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酌水浒功夫之武术家vs街头霸王

【引文】

原来这人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连为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因此满城人见那厮来都躲了。却说牛二抢到杨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宝刀扯将出来，问道：“汉子，你这刀要卖几钱？”杨志道：“祖上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牛二喝道：“甚么鸟刀，要卖许多钱！我三百文买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鸟刀有甚好处，叫做宝刀？”杨志道：“洒家的须不是店上卖的白铁刀。这是宝刀。”牛二道：“怎地唤做宝刀？”杨志道：“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过。第三件杀人刀上没血。”牛二道：“你敢剁铜铁么？”杨志道：“你便将来，剁与你看。”牛二便去州桥下香椒铺里，讨了二十文当三钱，一垛儿将来，放在州桥栏干上，叫杨志道：“汉子，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那时看的人虽然不敢近前，向远远地围住了望。杨志道：“这个直得甚么。”把衣袖卷起，拿刀在手，看的较胜，只一刀把铜钱剁做两半。众人都喝采。牛二道：“喝甚么鸟采！你且说第二件是甚么？”杨志道：“吹毛过得。就把几根头发望刀口上只一吹，齐齐都断。”牛二道：“我不信。”自把头上拔下一把头发，递与杨志：“你且吹我看。”杨志左手接过头发，照着刀口上，尽气力一吹，那头发都做两段，纷纷飘下地来。众人喝采。看的人越多了。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杨志道：“杀人刀上没眩呖。”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你不信时，取一只狗来，杀与你看。”牛二道：“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杨志道：“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甚么！”牛二道：“你将来我看。”杨志道：“你只顾没了当！洒家又不是你撩拨的。”牛二道：“你敢杀我？”杨志道：“和你往日无冤，昔日无仇，一物不成，两物见在。没来由杀你做甚么？”牛二紧揪住杨志说道：“我偏要买你这口刀。”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牛二道：“我没钱。”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杨志道：“俺不与你。”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跤。牛二扒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

杨志叫道：“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杨志无盘缠，自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街坊人都怕这牛二，谁敢向前来劝。牛二喝道：“你说我打你，便打杀直甚么！”口里说，一面挥起右手，一拳打来。杨志霍地躲过，拿着刀抢入来。一时性起，望牛二颡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品酌】

杨志杀牛二，比那鲁达打死郑屠，还要痛快！

诸位看官看真，今日俺要讲一讲“杀人”二字。

练武的自打“”以后，多受人气，大街上惹了人，你不说是练武的还好，你一说是练武的，马上人家一个电话，叫来一帮子，板砖棍棒一起上，打你个半死不活，什么练武的，打的就是你个练武的！

于是社会上有这个说法――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练武怎么了？练武的就不怕挨揍？人多才是王道，打架靠的是群殴。一时间，习武不如耍流氓的腔调，充斥天地间，习武的反倒受嘲笑，大有练武十年不如涉黑半年的说法。

练武的真就那么窝囊啊？

首先，练武的不等于就能打。老话说练三年不如打三年、拳三年不如跤三年，就是这个道理。练家子和打家子是不一样的。打家子是通过实战喂出来的，练家子是练功夫练出来的，打家子肯定是练家子，但练家子不见得就是打家子。

举个例子，俺力大无比，体硬如铁，一拳下去，砖头粉碎，一掌出去，树干一道痕，然后咱去打架，遇到个流氓，三句不和，人家一口吐沫吐俺眼睛上，俺一眯瞪，对方一板砖拍俺头上，送医院缝二十针外加脑震荡，流氓扬长而去。

你说俺会不会武？俺会，肯定会，你说俺有功夫没？有，俺肯定有。那怎么三下五除二被流氓削趴下了？因为俺是练家子啊，不是打家子，练了十几年，缺乏临场经验。

明白了吧？习武的，特别是中国武术，练了不见得就能打，所以您别说武术没用，武术不是没用，而是习武的人有时候练得不全面，才给武术丢人的。

那打家子呢？

打家子可厉害。俺再给大家举个例子。

一中年人乘车，遇到三名歹徒抢钱，他让三个下车，和他打一场：打赢了，不用抢别人，他给钱；打输了，这三个歹徒就得滚蛋，别继续待在车上。

说好了，下去了，头一个歹徒拿匕首吓唬此人，被此人突然一个挎篮式打断肘部，后一个立刻吓呆，此人并不迟疑，冲上去一拳击面，将第二个歹徒击倒，第三个马上跪下，说再也不敢了。前后不到一分钟。

