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 品诗经

时间:2022-09-04 10:49:04

笺纸,是文人雅士书札往来、诗文唱和的小幅精美纸张,也称诗笺或花笺,是用传统雕版印刷方式在宣纸上印以精美淡雅的图案,集诗、书、画、印于一体。诗经植物笺纸选取日本江户时代的儒学者细井徇所绘制的诗经名物图谱纹样,印制于日本手工纸上,并配以诗文,可称是鱼雁传书之信物。

翻开《诗经》,十五国风如同一部博物学百科全书,草木生发摇曳于字里行间,鸟兽飞鸣奔走于诗章之中,风雨声、水流声、鹿鸣声、鸟语声、车马声、琴瑟声,不绝于耳。细细聆听,还有风吹草叶的沙沙声,鱼击水面的嚯嚯声,林间草虫的荷,甚至听得到庄稼抽穗草木拔节的细语,以及柳枝摇曳、飞蓬飘散、藤蔓蔓延的轻响。天何言哉,万物生焉,而寒来暑往来去匆匆,四季便在轮回中倏忽而过。

能够通识草木鸟兽之名,曾是毕生的梦想。遥想林奈或达尔文时代的那些欧洲作家们,能够用细致专业的表述,描绘大片草坡上的种种花木植被。在文字中偶尔炫耀动植物学或矿物学等的丰富知识,于他们是雕虫小技。《红楼梦》里的宝玉也是个并非等闲的闲人,十七回中有一段描述,宝玉道:“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兰,这一种大约是青葛,那一种是金登草,这一种是玉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指名道姓,如数家珍,令人心折,便听听这些名字就如此含情脉脉、溢彩流光。更佩服那些雅致的先人们,能在浩瀚的四季一一辨识、分类,赋予植物们美好的名字,把无声的草木世界渲染得如此声情并茂。《诗经》背后那些不具名的诗人,个个都是隐世的植物学家。

草木有本心,如果以温柔的目光注视,它们必回报以四季的美好,伴你朝生暮长,见证你的岁月,爱情,以及无数的欢喜和忧伤。胡兰成说:直见性命,所以无隔。那些邂逅相见的花花草草,最是通灵可爱,在静默间直抵人心。

平常花木,一旦相识,便不再熟视无睹,可以指名道姓,如遇故人。譬如小时候当恶作剧粘在友伴发间的小刺球,在诗经中竟有个可爱的名字叫“卷耳”,后来唤作“苍耳”。唐末的温庭筠曾以“白头翁”对“苍耳子”,可谓妙手偶得。还有踏踏实实长在田间地头,直立如小棒槌般开出碎花的,是车前子,《诗经》中称它“]苡”,这名字更像是一名清灵的女子。更有那些摇曳在《诗经》里的蒹葭、荇菜、飞蓬、蓼蓝、艾蒿都有着梦一般的名字,似乎都是风中的姿态,又水雾漫漶。

曾在校园中寻到了薇草,触碰时柔嫩细软,如婴儿手指抚过,真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惜大多数的时候,它会被园艺工人当作野草拔了去。还有宿舍楼边的木瓜,成熟后掉落地上,捧回家中清供,便满室飘香。那是蔷薇科的木瓜,有着香梨的味道,即《诗经》中“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木瓜,曾经就是作为爱之馈赠的。那时一见钟情的男女,一投以木瓜,一报以佩玉,当下定情。

在《诗经》时代,性情无拘的女子喜欢把芳香的水果如梅、李、桃、木瓜等等,投向自己的意中人。后来西晋的美男子潘岳出行,路见的妇人竟掷果盈车。虽每次能收获不少新鲜瓜果,却着实有些狼狈,还是手持花草相赠更为文雅和靠谱些。

