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禅 6期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台湾的日子，我在一个个微小的故事背后，体悟到玄妙的禅机。

小茶蛋　大生意

日月潭畔的山上有座玄光寺，游客从游船渡口上岸，沿着小径拾阶而上，没走几步便可看到一个卖茶叶蛋的小铺。铺面不大，只有一个阿嬷和两个伙计招呼客人。茶叶蛋不贵，一个只要10台币(约合2.2元人民币)。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铺，生意却格外红火，平日里每天可以卖出1300多只，到了节假日更要卖出2000余只。以至于“国税局”格外关注每天的销量，隔三差五来提醒阿嬷主动报税。

令人不解的是，茶叶蛋并非专卖商品，申领营业执照也不是难事，附近却找不到一家竞争者。难道阿嬷有什么绝技在手，让其他商贩知难而退?

传说阿嬷年轻时家境贫寒，为了贴补家用，就在渡口摆摊卖茶叶蛋。当时台湾对无证小贩的查禁力度很大，阿嬷整天东躲，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有一次，夫妇到日月潭度假，见阿嬷境遇甚是可怜，于是额外批准她合法摆摊。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大家来日月潭游玩时，都会慕名买几个茶叶蛋尝尝。

传说归传说，名人效应可以灵验一时，但不能灵验一世。阿嬷从上世纪50年代末开始摆摊，到现在80多岁还坚守小铺，生意红火53年，里面必有其火的道理。别人煮茶叶蛋，将鸡蛋、红茶和酱油倒入水中一起煮，煮熟后将蛋壳敲出裂纹便算了事。阿嬷煮茶叶蛋，先要将鸡蛋与红茶、海盐和水用大火煮开，煮熟后捞起凉透，再用小木棍将蛋壳轻轻敲出裂纹，然后再次将鸡蛋入锅，放入香菇、红茶，用文火慢煮6个多小时，直至茶叶蛋入味才算大功告成。除此之外，阿嬷用料也非常考究，红茶一定要用南投县鱼池乡出产的阿萨姆大叶红茶，香菇一定要用南投县埔里镇出产的椴木香菇，而水一定要用日月潭湖水，这样煮出的蛋才带有食材天然的味道。

阿嬷的茶叶蛋要趁热吃，剥去冒着热气的蛋壳，轻轻咬上一口，蛋白滑嫩细腻，蛋黄入口即化，唇齿间弥散着红茶的醇厚隽永与香菇的馨香馥郁，味蕾细胞顿时欢呼雀跃。

这些年来，阿嬷接受的采访不计其数，茶叶蛋的配方和制作工艺也被一次次无保留地“曝光”，但阿嬷从不忌讳别人学会后来抢她的生意。虽然阿嬷的身边也时不时冒出过竞争者，但都是昙花一现。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学艺不精，茶叶蛋煮得没阿嬷的好吃，而是他们为了争抢生意，或缩短工时提高产量，或压缩成本提高利润。这样煮出来的茶叶蛋，味道可想而知了。

其实，学会一种方法是件易事，学会舍得投入才是难事，这就是成功者与失败者的最大区别，也是许多人如何都学不会的。

小小茶叶蛋也能做出大生意，这位阿嬷让我记住了她的名字——邹金盆，今年83岁。

人心一杆秤

大巴到达台南的时候才下午五点多钟，趁着离晚饭开饭前的半小时空档，我飞快溜下宾馆，转进街市上溜达。

街市规模不大，两排售卖食品和杂货的店铺，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光顾，和喧闹的士林夜市相比，这里显得温馨而家常。路过一家水果摊位，我因摊前小黑板上的字停下了脚步。“莲雾每斤58元台币”，比台北便宜一半都不止。我愣了一下，这该不会是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吧?

摆摊的阿嬷见我有点犹豫，便笑盈盈拿了牙签插了片莲雾递给我：“来尝一尝吧，这是今天上午刚从果树上摘下来的，好好吃喔，不甜可以不买喔。”我道了声谢，接过莲雾放入口中，果然是清香凉爽，甜脆怡人。口味倒是不错，可是新的疑虑又上心头，东西卖得这般便宜，阿嬷会不会在秤上做什么手脚?半信半疑之间，我要过一个购物袋，挑了十来只莲雾递给阿嬷过秤。我生怕阿嬷会耍花招，凑过去死死盯着她的秤琢磨。

阿嬷觉察到了我的疑虑，放下了秤，指着秤杆解释说：“大陆用的是10两制新秤，台湾用的是16两制的老秤，一斤都是500克哦。你来看嘛，老秤的秤杆上有16个刻度，每个刻度代表一两，每一两用一颗星来表示。前7颗星代表北斗七星，接着6颗星代表南斗六星，秤上最后3颗星分别代表着‘福、禄、寿’。生意人手中的秤，就代表着自己的良心。克扣买者一两，会失去‘寿’；克扣买者二两，会失去‘禄’；克扣买者三两，会失去‘福’。我如果克扣斤两，不就是折损自己嘛，将‘福、禄、寿’全丢了，钱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假思索地追问了一句：“如果缺半两呢?应该不会失去什么了吧?”阿嬷淡定地回答我：“克扣买者半两，就会失去‘德’。‘德’就是‘得’，有‘德’才会有‘得’，不管是做小商小贩的，还是做大老板的，谁都不愿意做无德人吧，你说呢?”

