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中”的那一缕咖啡香

时间:2022-09-05 09:23:38

“金中”的那一缕咖啡香

或许是曾经生活在租界的缘故,哪怕是祖孙三代挤在亭子间里;或许是曾经从电影里获得那份信息,哪怕是对金焰、王人美、赵丹等影星的拙劣模仿。上海人对小资生活方式的追求,即使在非正常的年代里,都没有放慢过脚步。

我想起了喝咖啡。那个时候,食品店里的罐装咖啡总是躲在角落里,蒙上厚厚一层灰,谁要是购买,营业员会警惕地审视他几眼。如果我在家里烧小壶咖啡,那可得当心了,门必须关紧,窗帘必须拉上。但咖啡的香气总会穿过门缝,让警惕心很高的老太太嗅到:“哼,又在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了。”

后来,形势有所松动,我老家附近有两家饮食店居然在经营品种中出现了咖啡!一帮死不悔改的老克勒奔走相告,蜂拥而至。

一家在金陵中路柳林路口,名叫“金陵中路食堂”,简称“金中”。这家点心店常年供应生煎馒头、小馄饨、鸡鸭血汤等小吃,夏天则供应糟田螺、冷面和咖喱牛肉汤等。大约在上世纪70年代初,小壶咖啡的香气夺门而出,逗得路人脚也软了。我有时从它的店门走过,那阵突然逸出的咖啡香真的很馋人。

一杯清咖一角一分,盛在平时家里喝开水的玻璃杯里。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老克勒和老阿姨来了,老克勒衣冠不整、牙齿蜡黄、瞳仁混浊,一副浪迹天涯的落魄相,老阿姨则爱穿黑咔叽布做的小裤脚管包屁股的裤,假领头洗得一尘不染,日日翻新。他们每人要一杯咖啡,用一把铝质的小勺子轻轻搅动着,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有时,我坐在旁边一张桌子吃糟田螺或冷面。他们的表情永远不会大起大落,这是与酒鬼的本质区别,他们是无聊的,慵懒的,突然又会闪过一丝神秘表情,那是他们在谈论着敏感话题,比如某市革会头头与跳《白毛女》的演员有了故事,或者“九一三”事件。

店堂最里面的两张八仙桌是属于他们的。

结束后,这两张八仙桌敏感地体现了风尚的变化,老克勒、老阿姨们挺起身板,容光焕发,迎来了第二春。他们翻起了“很懂经”的行头,西装、领带和尖头皮鞋就在箱底下压着,拿出来刷一刷,一套就出门了。

“金中”的对面是一家新华书店,当时重版的外国名著要排队买,有一次我排了1小时的长队买到了托翁的《复活》和高尔斯华绥的《福尔赛世家》。为了小小地庆祝一下,我走进“金中”要了一碗冰冻绿豆汤加一盆冷面。旁边一位守着半杯咖啡的老克勒眼睛一亮:“小阿弟,《福尔赛世家》很不错。”我有点不屑地看他一眼,心里想,你也看过三大本《福尔赛世家》?这位颓头微微一笑:“我在圣约翰读书时就看过啦,这个时候你还没有养出来呢。”一桌子喝咖啡的人都大笑起来,弄得我很恼火,差点被冷面噎住。

另一家供应咖啡的点心店在淮海中路、马当路的转角处,早上有豆浆粢饭等传统早点供应;中午、晚上有馄饨、生煎等;下午则有咖啡喝。价格、盛器、环境甚至老克勒、老阿姨的眼神都与“金中”一样,这家店干脆被叫作“马咖”。

现在这两家店都烟消云散了,前者的原址上建起了金钟广场,后者的原址上建起了瑞安广场,它们是上海商业街上的两颗耀眼的钻石,在“金中”、“马咖”孵过的人怕已垂垂老矣。不过他们在上岛、真锅、星巴克等新一代咖啡馆面前,足可保持一份老前辈的骄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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