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十一姨太”

时间:2022-09-05 03:14:00

一研二的时候,丁友善的黑夜要比白天多得多。在通常情况下,他是晚上8点就钻进被窝,上午10点才起身出门,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床上。同学笑话他是懒虫,他则自嘲说是“窝揽废”,成天过着窝在被子里揽着枕头睡觉的废物般的生活。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嗜睡,只因闲着也闲着,更何况只要在宿舍坐着,隔壁同班的黄燕珊每天必进来一次以上,或者借书,或者要水,或者问候,或者闲谈。黄燕珊细细长长的脖子,像豆芽菜一样,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妩媚。所以对她的殷勤来访丁友善总会觉得不耐烦。

那一天,他想起马上要交论文了,便早早起床,正襟危坐,捂着脑门思考起来。文章梗概才形成,他正要提笔,黄燕珊乐滋滋地闯进来,不请自坐到床上,看着手里捧着的鱼罐里游着的一尾金鱼,自我陶醉地欣赏起来,嘴上不停地念叨着它的嘴巴有多灵巧,眼睛有多可爱,身材有多苗条……他不搭腔也没吭气,任由她“王婆卖瓜”。好不容易等到她起身,他尴尬地送她,再握笔,才写下几行字,有人叩门,又是黄燕珊。她笑嘻嘻地进来,凑近他嗲着声音说,金鱼还有一个古典的名字,叫“十一姨太”,它可是我的最爱……黄燕珊三番五次地进来扯金鱼,丁友善的构思反复被打断,思维全被一条金鱼给占满了。他烦透了。

安静的生活要被金鱼搅和了,丁友善决定买只猫。9月,秋老虎让人燥热难耐,他身穿背心,脚踩拖鞋,走在花鸟市场上。一只黑色的猫吸引了他的注意。它浑身上下一片漆黑,只是鼻尖处有一团剔透的白,像粘上去的,可爱极了。老板向他介绍说,它叫白鼻猫,最大的特点是懒,懒到只吃送到嘴边的食物。关于它的由来,还流传着一段笑话。那是在很久以前,一只从不亲自找食吃的懒猫饿死了,下到地狱里,还是不愿出门去找食,直饿得两眼放光,阎王同情它,就在它的鼻尖处粘上一粒米,这样一来,老鼠见到米粒,便主动送到它嘴边,懒惰的白鼻猫才得以繁衍到今天。丁友善听着笑话,想着要亲手将那该死的金鱼送进白鼻猫嘴里才解恨,忍俊不禁,将它买了下来。

研究生宿舍区的铁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排蹩脚的狂草:金鱼金鱼,谁动了我的金鱼?丁友善走近它,费劲地辨认着上面的字,一不小心,将怀里的白鼻猫撞到铁门上,它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环顾四周,前方十米远,黄燕珊正婀娜地站立在榕树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白鼻猫。原来是她的“十一姨太”不见了,活该!只是白鼻猫,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他摇头晃脑地想,带着落井下石的表情对她笑,护好猫回到宿舍。

二夕阳被妖娆的杨柳勾引住,久久不愿沉下地平线,丁友善觉得神清气爽,便主动叫上邻屋的小蔡,出门打了半小时篮球。他勾手投篮,三步上篮……姿势很潇洒,惹得旁人一片赞叹。

再回到宿舍,他惊诧地发现自己宿舍里有个人影,走近一看,还是黄燕珊,她正双手叉腰地怒斥着什么,摆出菜场阿姨发现顾客少付两角钱的表情。他急忙走进宿舍,这才发现,可怜的白鼻猫耷拉着头蹲在一边,脖子上套了一圈正楷字―――“我有罪,不该偷吃金鱼。”像被戴上了一具枷锁。他冲上前,一把抱起猫,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黄燕珊两眼怒视着猫:金鱼金鱼,它吃了我的金鱼。这刁蛮女人,趁我不在,竟然对它刑讯逼供!他愤愤地想,冲着她大声说: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我这可是贵族猫,就是地上撒满钻石也懒得去捡,哪会稀罕你那条破金鱼?他故意把白鼻猫的懒惰描述成贵族气息,眼前浮现出那条金鱼精瘦的模样,像极了一片枯萎的枫叶,忍不住笑出声来。

黄燕珊气得涨红了脸,厉声说:瞧它黑不溜秋的样子,分明就是贼!

丁友善急了,回应道:你不信,可以把任何东西撒到地上,看它会不会吃!