听着阿嬷的话，我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晦暗想法感到羞愧，赶紧付过钱，接了莲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一边走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人人心上都有一杆秤，时时刻刻都应该掂量啊，别让自己的心灵短斤缺丽!

观音洞与地藏庙

雄伟险峻的太鲁阁峡谷入口不远处有一座长春桥，桥后有条“天梯”，380级石阶依山而凿、蜿蜒而上，尽头便是观音洞。由于车辆无法到达，又没有缆车可乘坐，想去观音洞，游客只能靠两条腿拾阶而上。

山势陡峭，台阶很高，近在咫尺的山涧深不见底，山顶上偶尔还会有碎石滚落下来，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当游客战战兢兢走完380级台阶，气喘吁吁地来到观音洞前时，早已过去半个多小时。此刻，透亮宽敞的观音洞展现在眼前，豁然开朗，观音石佛端庄慈祥，莲花座下香火络绎不绝。久违的阳光洒落在身上，伴着清脆的鸟鸣，甚是心旷神怡，让人忘却刚才的劳累和惊恐。

从观音洞出来，顺着原路折返下山，回到长春桥头，可见桥下又有一个佛洞，唤作地藏庙。徒步循径而下，只需7级台阶，游客便能走进地藏庙。洞里与洞外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幽暗逼仄的佛堂不时吹过阵阵阴风，令人毛骨悚然。在这幅阴森恐怖的景象里，地藏菩萨满身尘土，几乎无人烧香敬拜。

听一位虔诚礼佛的台湾老伯说，建造两座寺庙还有蹊跷，观音菩萨居于西方极乐世界，大慈大悲普救人间疾苦，380级台阶就像人的修行，不经历磨难又岂能真心许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菩萨掌管地狱之门，人若做了恶事难逃他的法眼，7级台阶就像人的妄为，一言一行便造下了孽业。

我不知道这位台湾老伯的解释对不对，但我已有领悟：观音洞就是我们向往的天堂，地藏庙就是我们惧怕的地狱，追求一个人的完美，需要一生的修行来成全，然而一个人的堕落，往往源于一念之间的恶意。

太鲁阁族的英雄

太鲁阁人是台湾少数民族。400多年前，他们的祖先翻越中央山脉，定居在花莲立雾溪源头。在崇山峻岭问，刀耕火种的生活，造就了太鲁阁人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马关条约》签订后，台湾被清政府割让给日本，太鲁阁人的悲惨命运从此开始。

1896年12月，太鲁阁少女被日兵侮辱，激起太鲁阁人的愤怒。他们揭竿而起，将日军哨所的13名官兵悉数杀死。此后的十多年，不甘失败的日军屡次武力报复，但都被太鲁阁人打得落花流水。1914年5月，台湾总督佐九间左马太亲率2万多日军对太鲁阁部落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讨伐，面对着敌人的机枪大炮，仅有最原始的弓箭和土枪的太鲁阁勇士，与日军周旋80多天后，最终弹尽粮绝，被迫缴械投降。

日军征服太鲁阁人后，采取了野蛮残酷的“理藩”政策，不仅收缴武器、取缔狩猎、奴役青壮劳力，同时还实行严格的食物配给制。由于配给的食物根本不够养活族人，又无法从其他渠道获取食物，致使太鲁阁人陆陆续续被折磨致死。

日本人的目的很明确，他们要通过高强度劳役和营养不良在肉体上逐步灭绝桀骜不驯的太鲁阁人。生死悬于一线之际，太鲁阁人不得不面对一个痛苦的抉择，那就是为了延续种族的生存，一部分人能优先活下来，而一部分人必须饿死。

太鲁阁人想出了一个方案：抛却高低贵贱之分，让男人先得到食物，然后是女人，最后才是老人和孩子。他们的理由很简单，男人是部落的顶梁柱，只有保证他们不饿肚子，才有力气为大家换回食物；女人是部落繁衍的希望，只有保证她们不饿肚子，才能延续香火；老人和孩子虽然也很重要，但他们缺乏劳动力，即便优先活下来，也无法为族人挣回食物，整个部落最终还是要遭受灭顶之灾。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没有人愿意去死，然而，没有人去死，族人就都活不了。太鲁阁人很平静，没有争吵，没有打斗，他们将仅有的食物集中到一起，优先供应给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默默地忍饥挨饿，最后以自己生命作为代价，换取整个部落生存下去的机会。日据的50年间，太鲁阁人由最初的1万多人锐减至不到1600人。

几十年后，一位太鲁阁头目接受东森电视台的专题采访，回忆起这段经历时潸然泪下地说：“虽然让老人和孩子饿死是极其残忍和不人道的，但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要有一对男女能够幸存下来，太鲁阁人就不会灭绝，日本人的阴谋就不会得逞，我们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太鲁阁人的英雄不是战功赫赫的武士，而是那些以命换命的老人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