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少年路

时间:2022-09-02 12:15:18

默默少年路

推荐人语:人总是有太多的感动,太多的回忆。当今天成为昨天,昨天成为过去,过去成为历史时,我们只有用追忆来回顾已逝的喜怒哀乐。回忆那一段走过的青春岁月,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但我们毕竟曾经拥有过、努力过。对于那一段逝去的岁月,我们应该做到无怨亦无悔。回首少年路,过往的一切都是成长,面对明天,我们该微笑着继续。(笑笑)

到站了,17路公交车停了下来,两三个人下了车,两三个人上了车。

而小牵就是这两三个人中的一个。小牵走下了公交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她大步大步地向前走去。

这已经是一小时以前的事情了:

小牵撑着下巴,透过车上那扇大而干净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现在还是清晨,空气中仿佛悬挂着沁人心脾的露珠。阳光以一定的角度自由自在地倾向这个花开的世界,地面顿时出现了交错相间的影子与光亮。

街道左边树木的影子投到了右边树木的中部。于是,17路公交车的脚还在黎明里,身体已经在朝阳里了。

小牵低下头,在心里暗暗算了一下:离开学校已经有四个月了,阿梓去美国也该有四个月了吧,真想念那默默的少年路。

那时的生活简单如一。淡黄的灯光,牙刷缸里的牙刷,合上的书本,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睡意朦胧的午后,还有她不愿提起的父母的争吵,就像是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一幅画。

小牵从硬硬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伸手去关那扇窗。到底是11月份的清晨,已经有些凉意了。

落在后面的公交车追了上来,与17路公交车并排行驶。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她的眼帘。他坐在旁边那辆公交车里,以同样的姿势迷惘地望着远方。

是她以前的同学――吴宇!

她惊讶地愣在原地,玻璃窗才关了一半。

她看到阳光从他的脸上闪过,虽没有把他的脸照亮,却把他的脸部轮廓照得线条分明,就好像一幅严格按光线角度而完成的素描。柔和而细腻的灯光照亮了他眼睛周围。他的眼睛同光重叠的那一刻,就像是夕阳的余晖下双双起舞的夜光虫。

小牵想喊他,可话还没出口,那辆公交车就远远地把她撇在了后面。

留在她面前的,仍是光亮与影子相互交错的路面。

小牵缓过神来,继续推着把手,将那扇玻璃窗关上了,把秋日里的寒风挡在了窗外。

她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仿佛灵魂离开了她的身体。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1

太阳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燃烧着。

我眯着眼睛,抬头望,黑色的睫毛将炽热的天空分成一块一块的。

闭上眼睛,视网膜上留下了如岩浆一样的火红色。

“立――正!”耳边传来了教官沙哑的嗓音,像破了音的大喇叭,火辣辣的太阳已经将教官的嗓子烧焦,冒出了一阵黑烟。

我觉得自己的重心突然窜到了脑门上,脑袋里塞满了沙子,五颜六色的阳光围成一个又一个圆圈,在我的周围跳起了舞。滚烫的水泥地向我的身体奔来,我想要逃跑,可是它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怎么也挪不开。最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泥地压倒在我身上。

“教官,夏小牵晕倒了!”

“顾一梓!吴宇!出列!将小牵扶到树荫下休息!”

我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像烈士一样被他们拖到了树荫下。风从我的皮肤上经过,带走了黏黏的汗水和尘土,留下一片清凉。

我将整个背部都靠在树根上。坑坑洼洼的树皮一点也不扎人,那突出的棱角挤兑着我的背部,像是在帮我按摩。

“给,矿泉水,冰的!”耳边传来了阿梓好听的声音。

“喂,不会死了吧?”吴宇竭尽全力压住开玩笑的语调,认真地问道。

我感觉到吴宇正蹲在我的左手边,用医生一样怜爱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垂死之人。

“死不了!”我憋足了气力,用干得像沙漠一样的嗓子喊出了那句话,“我要喝水!”

