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军先生的画

时间:2022-09-06 02:06:07

方向军先生对传统文人画的笔墨,是有特殊感觉的人;并且,绘画就是他的全部生命意义所在。所以,自他经历了“北人南迁”之后,他的每一幅画,都是一个圆满自足的世界。看他的画,其实就是自我生命明朗的过程,因为他的画构成了人和文化的一种共存关系。确切地说,是他的作品能够构成一个跟欣赏者的生命感觉息息相关的人文世界。在当代画家中,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向军先生几年以前的作品中,就已经极为鲜明地显现出了这样的境界。那时,他的绘画取法龚贤,画得浑厚华滋。

1998~1999年,向军先生在中央美院中国画系进修,曾师从卢沉、贾又福、崔晓东等先生。自此,他开始能在较高的文化层次把握中国画的本质,从而使他的绘画并不需要有声语言和文字语言的阐释,而能以视觉图像的特有魅力,以感性直观的力量感染人心,这正是对中国艺术精神最好的把握的显现。在这个意义上,向军先生的画,并没有局限于把外在自然之中的那个客观世界当作表现对象。他的画显现的是一个超越状态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文化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能够在享受具有人生关怀属性的文化精神滋养:一方面,因能因此清除心灵中的由于物欲的作用而形成的遮蔽;另一方面,则能使我们的精神境界,升华到一个与古代先贤比肩的高度。

在如上意义上,向军先生画中的景观,似乎与古人有似曾相似的感觉。其实,这只是他的画与董源、巨然传派,乃至于与明代的董其昌、清代的龚贤等人的作品有家族相似性,而在本质上,他的作品乃是《老子》“行不言之教”思想观照下的产物,所表达的是“天地之大美”。现在,向军先生像古代的先贤那样,把这“不言之大美”显现在他的作品中的一树一石之中。这就是中国古人艺术观念中的真正的美,或者真正的善。从向军先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已经十分清晰地知道,中国画的笔墨乃是画家与审美欣赏者之间用心灵碰撞心灵、以生命传递生命的中介。所以,向军先生的每一幅画,都已然能构成一个圆满俱足的生命世界。而正是这个世界,超越了现实世界可能对人造成的精神污染。

一言以蔽之,向军先生本人,画画之外,还是个好,他写的文章,譬如《山水画造境观念》、《从自然之景到心象之境》等,能取原天地大象而化之言象。所以,他的作品,最终是具有崇高属性,蕴涵着“天地之大美”的特征——这是一个人们的心灵能在其中获得意义的世界。他的作品乃是属于按“精神图象学”原理而以“符号构成”方式完成的以水墨语言表达的“纪念碑型”的风格范畴——这是一种与人的文化归属、信仰系统息息相关的“心灵的纪念碑”。向军先生的作品图像,就是在这个层次上获得人文价值与人文意义的。

向军先生的作品,诚如他自撰文所说,能抓住“自然精神内核”,是“自然山川的‘神气’与‘灵魂’的显现”。而这样的“显现”,其实是在扎实的学院写实基础和综合学养基础、西方现代艺术思潮所涉及的现代智性因和图像显现、传统视觉文化图像背后的深层语言结构三个维度上建立的“以心为造”思维模型的产物。在这个意义上,他的作品与西方绘画“取其一瞬”的“典型形象”有了本质区别,并因此而最终显现出了“超越时空”意义上的具有“境生象外”属性的“仁学”价值。所以,尽管他的作品全然是以古风形态显现的,但却也正因此而具有了相当醇厚的文化温度。

2004年,方向军移居苏州。此地古为吴都城,称为吴郡,明代大画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等,均为此地人,故画史有“吴门画派”之谓。在此,向军先生受到浓郁的江南文人画风的影响,风格为之一变。通过分析他此期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他极为讲究图像本身的“书写式”美感,故尔,他的作品能气韵贯通、血脉活跃,他的那些通过“入古出新”而形成的有组织的笔墨线条和章法构成,使作品中的笔墨能在“宏观探道”观念的导引下,表现出一种“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污泥,乃生此花”般的清凉、洁净和庄严气象,准确地表达出了不同学派的中国古代先贤共有的那种崇尚清纯、洁净、朴素而厚生的“诗意生存”态度。在这个意义上,向军先生的作品是由技术、美学和艺术三部分共同组成的。而也正是在这三个因素的相互关联、相互辅成、互相渗透下,向军先生建构了他的艺术美学思想的前述模型。

这个模型对向军先生作品的艺术质量进入高境界至关重要。因为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似乎一直在寻觅着如何表现出龚贤《画决》中所说的“画泉宜得势,闻之似有声”的审美效果。也正是这样的追寻,使得他的作品气韵生动之象,最终仍然主要来源于穷究事物之理之后的见之于技法表现。此外,其作品的“元气淋漓”之气象,还是对石涛所说的“笔非生活不神”一语的更高层次的理解。因为他已经极为准确地理解了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元气”存在于“天地之前”的那一学说,极为准确地理解了中国哲学中的“元气”是“产生天地万物的本原”这一理念。所以,在具体的艺术实践中,尽管向军先生的山水画曾得龚贤的古法,但他没有单纯局限于积墨技法的表达,而是回归了“吴门画派”的气韵生动之象,从而最终使自己的作品体现出了“浓郁中复清灵”(吕美立先生语)的境界——这是向军先生能在超越状态,创造性地把笔运翰,在“无我”状态,让“我”自在其中所使然。