黄燕珊真的花了5角钱买来一根廉价的雪糕,丢到地上。许是因为天热的缘故,或者因为很少吃到雪糕,白鼻猫见到它,竟像沙漠里饥渴的马匹见到绿洲一般不顾一切地翻身跳下,迈开步伐跑过去,衔着雪糕贪婪地吃起来。丁友善在一边看呆了,心里直骂这该死的猫没骨气,没志气,见到廉价的雪糕就尊严全丧。黄燕珊得理不饶人,挑衅的气势更盛:刚才它已认罪了,现在你也看到了,你说,这账该怎么算?话说完,就闷坐到板凳上,凄惨地抽泣起来。

丁友善天生怕女人哭,何况黄燕珊还是被自己气哭的。他慌了神,连忙找来毛巾替她擦眼泪,嘴里重复着“我有罪”、“猫有罪”的话。黄燕珊痛哭了一阵,抹着泪水嘟囔着说:反正金鱼也不见了,就是我伤心死了也无济于事,但是今晚你非得请我用餐不可。丁友善瞅着她可怜,息事宁人地想,不就是一顿晚餐嘛,点头答应了。

两人进到三五酒店,黄燕珊一口气点了鱿鱼肉丝、红烧武昌鱼、清江鲢鱼汤,菜上到桌面,她沉重地念叨了一句:“以此祭奠十一姨太的魂灵。”便利索地举起筷子,将嫩滑的鱼肉挑进嘴里,姿态优雅地品尝起来。

丁友善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心想,刚才还是蛮横无礼的太妹,一转眼就变成斯文秀气的淑女了,这丫头可真厉害,心爱的东西不见了,只需吃上一顿美食就没事,不像自己,与淑勤分开已经一年整,却还没从伤感寂寞中解脱出来。

三接连几天,黄燕珊没再到宿舍来,丁友善突然又觉得似乎缺少了什么。傍晚,他路过黄燕珊宿舍,见门敞开着,走进去。黄燕珊正洗着衣裳,朝他笑笑,没说话。他绕着宿舍转了一圈,无意中瞟见窗台上搁着一只心形鱼罐,里面悠闲地游着一尾鱼,忍不住叫了起来:金鱼金鱼,那不是你的金鱼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妩媚地笑,轻描淡写地说:那天让你受委屈了。

他站到她身后,瞪着她起伏的背脊,想听她解释什么,可她一直没说话,便迟疑地问:它是十一姨太?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黄燕珊弯下腰格格地笑,半天后才转过身来,扬起手臂捂着嘴说:它根本就没丢,是你坏到明知我养鱼还去买猫,而且碰巧那天我想吃免费餐,就设计出了那出戏。

这丫头,居然戏弄我!他在心里恨恨地想,脸上像被毛毛虫爬过,痒痒地发麻。黄燕珊见他不高兴,扮着一脸的无邪坐到床边,憋出稚嫩的声音说:真生气啦?不如今晚,改成我请你吃夜宵。

来到大排档,丁友善余气未消,点满了一桌的精武牛肉、牛骨、牛腩、牛肚加牛杂,又要了六瓶啤酒,两人开怀畅饮起来。直到喝得面红耳赤,黄燕珊勾住他的脖子一起回去。路上,她数落起他不像个男人,女朋友出国了,成天只会苦苦地折磨自己,睬都不睬她一眼。他闷着头听,傻傻地笑。临近宿舍区,黄燕珊说了一句话,令他刹那间清醒过来。她说:其实我演那出戏,也是要你明白,该放的东西就要痛痛快快地放,美好的东西到处都有。

灯火阑珊处,他百感交集地看着醉眼惺忪的她,一股温暖的液体在眼眶里涌动。它们是为感激她的良苦用心而流,还是为自己苦苦的守候而流?他问自己,找不出答案,第二天醒来,就把猫送回到家里。

四之后的几天,黄燕珊又开始有事没事地往丁友善宿舍跑。两人一起吃冰淇淋,一起玩跳棋,一起争论生存的哲学,一起做美食。她能把粉蒸肉蒸得肥而不腻,把咖喱鸡烧得又酥又脆,把西红柿炒得又鲜又香……他装出满意的表情品尝着美食,心里却在战战兢兢地想:这鬼丫头,对我这般好,莫非又有什么新企图?