这可是真事儿，俺不打诳语。

打家子可是喂招加实战累积出来的，非同小可。

但打家子可遇不可求，你羡慕他，却未必遇得到。就目前中国而言，习武的人中，庸手还是占主导的，不信你去公园，看那些个练武的，一顿王八拳也许能打一片。

杨志就是打家子。梁山好汉中，鲁达、武松、林冲、杨志等等，全是打家子，端的厉害，既有理论，又有实践。

街头霸王，从广义角度上而言，也算是打家子。但他们这个打家子，和习武的打家子可不一样。街头霸王，喜欢装横。他们混久了，深知“软怕硬，硬怕不要命”的道理，因此心态极其稳定，心理素质超好，往往是先用只言片语吓住对方，使其不敢轻举妄动，随后猛下黑手，一旦得手，则不饶人，非要打对方个灵魂出窍不可。

有些个街头霸王更是厉害，一人对数人也不害怕，搏的是性命，拼的是胆气，很有一股豪迈感，虽说没练过武，但自有一股好汉味道。

那么街头霸王和习武的打家子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专业不同，目的不同。

街头霸王喜欢打架，他专注的是“打”，怎么打得热闹怎么打，怎么打得痛快怎么打，怎么打得过瘾怎么打。因此街头霸王打架，除非是操家伙的群架，一般情况下，都喜欢言语、手打脚踹，边打边发狠，边打边吓唬对方，直到对方在心理上也服软为止。

那么有时候靠一个人做不到怎么办？多叫几个人呗。因此街霸很少单独作战。

打家子可不同。打家子动手的第一目的是“赢”。既不是吓唬对方，也不是出气，更不是图个乐儿，不打则已，一打便要立于不败之地，因此打家子只要一动手，时间一般都很短，且没什么可说的，伸手便见真章，对方一晃即倒。对打家子而言，打就是打，至于你服软与否，害怕与否，以后还敢不敢再如何，那都是打完以后的事儿，打的时候就是打，一切等打完再谈。所以打家子非常直接，抬手就奔要害，最短时间内击倒对方就是他的目的，他们打架，具有一定的专业性。

举个例子说明。

一个拳击手去打架，肯定一拳直奔对方下巴，轰倒对方后再作道理。

一个泼皮去打架，估计先踹对方一脚，骂骂咧咧一阵，再扇几个大耳刮子，实在不行，再用菜刀砖头招呼。

这就是区别。

打家子一伸手，可能就奔着“伤人”或者“杀人”去的，那如果打不过怎么办？一走了之，以后再说。很少有打家子叫上一帮匪徒和人PK的，当然也有，但如果真发生这类事儿，那估计是仇深似海（比如老婆被撬行），或者是门派火并。

有趣的是，不少打家子，都曾经当过街头霸王，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真正的习武的，被教训了一番，才踏入了武术行列（如伟大的李小龙）。

但牛二同志不属于此列。他如果能虚心求教，和杨志学个一招半式，兴许也算个好汉，就他的可恶程度而言，他实际上比穆春穆弘还不如，人家穆氏兄弟那才叫一霸，除了水里的张家二人，偌大一个镇子，无人敢惹，要红得不敢给白的，要金的不敢给银的，他牛二无非是个静街大虫，又多个什么？

很可惜，街霸牛二没遇到过打家子，不知厉害，平日里横惯了，以为一喊二闹三吓唬就能使任何人就范。

咱们且看这一段杀人描述。

牛二心理素质极强，他不怕杨志，根本不惧对方是个军官，上去便一把扯出宝刀，询问“卖几钱”，出场就是个下马威，你拿着口刀值什么，当我怕了你么。

这就是街霸的头一招――吓。

杨志是什么人？那是战场上杀过来的，死人见过千万，焉能怕个泼皮？便直接答“三千贯”，言语平静，没有半点儿胆虚。这要是怕了，牛二立刻就会开抢。

牛二见吓唬不成，便连嚷带骂，什么鸟刀这么多钱等等，杨志人穷志短，只求卖刀，便也只好由着他嚷，还要一问一答，说出了宝刀的三点好处。

牛二见杨志不疾不徐，更是恼怒，街霸要面子，吓唬不成便已经丢了三分面子，对方一问一答，面子便又丢了二分，杨志这么“能装”，牛二岂能不恼？便叫板了：你给我剁铜钱，你给我吹毛利刃，你给我杀人不见血。