于是,《诗经》中的那些有情人儿,持花弄草,约会在野有蔓草或蒹葭苍苍的所在,四野茫茫,而两情相悦,忘却今夕何夕。所谓“伐其条枚”“伐其条肄”,即以手折的嫩枝相赠,很有一种缱绻而蓬勃的情意。想起动画片里的灰姑娘,希望父亲长途回返时捎带的礼物,是第一枝擦过他肩头的树枝,那是心中有爱的人才想得出的。在漫长的思念中,风有时,人无涯,而枝叶长青。《郑风・溱洧》中,风和日丽的仲春之月,相邀同游的青年男女以手持兰草开始,以赠送芍药结束,东流千年的溱水洧水,不知倒影过多少次情爱绵绵的花草传情。

《诗经》中更有以鲜妍的花草来比喻姣好的女子。葱茏的乡野,遇见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抑或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即便相逢无一言,只要身边有她,便拥有了整个世界。舜华,即木槿花,那是仲夏夜的梦之花,朝开暮谢,如惊鸿一瞥。因其短暂,更带有一种明媚的忧伤,直让人温柔地怜惜。

对于古代先民来说,比爱情更重要的,应该是食物。《诗经》中野菜的种类相对最多,大致有三十种, 现在仍奉为美味的有蕨菜、荠菜、冬葵、竹笋、水芹、莼菜等。

《世说新语》写到千里莼羹的故事,吴国的陆机到北方拜访王武子,王拿出数斛羊酪,自夸道如此美味,江南无有可比。陆机淡淡地说,我们千里湖的莼羹,味极鲜美,都不必用盐豉做调味品。这一点,在《诗经》中就得到了证实,还想及那双薄采莼菜之手,定是轻盈而柔软。在《楚辞》里,莼菜又叫“屏风”,更有着生动舒展的姿态。

如今可见的大多数水果,在《诗经》时代就已被好奇的人们发现,他们像神农尝百草般,遍食桃、李、枣、棠梨、桑葚、甜瓜、猕猴桃、野葡萄等等。有的水果如梅子,因果味酸,还被用来做调味品。青铜时代,梅核与兽骨在同一件烹饪器具中出土的现象已十分普遍,且地域不拘南北。人们对食物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

《射雕英雄传》中,古灵精怪的黄蓉还用笋尖樱桃斑鸠煮出了“好逑汤”,即受到《诗经》的启发。只见碧绿的清汤中浮着数十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七八片粉红色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且泛出荷叶的清香。洪七公当即夸赞比他当年在皇帝大内御厨吃到的樱桃汤还好吃。

《诗经》中还出现了各种药用植物,比如菟丝子、川贝母、益母草、艾、泽泻、枸杞、志远等,那字里行间也附着冷香丸一般的蕴藉清幽之气。也有些植物主要用来制衣或捣作染料,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审美息息相关。

诗经时代,一般老百姓的衣服主要取材于三种植物,即葛藤、大麻和苎麻,至今仍是高档手作衣物的材料,经纬之间,依旧柔韧缠绵。当时的染色植物也被爱美的人们发现并勤加实践,如荩草用以染黄、染绿,茜草用以染红,蓼蓝用以染靛、染蓝等等。《诗经》有“终朝采蓝”,扬之水用来作了书名,读到这四字,便觉得唇齿芬芳,天地间一片清淑静美。

大约二三月间榆荚落时宜于种蓝,待六七月间叶子转青,便可采集。采后随发新叶,隔三月又能收割,倒有一种生息不绝的意思。用蓝草浸染的丝麻衣物,著色沉着安宁,芳香淡淡,那是岁月静好的模样。我有一件靛蓝色的手织布旗袍,设计师朋友谭欣制作的,就是用蓝草染成。每次清洗都会掉色稍许而至微微泛白,似乎沉淀了花草的精神,水月的颜色。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大美。便延请陆康先生治一方“思无邪”白文印,作为今后白描植物的画印。再填一阕《水调歌头・思无邪》,记下这有情岁月里的美人如诗,草木如织:“风雅颂三绝,草木最堪怜。虫鱼鸟兽频见,一笑是前缘。方念豳风七月,忽闻鹿鸣于野,之子在天边。相望不相见,野有蔓草连。逐飞蓬,招鸿雁,赏鸣泉。拟将尺素,寄予明月共愁眠。钟鼎山林畴昔,鼓瑟鼓琴此际,流水不计年。泛彼柏舟去,长醉落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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