于是,也正是在如上意义上,可以说向军先生的风格,是别人无法取代的。他表现出了一般的水墨画家极少关注过的题材内容内部的生命形态,并且表达出了与当代古风风格画家的表现手法拉开了较大距离的对绘画图像语言的深层结构有意识的探索与追寻。也正因此,他的作品才具有了特别迷人的美感。所以,表面看他的作品,虽属于古风风格范畴,但在本质上,他的那些作品却应该属于“新古意符号型”风格范畴。在当今消费文化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情况下,他的这种“新古意符号型”风格类型的绘画,具有特殊的人文价值与意义。

几年以来,向军先生令人振奋地建构了一个又一个充实精微而又壮阔恢宏、理性精神高扬而又自然而然、切近现代人心灵而又可以超越时空的文化图像。而也正是因为如是原因,所以,向军先生的一些作品,虽没有画名山大川,但面对他的那些即便是斗方小品的作品,也能够让我们如幻如醉而又如真如实地观照出庄子《秋水篇》所指向的精神实质,荡涤我们心灵被物欲沾染了的尘埃。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向军先生的作品是有技法的,由此,他作品的视觉语言才有了一种特殊的穿透心灵的力量。这就是中国道家学者所说的“目击道存”。因为展卷一看他的作品,立即就会有一种壮阔、爽达的美感扑面而来。于是,当我们面对他所表现的那个圆满俱足的永恒世界时,心灵就会犹如浸入太古冰湖,通身清爽。艺术评论家冯玉雷先生曾认为向军的艺术灵魂涌动着“西部心象”。《中国美术》主编、著名美术评论家徐恩存先生曾说向军的山水“经历了从北到南的迁徙,对他来说,这是一次精神资源的整合,是一次文化的重组,使他具有了独特的优势”。因此,我们不妨以此二语为契机,再一次深入看看向军的画。

2009年,向军先生入中国国家画院范扬工作室课题班深造。此前,他追寻的是“吴门画派”的传统,“吴门画派”几位开宗人物的绘画风格,曾给他以强烈的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而更重要的是,通过对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等人绘画的研习,他还继承了元代倪瓒、黄公望、王蒙等人的绘画诗画结合、注重笔情墨趣的传统。所以,一旦他接触了范扬先生的人格精神与绘画风神,心灵立即便如火之始燃,泉之始达,活跃起来。故尔,在向军先生现在的作品中,笔墨本身就是有情感、有生命的。海德格尔认为,人们的审美显现,是 “在世”(生活)中的一种“源始现象”。当我们立足这样的语境欣赏向军先生的作品,立刻就会惊喜地发现,他的作品能十分清晰地使我们体验到这种“源始”之“在”的存在。事实上,这乃是寄存在中国古代绘画图像中的文化思想对他长期影响所使然。这就是中国古人观念中的“无形之气,乃在自然太始之先,其包含道德,故能构括乾坤”这一思想渗透到传统绘画图像以后,在历时状态对他的艺术思想影响所使然。

《庄子·内篇·齐物论》说:“道行之而成。”《刘子·履信》说:“行者人之本,人非行无以成。”就绘画艺术创作而言,所谓“行”,乃是艺术家的全部生命借助笔墨的蹈践行为。向军先生是一个以全部生命投入绘画创作的人。从他的作品中,我们能够感受到,在他如醉如痴地进入创作行为的全部过程中,不仅能够感受到艺术创作中的“大愉快”,而且在这样的“大愉快”过程中,使他的艺术实践过程成为摄取自然生命、文化生命而自我完善的一个过程——由是,他笔墨之中的活跃气息,也就能如同自然界的那一团团灿烂之极而复归平淡的元气,不断的在其作品中升降出入、吐纳聚散,导引着我们的心灵潆洄委曲、绸缪往复于他所建立的那个澄明清澈、自然无为的画中宇宙。

总之,向军先生那具有“空中起步”属性的绘画作品,能使我们的心性领域朗然而嫠定,让自我的行为宇宙与知识宇宙判然而明地在他的画作中合于天道,从而使自我生命进入刚健能动、创造不已的境界。所以,可以说,他所构建的是一个十字打开、无所隐遁的尽性穷理的大系统。这就是中国人的自由无限心——良知自我“坎陷两层”存有论的“一心开二门”的思想体系的现代显现,清晰地表达出了中国人所一贯崇尚的健康而高迈的人文情操的本真形貌。所以,也正是在这样的大系统中,人们可以开拓出自我生命的崭新空间,连接起关系到自我生命之源显现的文化血脉,从而展示出自我生命内在价值骨架的充量开放和无限发展的可能性。对向军先生的作品,我们应在自我生命大自在的语境,作如是观。

2009年12月12日于北京鼓楼东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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