杨志剁了铜钱，牛二在头上拔一把头发下来，要他吹毛利刃。可见真是急了，头发都拔下一把，这就是开始斗狠的兆头。

街霸有个特点，越斗越狠，你被他缠住，不给出个子午卯酉，别想走。这就是大多数人怕泼皮的原因。一般百姓，主要是活个滋润，泼皮不然，乃是要活个牛逼，你不让他牛逼时，他越发要牛逼给你看。寻常百姓都是老实人，干吗触霉头？因此都怕。

杨志不怕。杨志一肚子窝囊气，正没处撒，和他斗狠可算是找对了人。

打家子一旦生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出手不留情的。你没遇到过，不等于没有这类人，就好像前面说的打了三个贼的那位中年人一样，一旦你遇到了，可就倒霉了。

杨志说了一句：“洒家又不是你撩拨的。”

这句话可厉害，暗含杀机。洒家不是你撩拨的，下一句没说，你若撩拨了，洒家可要你好看。街霸最不怕叫号，牛二见杨志和他雄起了，便索性拿出那打人的威风，准备动手了。

街霸平日里欺负的多是些普通人，他们打人时，对方一般不敢还手，由着他打，所以街霸打人有个习惯，先揪头发，再踢脸，最后拳头脚尖一起上，边打边骂。这一套要是对付打家子，十分凶险。

因为打家子是吃这碗饭的，他不会和你揪揪闹闹，你一来，他必有一往，你来时也许只是吓唬他，他一往时可不是吓唬你！

举例说明。

俺和你一言不和，闹将起来，你一把揪住俺衣领，边打俺的头边骂，俺直接一拳打你眼睛，随后别臂擒拿降服你。

俺会和你骂骂咧咧、又打又抓么？不会。俺只知道要立刻结束你的攻击。

杨志也是，他当然不会和牛二纠缠不休，所以牛二一发泼，杨志立刻就是一推，将此人摔出去了，这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要的是对方知难而退。

可牛二是个老打混架的，以为杨志只要和他厮打，便冲过来打架，他认为只要打对方几拳，对方自然怕他，只要对方“不装”了，一切都会遂了他的意，因此他执拗要把杨志的“装牛逼”之气给打掉，自始至终，他居然都一厢情愿地认为，杨志在装牛逼而已。

问题是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会装牛逼的，有一类人是实打实的，生气了就是生气了，没什么装不装的，所以牛二再冲过来打杨志时，杨志真个生气了。

这一生气，想也不想，就下杀手。习惯，打家子打要害成了习惯，一生气之下，往往就是条件反射的一下。杨志闪过牛二的拳头，习惯性地一刀直捅对方咽喉，颡根――咽喉下方，这一刀毫无花哨，实用难防，直截了当，一刀毙命。

接着杨志又习惯性地上前补了两刀，这个习惯可谓杀人的绝佳手段。

凡是真正的打家子，绝不会打倒人之后便不管，后手一定跟上。

举例子，泰拳王播求，若击倒对方，当对方还在往下倒的时候，他必然会上去一膝盖攻头，这就是后手。

当面不让步，举手不留情，世界各国武道均如此。

牛二不懂，于是就这么“牺牲”了。

习武，要学会打架，但习武，绝不是为了打架。武术这个东西，它和拳击、柔术、泰拳等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越是学到最后，越喜欢静，越不喜欢打，习武的人越到最后，越不会一言不和、拔刀相向。

中国武术是一种文化，和水浒一样，都是文化，习武久了，渐渐地，也就将武术和生活合二为一了。

记得大学时有一个缴费读书的学生，最好打架，平日里“打”不离口，还经常教别人这么打那么打的。有一日打饭，一经常锻炼的乡下同学不让他插队，他举手就打，打的是对方的头顶，结果对方不招不架，一个直拳将他鼻子捣得鲜血直流，之后挨了老大一顿砸拳。敢情那乡下生早在中学就开始边读书边拜师傅了。

强中更有强中手，凡事不可强出头。又想起叶问那句话：“吃饭重要，还是打赢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