿华,怎么了?”陈国态发现金世华不对头,焦急问道。

“困啊……”金世华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

“不准睡,睡着就完蛋了!”陈国态使出全身力气喊。沈晓安也不停地唤着金世华的名字。

“唉――”金世华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后,还是昏迷了。幸亏他上身有救生衣,下身有救生圈,身体沉不下去,

陈国态和沈晓安只好轮流托起金世华的脑袋,怕他被海水呛死。

眼看又漂回金塘大桥了。第一次漂过来时,老胜利在,金世华还吵着要上桥墩:如今再经过,老胜利已经先走一步,金世华已像根树枝似的直挺挺不再动弹,

要接近桥墩时,陈国态忽然意识到危险:坏了!之前经过这里是一个一个漂过去的。现在他们捆在了一起,不仅失去了灵活,体积也大了4倍。只要有一个卷进漩涡,其他人都得跟着下去!

“晓安,等一下要小心!”他提醒沈晓安。“明白!千万不能给旋进去了!”沈晓安答。两人都知道,如果解开绳子,他们安全通过的可能性会大很多。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这么做――这绳子绑起了,就不能再解开,否则阿华会死掉,老胜利会被冲走。

任他们怎么小心,漂到桥下时,沈晓安还是感到身子被狠拽一下,一脑袋撞在桥墩上,眨眼就沉进了漩涡。陈国态自然也跟着卷了进去。桥墩附近不仅有漩涡,还有五六根桩子,桩子上面压着水泥块。好在陈国态是老水手,水性甚好,没几下又像鱼似的钻了出来。可是刚游开几步他就发现,夹在腋下的救生衣不见了!他一下子就傻了,那不是救生衣,那是两位生死弟兄,那是他的承诺和誓言!没有丝毫犹豫,他扭头又向暗流汹涌的桥下游去。

“救生衣”在那里!陈国态眼前一亮,急忙扑过去抓住,用力向外拉。此时的沈晓安也使出浑身的力气猛蹬了一下桥墩,借着那股力,兄弟“四个”冲出了漩涡。

好险啊,差点儿全军覆没!这番折腾后,陈国态和沈晓安已再无丝毫气力,只能听天由命地顺水漂去,

一切如沈晓安所料,潮水果然又将他们带回了七里屿,又从那儿漂到黄牛礁,

漂着漂着,渐渐地,东方开始发白了。陈国态想:这时再来一艘船,总能看见我们了吧?

远远地,真的就驶来了一艘船!

老胜利走时,陈国态还能强忍着没有流眼泪。可是此刻,他的泪水却溢出眼眶了。可能连眼泪都没力气了,流得很慢,不过,每一颗都很大、很暖:老胜利,到家了;阿华呀,再坚持一下,这回有救啦!真的有救啦……

来船越驶越近,陈国态和沈晓安拼出最后的气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呼救声。由于出海前接到了注意搭救失踪船员的通知,船上的人还是迅速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三兄弟。

凌晨4时40分,陈国态、沈晓安、金世华三人,加上张胜利的遗体,终于离开了他们生死漂浮了9个小时的冰冷海面……后记:

获救当天,陈国态、沈晓安、金世华被送进镇海龙赛医院抢救,全部脱离生命危险。

苏醒后,陈国态船长被告知其他船员的下落……

金邵章、老鬼:两人落水后爬上了距离不远的救生筏,由于目标大,两小时后被搜救船救起。

王海炳:与陈国态四人失散后独自漂流,后爬上“国良29号”掉下的救生船,在陈国态等人获救后不久被救起。

小四川:下落不明。

这起事件在当地引起强烈反响。很多人为他们对遇难同事不离不弃的大义而感动。但也有人看到了表象背后的真意:

这是一起由死亡而振作起求生意念的最典型的个案,它再次表明,人在社会中不能孤立生存。任何时候,那些只想着自己的人,最终只能是自取灭亡。个中道理很简单:“人”字是一撇一捺的相互支撑,只有想着别人,才能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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