“哈哈,哈哈!”耳边传来了他俩舒心的笑声。

“呵呵……”我也跟着他们傻笑了起来。

2

尘土像疯子一样紧咬着爸爸的摩托车不放。我坐在后座上,在后视镜里看到了我那纷飞的发丝。爸爸的外套囚禁了很多风,它们在他的背上挣扎着,于是,爸爸像极了一个背着大壳的蜗牛。我摊开双手,压在他的背上,那个蜗牛壳便不翼而飞了。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我知道快到家了。

我看到那座熟悉不过的房子离我越来越近。只是去学校军训了一个月,房子竟像老了十年一样。破旧的窗户上又断了几根栏木,就像外公那口残缺不全的牙。

“小牵回来了!”妈妈右手挎着篮子,瘦小而单薄的身影从老房子里显现出来。

“嗯!”我尽量用调皮的语调回答。才多久不见,妈妈原本就矮小的身体越来越瘦,就像一株薄薄的小草,似乎风轻轻一吹就能把她吹倒。可恶的皱纹又爬上了她的脸,我心中一阵生疼。

“快去烧火。好好帮她补一补。”爸爸将刚脱掉的外套和汗衫揉成一团,用它们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脸。

我看到爸爸的后背明显地分成两种颜色。一种是原有的黄色,呈现出一件汗衫的形状;一种是近乎炭黑的颜色,散发着太阳的味道。

没办法,泥瓦匠就是这样,太阳会在他的身上盖上印章。

我放下书包,走进房间,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帮忙。

“哐当!”

我的心一惊。

“叭!”

“叭!”

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有什么看不惯的就说出来,不要做这副死人脸给我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17年了,你不就盼着我早死吗!”

“我没这样想。”

“那你做这副死人脸给谁看!

“谁做了!”

我冲进厨房,里面一片狼藉。一地的破碗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听到地在痛苦地哀号,因为破碗片割破了它的皮肤。

是的,破碗片割破了它的皮肤,可是为什么泪水从我的眼里流了出来?

“小牵!”妈妈不知所措地喊起我的名字。

3

“吴宇,你给我站起来!”历史老师卷起窝了角的教科书,指向吴宇。金框眼镜折射出慑人的寒光。

夏日午后,原本游离在教室上空的瞌睡虫,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鸣惊得一轰而散。

全班同学如梦初醒,睡意全无,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历史老师,似乎要证明刚才自己在认真听课。

天花板上的四个电风扇吃力地转着,像驴子磨磨一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吴宇慢悠悠地从书堆里冒了出来,满脸没睡醒的样子。

“出去!到操场上清醒清醒,晒晒太阳!”历史老师尖锐的声音在教室上空回荡。

全班68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吴宇。

我紧锁眉头,担心向来叛逆的他会干出什么“丰功伟绩”。

他和和气气地走到历史老师面前。

又和和气气地走出了教室。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因为吴宇的异常表现就此结束。

“好,我们继续上课!”历史老师扶了扶滑至鼻尖的眼镜,转身又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于是,教室里乖乖地响起了笔与纸接触的声音。

透过窗户,我看到吴宇一个人站在光秃秃的操场上,像是上天无意丢下的一颗火星,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午后,倔强地燃烧自己,绽放出火一样热烈的光芒。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刺耳的铃声终于响起。

我飞快地奔出教室。

“喂,不会死了吧?”我把一瓶冰的矿泉水递到他面前。

“死不了!”

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我们相视一笑。

“我要喝水!”他一把抓过矿泉水瓶,仰起头,像浇花一样把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水从他的下巴上流了下来,经过突出的喉结,流进黑色的T恤里面。

“小牵。”

“嗯?”

“放学后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哪?”

“溜冰馆。”

“叫什么?”

“追风。”

4

马路上,绿化带里的杂草在似火的骄阳下疯狂地生长着。

吴宇在柜台前买了两张票,我跟在他后面走进了溜冰馆。

里面冷飕飕、黑洞洞的,就像一个沉入海底的山洞,迎面而来的失明让我觉得世界在短短的一秒钟内由白天变成了黑夜。

我揉了揉眼睛,好让它快点适应这儿的一切。黑暗中,周围的一切渐渐显示出它们的轮廓。

一种强劲的生命的力量随着动感的音乐舞动起来。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群像风一样的人儿。他们在偌大的溜冰馆里飞快地移动着,头低着,双臂垂下,若即若离地靠在身体两侧,显得格外修长,孤寂的脸庞传达着他们的烦恼。

