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怎样做大人

昨天是一年一度的儿童节，鉴于今天中国儿童的境况，我觉得这个节日应当成为全社会大人的反省日。孩子学业负担过重，睡眠严重不足，没有“实体性”的游戏。遍布城乡的网吧和各种残酷凶险的虚拟游戏，让小孩子的精神负担超过了大人。孩子的童年在消逝。

鲁迅先生写过一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的短文，他说：“对于儿童，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鲁迅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求尊重儿童用自己的方式思维、梦想和表达的权利。我感到，现在的问题已不仅是“如何做父亲”，而是全社会的人怎样对待儿童，怎样做犬人。每当我看到家长给充满上学憧憬的孩子买书包、文具的场景，我都无比惆怅，这个可爱的孩子，他的童年就要结束了。他那充满想像力的脸庞很快就会布满厌烦和疲倦。这难道不足表明，过于紧张繁忙的学校生活可能破坏他们一生中最美好、最无拘无束的时期。

更令人心寒的是，今天大人们发现在孩子身上有最充足的商机。各类培训班、补习班，各种复习资料，各种技能考试和评定机构在不少地方泛滥。人有贪欲，但把贪婪的手伸向儿童就突破了最后的道德底线。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高低，可以从这个社会如何对待儿童来判断。

童年是人类生命历程中最柔软、最富诗意、最具美感的一个阶段，它虽然是我们一生的一部分，然而它却胜过了整体。一个人面对世界的方式、态度和立场的形成，都能在它的童年里面找到依据。一个人只有在童年时期充分地游戏。幻想，才能够获得一个健康、成熟的人生。童年乌托邦看似无用，像是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光，却不容许从人的一生中删去。它不仅需要全社会的大人精心呵护，也给大人们的心灵以慰藉。我们不能将童年看成已逝去的一种疏离的经验，它给人的亲切感会陪伴我们一生。每当我和我的两个已经成年的孩子在一起时，大家总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他们童年生活中的各种恶作剧，那么温馨、令人难忘。

今天孩子们不多的非学习时间，基本上都是独自果在家中看电视、玩电子游戏。事实上，他们真正需要的不是虚拟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儿童与儿童的游戏，是自由的、培养组织能力的、不包含残酷竞争和无需在家长的监督下进行的户外的游戏，这种游戏有助于培养孩子的平等、合作精神和建立正常的人际沟通能力。有学者指出，人类在以狩猎和采集为主的原始社会进行的许多游戏，帮助了他们战胜各种攻击，创造了一个合作型的社会。从那时开始，这些游戏一直履行着营造社会凝聚力的功能。而抛弃这样的游戏的后果是自私行为大行其道，进而带来的是人的心理失衡，以及社会对抗的加剧。

令人更为不安的是，在这个喧嚣的消费时代产生的是快餐文化，一切都以速成和刺激为能事。不少家长挟自己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践行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的名言。在大众文化的生产链条上，儿童是被扭曲的一环。开放的影视面面以刺激感官为乐事，从不在乎守在屏幕面前的还有许多童心未泯的孩子。泛滥的影像玷污了儿童的目光，进而使儿童的语言和心灵渐渐丧失了儿童的特征。它们所制造的娱乐化氛同不提供意义，只提供刺激，它强制人们去习惯无聊、习惯庸俗。儿童的嘴里唱的是港台歌星的爱情歌曲，模仿明星嗲声嗲气的说话腔调，脱口而出的是某某口服液、减肥茶、卫生巾的广告词。这无疑是从根蒂上败坏着儿童天性中蕴藏的美感和想像力。这些富有诱惑力的画面所营造的物质主义氛围，把我们的孩子纳入了成人规则。影视使儿童越来越成人化，童年就这样被消耗掉了，再也无处寻觅了。作家孙甘露在他的一本书中写下了这样伤感而又意味深长的话：“忽然，我的童年结束了。”是啊，时代就是这样让人措手不及。

美国有位学者在《童年的消逝》一书中指出，童年的流逝加剧了当下社会的势利和世故。童年作为―种精神寄托，显示的是―个时代的诗性气质，童年的流逝甚至让诗人的存在不复可能。我们还可以在哪里聆听到诗人的吟唱?我们都知道，儿童的心灵是最易受到伤害的。只有当他们看到，要他们遵守的那些社会习俗和秩序被大人们诚实地遵守时，他们才会学着去遵守。教师、家长和全社会的大人的任何虚伪行为都不可避免地促使儿童用怀疑的，同时也是更尖锐的目光观察成人社会。

童年的存在是如此被需要，而忘记这种需要是不可想象的。在喧嚣的消费时代，呼吁“把贪婪的手从孩子身上移开”似乎是不合时宜的。在儿童的节日，提出反省“我们如何做大人”的要求，可能和节日的气氛不太协调，但它是我在这个节日中最想说出的想法。