果然在周末,黄燕珊捧着鱼罐进到他房里,把“十一姨太”交到他手里,心疼地说:我实在不愿意把宝贝交给你代管,可是导师非要我陪着他去外地调研,还要一周……声音娇滴滴地甜蜜,丁友善听着发腻,随手将金鱼搁在窗台上。

三天后,他正横倒在床上看着杂志,急促的电话铃响起,是黄燕珊打来的,她在那头问起金鱼的情况。他才记起自己替她代管着“十一姨太”,敷衍地说了“正午睡呢”,撂下电话赶到窗台。三天没喂食,没换水,金鱼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他重重地摇晃着鱼罐,“十一姨太”还是直挺着身子,一动不动―――糟糕,“十一姨太”死了。它可是黄燕珊心爱之物!

夜里,丁友善做了个噩梦,梦见黄燕珊把枷锁套在自己脖子上,上面写着“杀鱼凶手”四个大字……惊醒过来后,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天刚亮,就急匆匆地赶到花鸟市场,照着“十一姨太”的模样,买了一条大小相当的金鱼,搁进鱼罐里。

五又是周末,黄燕珊回来,一进门就对丁友善嚷嚷:金鱼金鱼,我的金鱼呢?

丁友善战战兢兢地从身后取出鱼罐,交给黄燕珊。她睁大眼睛仔细地辨认了里面活蹦乱跳的金鱼,突然走近来,附在他的耳边娇羞地说了句:十一姨太,好像长胖了,谢谢你。他如释重负,不敢用正眼看她,心里想,女人真是有口无心,嘴上说爱它爱得发疯,却连它的样子都记不住。

这以后,丁友善开始叫上她一起逛街。在街上,她跟在他后面,认真地问:你喜欢我在左边走,还是右边走?他回答:左边。于是,她加快步伐,屁颠颠地挨着他的左侧走。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希望我挽住胳膊走,还是牵着手走?他回答:挽胳膊。于是,她把手臂缠进他的胳膊里,头轻靠住他肩膀,俨然是对亲密爱人。

六黄燕珊越对自己好,丁友善就越觉得对不起她,经常想起死去的“十一姨太”。冬天下了一场大雪,雪花被风吹着裹进鼻孔里,刺骨地冷。他在街上闲逛,见到花店门前摆了一只高档鱼缸,一群金鱼在里面列队穿梭,盯住看了十分钟,丁友善选中其中一尾金鱼,细心地装进塑料袋,交给黄燕珊。

“送你的。”他说,“两条鱼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

黄燕珊尖叫一声,把金鱼倒进鱼罐里。两条金鱼瞪着眼,相互观察了一阵,新买的金鱼摆起尾巴浮到水面,游过一条直线,突然一回头,对着“十一姨太”一个回眸传情,“十一姨太”就动心了,友好地朝它游近来,两条鱼说过什么后,亲热地绕着彼此转起圈圈。

“你该给新买的金鱼取个名字。”黄燕珊看着它们,甜甜地说。

丁友善思考了一会儿,问:“十一姨太,它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因为我姓黄,黄是十一画,十一姨太就是我。”她说。

“那这条就叫二少吧,丁是两画,二少就是我。”他说,“我要让它俩永远在一起。”一阵风吹过来,他不禁轻轻地抱了她。

七冬去春来,丁友善与武汉一家证券公司签了约,黄燕珊原本有机会去深圳的外企,但为了能与他在一起,放弃了,决定留在武汉一家国企上班。

签完协议回到宿舍,丁友善接到一个电话,声音有点陌生,是淑勤打来的。她在那头不由分说,友善,我回来了。陪我一起去澳大利亚,好吗?

“淑勤,我做梦都想与你在一起!”丁友善惊喜万分地答道,侧转身,见黄燕珊正呆呆地站在身后,手里捧着“十一姨太”和“二少”,就呆住了。

狂风大作,把空气中漂浮着的樱花香味吹得支离破碎。一阵沉默后,黄燕珊指着鱼罐里游着的金鱼说:“其实我早知道它不是十一姨太,因为十一姨太的眼睛是一大一小,可它的不是……我隐瞒你,是以为自己找到了更心爱的东西,可是在刚才,它也失去了……”

黄燕珊竭力伪装出轻松,自如地说道,可丁友善的泪水却不争气,漫过眼眶,沿着面颊缓缓地淌落。他背转身,不愿让她看见它们,等到再回过身来,却没再见到她。下起大雨,羸弱的樱花经不住雨水的沉重,瓣瓣飘落。那只心形的鱼罐被摆在窗台上,“二少”和“十一姨太”在里面悠闲地游移着,说着情话谈着爱情,然后他明白,自己不经意爱过的东西,也永远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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