吴宇飞快地换好了溜冰鞋,像风一样消失在人群中。

他们微低着身子,飞快地交换着双脚,在地上画着蛇形的曲线,穿梭在黑暗中,仿佛黑夜里的独行者,又像黑夜里的猫头鹰,追求着速度带来的。

“嘿,愣在那干吗?”他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他教我换好了鞋,扶着我,在黑色的人群里移动。

我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衣角。

不断有黑色的影子从我身边闪过,我慌忙地想要躲开。

脚猛地一滑,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彩色的灯光不停地在我的身上闪烁。

我竟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听到好久没有活动的筋骨唱起了歌,我开心地笑了。

我爬起来之后故意摔倒,再爬起来又故意摔倒,就像小时候玩蹦蹦床一样。

一直压抑在心头的烦恼被我摔得支离破碎。

“摔够了吧,疯子?我第一次上这儿来也像你一样。”吴宇弯下腰,伸出他的右手。

我把手搭在上面,他一把把我拉了起来。

“家里的事,或者学校里的事,别去管它,开心就好。”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认真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内心深处的吴宇。

“谢谢你带我上这儿来。”我想了一下,加上称呼,“追风少年!”

他一愣,随之报以会心的微笑。

5

空气中散发着海草的味道。

我和阿梓倚在五楼的栏杆上,俯视着夏夜中那静静的校园。

“阿梓,上课了。我们还不回去上晚自习吗?”我问。

“真怀念小时候军训的时光啊!”她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题。

“小时候?那时是高一,我们都多大了!”

“高一是小时候,高二是四不像,高三就要各奔东西了。”

各奔东西!阿梓提到了我最不愿听到的词语。我低下头,咬了咬干瘪的嘴唇。无数次的模考已经让我忘记了高考之后的结果。

“喂。”

“什么?”

“我要去美国上学了。”

“什么!”

我惊讶地看着她,晚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我伯父在那儿。放心吧,我知道在国外要靠左边走而不是右边。

“那――会回来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会吧,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阿梓平静地回答。

“不行,你还欠我一首曲子呢!”阿梓是音乐细胞特好的女孩,她说过要写一首曲子送给我。

“那么,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再说话,转过头去,盯着下面的篮球场发呆。我看到几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借着路灯,尽兴地打着篮球。传球、防御、投球,动作一个比一个漂亮。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不断地刺激着我的耳膜,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明亮、深沉,好像大地的心脏在我耳边跳动。也许,这就是男生之间的告别方式。

……

晚自习结束了。我一个人回到宿舍,这时的黑夜已经彻彻底底地降临了。空中仿佛有一根长长的铁棒,在乱舞着,使原本凝滞的空气慌乱地躲闪,于是便刮起了一阵不知是吹向什么方向的风。晾着衣服的衣架,被风拖得在一节一节的竹竿上有节奏地来回摆动,发出一种清脆而短促的声音,就好像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一个迷途的旅客急促而短暂的敲门声。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衣服都会随风摆动。我刚刚晾出去的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水,硬是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周围的衣服如何用力地挤它,它依旧拉长着脸颊,自顾自地哭泣。

篮球场上,只剩下一只小小的篮球孤独地躺在地上。

6

“××高中到了。请从前门上车,严禁后门上车……”

小牵如梦初醒,回忆戛然而止。

到站了,17路公交车停了下来。

小牵走下了公交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她大步大步地向前走去。

眼前的这道校门,她曾无数次匆忙地跨进跨出,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满怀感触。她用手抚摸黑色的栅栏,发现有些地方掉了漆。

她走到操场上;

走到篮球场上;

走到那棵大树下,躺了一会儿;

又爬上五楼,倚在栏杆上俯视着这个校园,就像那个晚上一样。

同样的一片空间,今天她再次走过,仿佛过去的故事仍然在这个校园上演着。如果时空能够错乱的话,那她刚刚走过的地方,身体一定会和过去的自己相撞。

时间似乎已流淌了千年,又似乎丝毫未动。

一切似乎都变了,又似乎都没变。

新一届的学生从她跟前走过,用奇怪的目光望着这个陌生人。

是的,无论怎样,她所踏足的也只能是别人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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